听婉晴一叫嚷,我仔细观察,还真是,大雁可不就是中箭而亡,我不由感叹:“妹妹说的极是,这人射箭的水平一流,可这眼神却是末流。”
见婉晴竭力往上爬去,企图够上纸鸢,我吓得大叫:“婉晴,别动,实在拿不上就算,你要是摔下来,那才是得不偿失,不行就下来,听话。”
这段时间以来,婉晴何时听过我的话,仍是不甘心一步步往上爬,我这心也随着她的举动爬到了嗓子眼。
忽然我听到马蹄声由远至近,回头张望,但见一马一人正朝我们的方向飞驰而来,我赶紧喊道:“婉晴,别动,来人了,看见没?”
“什么人?该不是以为自己射中大雁,跑来捡猎物的呆子吧?”婉晴语气中冒出气焰,见她情绪激动,我更加担心她。
气归气,可婉晴偏偏不知自己的处境,还有些左顾右盼想要看清肇事者的样子,“婉晴,别动,你想吓死我呀!”
话音未落,果不其然,婉晴脚一滑,整个身子就像刚才从天空栽下的纸鸢一般从树上往下落,同时还伴着衣裳被树枝挂破的“嘶啦”声,我大惊失色,但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慌乱地想冲过去接住她。
“闪开,”说时迟那时快,来人把我推开,连人带马冲到树下。突然被推倒,手肘触地,屁股撞地,这人力气还真赞,虽是窘态倒地,但见他稳稳接住婉晴,我却又忍不住喝彩,真乃天降神马加神人,怎一个神字了得!
婉晴与来人面对面一愣,异口同声,“是你!”
随即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来人直接就把怀里的婉晴扔到地上,严厉责问:“大胆,谁让你们在此胡乱放纸鸢?”
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唬得我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原来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大雁,原来他知道那是纸鸢,原来他还见过婉晴。
婉晴气急败坏爬起,左臂整个衣袖都被树枝挂破,可她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冲着马上的人吼叫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的侍卫,竟敢在此大呼小叫,我们放纸鸢碍你眼啦,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给我们射下,还不赶快下马请罪。”
来人坐于马上纹丝不动,冷笑道:“小小宫女,竟敢如此猖狂,这是你们放纸鸢的地方吗?今日,领侍卫内大臣率领众内大臣以及所有侍卫在此,皇上亲自考较侍卫们的射箭水平。再者皇上有令,荣亲王治丧期间,不得娱乐游戏,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儿放纸鸢。何况,这纸鸢也不是我射下的,是皇上射的,派我过来把这不知死活的人逮回去听候发落。”
“你说谁是宫女,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婉晴尖叫着看向自己,立刻傻眼,可不就是宫女吗?
争吵不休的婉晴总算注意到这里还有第三者,那就是坐在地上看好戏的皇贵妃。婉晴立时换上一副夸张的神色,喊叫着朝我跑过来,“你死定了,看你干的好事。皇贵妃,你怎么了,你可不要有事,若是皇上知道你受了伤,把这人大卸八块都不足于泄愤。”
来人迅速翻身下马,“倏”地冲到我跟前,当即单膝跪地行礼,“奴才该死,奴才御前侍卫达礼给皇贵妃请安,还望皇贵妃恕罪。”
婉晴扶起我,装模作样为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嘴角跑出得意的窃笑。
“起来吧,若不是你,她差点就小命休矣,谢你还来不及,何罪之有。”
达礼起身,眼神从下往上看向我时,定睛呆住,支支吾吾道:“你是那天的宫女?”
“什么宫女,眼睛瞎了吗?这一身装束,除了皇贵妃,谁敢?”婉晴先声夺人,抢先压住对手。
达礼迷茫的眼神让我心头一惊,那天的事情一定要掩住,怎么办?婉晴扶住我的手肘,一阵疼痛传来,心念一转,故意问她,“婉晴,手肘是不是伤着了,怪疼的。”
见我眼色使过去,婉晴立刻会意,可就是行为鲁莽,完全不顾体统。只见婉晴二话不说直截了当撩起我的衣袖,露出我的手肘,皮肉确实有蹭破,但婉晴的惊呼就好像我的胳膊已经断了。
“怎么办,皇贵妃的手肘血肉模糊,太医呢,快传太医,达礼,这下子你完蛋了!”
达礼顿时惊慌失措跪倒在地,“皇贵妃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确实是救人心切,皇贵妃恕罪。”
我打开婉晴的手,赶快放下衣袖盖住伤口,“伤口确实很疼,但也不至于血肉模糊,犯不上让你赔命。只是那日我身着宫女衣装乃是奉皇上之命行事,那可是私密之事,你可不能声张,否则皇上只会大发雷霆,那才会要了你的命。”
可不是,即便我是皇贵妃,我也要不了你的命,可若是皇上,你定然是怕的。达礼果真信誓旦旦绝不会吐露半字,一再谢我宽恕他方才的无礼、莽撞。
高手就是高手,见他轻而易举拿下纸鸢,我与婉晴眼神交会,赞叹流转。
☆、第十九章 南囿秋风(下)
“皇贵妃,请随奴才回去复命,皇上命奴才把放纸鸢的人带过去,既是皇贵妃,皇上定然不会计较,只是恳请皇贵妃亲自前往,奴才也算有个交待。”
婉晴撇撇嘴,不乐意地解释:“皇上错怪我们了,我们也不是只为图乐子,放飞纸鸢也是放飞心中思念,寄托哀思而已。”
确实如此,连我都禁不住感叹道:“是呀,飞到天上的人于我们这世间的人来说就是遥不可及,可这翱翔天空的纸鸢却能触手可及,真让人羡慕。”
“皇贵妃,”只听达礼和气地宽慰:“皇上疼爱荣亲王,皇贵妃是荣亲王亲亲额娘,等会儿只要如实禀报皇贵妃此番思念爱子之心,皇上定然不会责备。”
还真是个机灵的侍卫,脑筋转地挺快的,我只是淡淡笑着没应声,婉晴倒是很同意,不住点头。
三人一同往达礼方才过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我突然意识到婉晴不能去,她这一身宫女装束,再加上那破烂的衣袖,躲都来不及,还敢往枪口上撞。
我停下脚步,凑到婉晴耳边:“回行宫去,皇上看到你这样,你要怎么解释?”
这一提醒,婉晴才惊觉自己的身份,顿时慌慌张张转身匆忙朝我们居住的行宫方向奔去。达礼见状,朝她大喊:“你怎么就这么跑了,半点规矩也没有。”
冒冒失失的婉晴,难怪达礼吼她,像她这样丝毫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宫女整个紫禁城找不出第二个,好歹我也是皇贵妃,向我行礼、告退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转身就拔腿落跑。
达礼把纸鸢及罪魁祸首带到皇上跟前,皇上身后随侍太监、领侍卫内大臣、内大臣、侍卫、护军各站其位,我一步一步出现在皇上眼中,一点一点引出他的意外,一缕一缕扯出他的为难,迅疾扫过我能捕捉到的人,有人惊讶,有人严肃,有人冷笑,有人等着看好戏。
皇上的御前侍卫皆来自上三旗英勇善战的名门之后,无论等级、待遇都得到格外优待。今日大家齐聚于此,恭候皇上考较,确实是一次声势浩大的重要活动。若是普通场合,我便是上前徐徐行礼,皇上装模作样数落两句也就罢了,可刚才达礼飞马而来的理由明明是荣亲王治丧期间,不得娱乐游戏,皇上亲自射下纸鸢,并放话出来要严惩。
粥厂我与岳乐的对话一直铭记在心,在皇儿的事情上,王公贵族们对皇上的行为本就牢骚满腹,现如今,皇儿已然下葬,皇上却因为一个纸鸢在大家面前大动干戈,显然另有隐情。
我与皇上的距离在缩短,短到我必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眼中的为难在扩大,甚至转化成懊悔,不忍和难堪让他拧紧双眉,如果可以,我想我们都希望我们之间横出一条不可跨越的大河让我此刻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他跟前。
皇上跟前站定,达礼把手中插着箭的大雁交到皇上手中,皇上捏紧大雁,威严地责问我:“皇贵妃,是你在玩纸鸢?”
神色故作不惊,我双膝落地跪好,深深叩首,跪直回话:“回皇上,是妾妃在放飞纸鸢。承蒙皇太后厚爱,特准妾妃前来南苑休养,今日见秋高气爽,便在户外放飞大雁。”
抬头望向皇上,愈发绞紧的眉尖下眼中的复杂情怀翻转难休,当即我便坚定地继续心中盘算好的话,“方才达礼已经告知妾妃皇上射下纸鸢的用意,妾妃久居深宫,愚昧无知,未能体察皇上用心,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是违抗君令,就该一视同仁。”
说罢,我便取下头上嵌有东珠的簪子,这怕是全身上下最能代表皇贵妃身份的贵重器物,双手高高托起,“皇上,妾妃身为皇贵妃,享受殊荣却未能与皇上同苦,妾妃知错,现呈上皇贵妃东珠簪子,恳请皇上降罪,废去妾妃皇贵妃称号,以正国法。”
身子低低俯下,托举簪子的双手郑重高举,听候发落。四下陷入死寂,有风,时而轻轻拂面,时而重重敲击,它在嘲弄人世间这纷繁复杂的心。
达礼首先单膝跪地,恭敬请求:“皇上请息怒,奴才听人说,放飞纸鸢如同放飞心中牵挂,皇贵妃是荣亲王的亲亲额娘,以此寄托思念,缅怀亲王,人之常情。虽贵为皇贵妃,可同样也是人母,此等情怀与任何母亲没有差异,请皇上体谅,宽恕皇贵妃。”
达礼出乎意料的举动、言辞不仅给皇上引来一泉活水,同时水上还飘来一叶轻舟,搭上此舟,我的语气愈发坚决:“皇上厚爱荣亲王,妾妃身为生母,同时也是皇贵妃,就更要严于律己,求皇上严惩!”
小碌子跪地为我求情,领侍卫内大臣跪下,然后内大臣们跪下,最后在场其余人一并跪下。一叶轻舟装满皇上的尊严,稳稳当当送到他跟前,他不再骑虎难下,转为顺水推舟,于是声色冷冽训示于我,“皇贵妃,既然你诚心认罪,大家也都为你求情,朕便饶了你。你记住,朕可是念着在场诸位的宽厚才宽恕你,日后务必谨慎行事,朕罚你免领三个月的月俸以作警示,起身下去吧!”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风该走了,看过好戏该散场了。
皇上唤起各位,最后才让小碌子扶起我,“皇贵妃,回你自己的行宫去,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回去好好思过。小碌子,送皇贵妃回去。”
拜谢皇上,恩谢在场各位,在小碌子搀扶下我缓缓离开,皇上的手一直紧紧捏着纸鸢,那支箭还是若无其事地插在上面,它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离弦又岂止是射中大雁而已。
“碌公公,今日的场面可真是宏大,本宫心里直发颤。”婉转地向小碌子探询原委。
“可不是,皇上今日召集所有侍卫在此,严格考较各位的弓箭水平,优胜者皇上有赏。”
“最近有人因为荣亲王的事情受罚了吗?”索性一问到底,小碌子应该不会拒绝我。
“皇贵妃有所不知,今日之事错不在皇贵妃,不过是纸鸢,何至于让皇上大发雷霆,主要还是前些日子差往江南的两名侍卫沿途逼索贿赂,且明知荣亲王之丧还违制宴乐。法司会堪,得实拟立绞,皇上念二人侍卫有年,免死,革职,鞭一百,籍其家。”
侍卫可是皇上跟前的人,皇上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管不住,何谈满朝文武,何谈天下百姓,难怪他气急败坏,今日若是别人岂不成了他杀鸡骇猴的小鸡。
皇上身边的人,我这才发现小碌子的存在有些意味深长,“碌公公,怎么不见吴公公?”
“皇贵妃,吴公公向皇上请旨亲往江南湖州报恩寺召名僧玉林琇来京面圣。”
刚才皇上、各位大臣跟前我面不改色,可现在吴良辅的消息却是瞬间让我的眉头重重纠结,“皇上为何一定要见玉林琇?”
小碌子见我脸色变化,意外之后顿时涌出投其所好的兴头,“唉,主子呀,谁能比得过吴公公的心思呀!上月吏部等衙门会议处分建造乾清宫疎忽怠玩各官,宫中负责的內监也一并受罚,吴公公曾是总管,难辞其咎,虽皇上一再宽免,但终是让皇上寒心不已。”
我没有停下脚步,脸色愈发凝重。
“本想着皇上喜爱吴公公,内监总管终究还会是吴公公,谁知乾清宫一事,又惹来皇上不悦,有些日子都不愿让吴公公伺候在旁。谁知那日,吴公公上前请旨恩准其亲去江南请来高僧,皇上立时龙颜大喜,即刻就准了。”
我去往行宫的脚步越来越快,小碌子已经不好说话,大口喘气紧跟,我突然觉得重重迷雾涌来,我要快些走开,吴良辅的有心奉承、皇上的无心沉迷怎么就那么难舍难分呢?
☆、第二十章 芬芳迷醉
“姐姐,今晚我要和你睡。”婉晴大咧咧毫无顾忌在我床上翻来滚去。
自从出紫禁城那天起,婉晴的表现就一个字,“疯”!她就好似热带海面酝酿已久的风暴形成,肆无忌惮风卷残云,不加节制随意放纵,然再猛烈的风暴也不可能一直任性,也会烟消云散,最终归于风平浪静。
见我不出声,她坐起,瞪圆双眼,“皇上不是传话过来了吗?今晚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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