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朕给你布置的功课,可有完成?”
他认真的表情没有得到我的积极回应,相反我已经完全忘记,别说是完成,就是他布置了什么,我的脑海也是空白一片。
轻弹一下我的脑门,“杯酒释兵权”从他口中也弹出,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虽不能具体详表,简略陈述还是可以,他满意地点点头,“知道这些,足矣,朕身边总算还能有个人明白朕。你可不知道,朕让索尼、鳌拜读书,他们头疼,朕看他们那样,朕更是头疼。”
多尼大军凯旋而归,释解各位郡王、贝勒手中的兵权刻不容缓,可皇上与我都有过共识,不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可伤害浴血奋战得胜回朝的将士。然而思及“防患于未然,易;除患于已然,难”,皇上苦思冥想方想出宋太祖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
皇上打算派索尼、鳌拜相迎德胜门,美酒佳肴款待诸位郡王、贝勒,而他们带领的将士先驻扎德胜门外,同样盛情犒劳。席间,索尼、鳌拜的主要任务则是代表皇上向各位讲述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期望王爷、贝勒们领会皇上用意并接受皇上的建议,当即交出兵权,席后各回各府,皇上会对各位论功奖赏,永享富贵。而德胜门外的将士会被快速分解,重新编排,完全掌握到皇上手中。
他的讲述细致而认真,我则全神贯注听着,讲述完毕时,他的表情是一种期盼,心意相通下寻求认可和褒奖的期盼,假如讲述的过程中眉飞色舞、自信张扬,那他不需要这种神色,早就是得意炫耀自己的好主意,可他现在不是,他说他出慈宁宫就赶来承乾宫,莫非太后也知道了他的想法?莫非太后对此持有···
心泉溶溶,清澈见底,流进眼眸回转,此计策非常美好,美好到犹如水中花,只可远观而不可近前,如同方才我努力伸手去摘的那支白雪,如何努力,我也不能得手。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反应,黯然扭开头不再看我,我走到他身前蹲下,主动握住他的手,仰着一脸清水微漾,“皇上怎么了?妾妃以为皇上的安排不只如此,正听得津津有味,还能接着给妾妃讲吗?”
如果我没记错,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之所以成功,美酒佳肴只是形式,威逼利诱才是实力。论功奖赏算是利诱,但如何威逼呢?皇上南苑练兵目的为此。
皇城以北是安定门和德胜门,是北边进出内外城的城门,清军入关,占内城归满八旗驻扎。多尼军队回朝进德胜门,此处的军队正好是皇上的正黄旗驻守,镶白旗虽驻守朝阳门内,但在皇上的布置下,到时镶白旗属下步军营留守朝阳门内,钮穆海父子将带领直属都统的骁骑营埋伏在德胜门内,而德胜门外则安排佟国久率领汉军正蓝旗包围,诸位王爷贝勒和他们的军队被围住,只要他们不配合,闪电里外夹击,他们毫无选择。
听完他所有的计划,清泉流入幽潭,浅浅笑容被隐入深不见底,迫不得已的防患于未然,我只觉德胜门只怕是一场血腥不可避免。皇上选用这两支队伍别出心裁,大家的目光偏重于皇上自己手中的上三旗,而他却悄然调度暗中发展表面看去相对弱势的镶白旗,而汉军八旗向来驻守外城,谁又会想到皇上平白无故去动用汉军旗,这样出人意外的组合足显他的卓荦才能。
然而镶白旗是钮伊凡的父兄统领,汉军正蓝旗却是康妃佟锦妍的兄长,如果说后宫伊凡被害的真相以及七皇子遭受的伤害让钮家父子得知,我不敢想象,两军是不是还能精诚合作同仇敌忾圆满皇上费尽心机布置的里外夹击。
我总算明白任在给我的叮嘱,这种时候,别说拿不出真凭实据指证康妃,即便证据确凿,我也只能选择沉默,必须配合皇上先获取兵权,免除后顾之忧。
“妾妃佩服皇上的精妙布局,皇上辛苦了!”递给他去皮只留红瓤、挑去黑籽切成小块的西瓜,呈上之前,整瓜已放入清凉井水中凉镇了好一会儿。
他一口气吃下好几块,心情渐好,“墨兰,你也觉得朕的安排精妙吗?朕不打算告诉皇额娘,可你也知道,鳌拜、索尼虽效忠朕,可凡事都要找皇额娘商量,不得已今儿个朕也给皇额娘道了个明白,她也觉得此计甚好,只是···”
眼见他不悦蹙眉,我递手帕给他擦擦嘴,他却凑到我跟前,“朕要你擦,”轻轻抹去他嘴角残汁,他拉我坐下靠在他身侧。
“知道朕这些天有多苦恼吗?都是朕自己独自苦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朕让新提拔的大学士给朕讲讲宋太祖赵匡胤如何温和夺兵以及明太祖朱元璋残杀夺权的故事,结果他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好像朕要拿他问罪似的,气得朕让他赶紧退出,朕看着就烦。”
“皇上,”我调皮地把脑袋放到他肩头一点,“一回生,”再往他肩头再点,“二回熟。”我轻笑释言,“妾妃相信皇上不会把无用之人提上来,只不过最近前朝相争,大家心里不踏实,过段时间,形势稳定,皇上闲暇或外出巡幸,多带上新任大学士,谈史论经,气氛平和,彼此交往渐渐熟悉,大学士也就不会拘谨。慢慢来,君臣之谊的长久、默契的相通欲速也不可达,妾妃说得可对?”
轻松飘飘的语调宽慰他,但我内心深知他的艰难,前朝大批新官员上任,存有太多不确定性,对皇上的忠心逐步升温还是逐级冷却,需要时间的考验以及皇上自身的耐性修炼。
试想江宁危机时,郑成功振臂高呼“反清复明”,立刻就是一批信誓效忠大清的官员倒戈而去,这时谁又会去细细追究其中就有投靠清廷引领满军参与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开路先官,居然又转身回去投入反清洪流,充当抗清英雄。
经历明、顺、清三朝的官员或是参加清廷会考冉冉而起的官员,有多少人能定下心归顺,这取决于他的每一次决策,他虽是年轻韶华,可身为君王,肩上的负担无疑沉重。
他快手往我嘴里塞进一块西瓜,“说得很对,朕听你的,来,喂你一口,奖赏爱妃的伶牙俐齿。”来势突然,不好吐出,捂住嘴忙活,胡乱吞咽,他一旁乐笑呵呵。
尽管在他的强势下,我又被迫接受两块奖赏,两人嘻笑小闹,一瞬间好似难题皆迎刃而解,我俩可心无旁骛放松心情。但恰恰相反,一股烦躁潜流从他一开始向我表述“杯酒释兵权”时就已时隐时现,我感觉他的烦躁来自慈宁宫,以太后的个性,肯定已经对他直言无隐。
事实上,皇上虽筹划周详,但唯有一点也是事关成败的一点,那就是索尼、鳌拜不能代表皇上出面与多尼等诸位王亲谈判,虽索尼是三朝元老,鳌拜又战功显赫,但即便两位才高八斗,他们也无法镇住王爷、贝勒们,身份不对。
祖宗的老规矩大家从来不敢逾越,尤其是抱住祖宗家法顽守自身利益的大部分宗亲以及像索尼、鳌拜这样的保守派,只要多尼等人提出“从来国家政务,惟宗室协理,异姓臣子,何能综理?”索尼、鳌拜就要立刻躬身退让,在皇亲跟前,不管再拥有如何功劳,奴才就是奴才。
奉皇上旨意劳迎军队回朝,内大臣出面足矣,但若是代表皇上免去宗亲的兵权,无论多尼他们有没有异心,骄傲气盛的他们绝对选择反击,被奴才劝服放弃军权,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家主子来说,简直比丢了性命还不如。
“起初皇额娘对朕的想法赞赏有加,”皇上站起身,墙面上悬挂的“梨花如雪,洁净观心”牵引着他走到跟前,这是他亲笔书写,用的正是那块上等好墨,忽然他猛地举起拳头狠狠砸向墙面,虽隔墙木板厚实,可他的愤怒还是引来回震,似乎墙面在他的重拳下吓得瑟瑟发抖,随后墙上的长卷竟脱离固定飘飘然然扭曲落地,犹如风扫梨花,憔悴跌下。
“谁知最后皇额娘却说索尼、鳌拜代表朕谈判是败笔,岂止是败笔,简直就是引发兵戎相见的导火索,朕如此重视皇额娘的亲信,皇额娘不是该高兴吗?反倒还斥责朕是颠倒主子奴才身份的糊涂虫?朕不糊涂,朕心里明白着,朕是皇上,凭什么养着一堆主子制约朕,朕就是唯一的主子。”
正色厉声,他斩钉截铁明示他内心的希冀。
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无论手段如何,集权一身都是当先之要务,眼前的他同样如此,这与太祖努尔哈赤创建八旗的共同理政背道而驰,虽太宗皇帝皇太极暗自周旋坐到独自一面朝南,但也是缓进逐级,何曾如皇上这般大踏步改弦易辙、标新创异。
“既然索尼、鳌拜身份不对称,行,”他志高昂首,“朕亲自去,朕给足他们面子,不听朕的,那就与朕在德胜门打一场,朕打到他们心服口服。”
方才见他挥拳砸墙,我不由担心他的手要受伤,可现在听他说要亲自出现德胜门,我痛心他气愤之后居然就是这样的决定,我低下头不去看他,权当他说的是气话。
他是皇上,他的身份足可在那儿发号施令,而崇尚武力、好战嗜血的宗亲们更愿意与他这个从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皇帝真刀真枪斗一场,没几人想听他讲宋太祖的温和政策,他大可学明太祖大开杀戒,直接把兵权夺过来,他也犯不上大费周章命索尼、鳌拜读兵书,直接派出这以一当百的猛将上前厮杀就可。
可问题是意气用事的后果他承担不起,稍微喘口气的前朝,留京虎视眈眈的王亲,他在德胜门还没分出胜负,紫禁城就能翻脸变天,这样的利害关系他心里应该十分清楚,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迈过那道坎,到底是什么原因止住他的脚步,他非要执拗到底。
“皇额娘痛斥朕一顿,说朕昏头昏脑才会出此下策,”他走到我身前,他的手忽地就抬起我的下颌迫使我与他面对面相视,“皇额娘说现成的人朕视而不见,朕打算胡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让朕小气到如此地步,让朕好好说个明白。”
他捏紧我的下颌,“知道皇额娘说的是谁吗?索尼、鳌拜不够格,朕没头脑朕也去不得,那该是谁去最合适,墨兰,你倒是说说看,”他气势咄咄,“谁去?”
☆、第四十二章 龙颜大怒,丧心昏智
谁最能代表他出面?也许连皇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尽管他表面一再排斥,可事实上他的“杯酒释兵权”仿佛就是为岳乐量身定制。掌管宗亲事务的宗人府宗正是岳乐,宗亲中权势最高的是岳乐,领军出战功勋卓著、威信高扬的是岳乐,领衔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的是岳乐,熟读兵家典籍满腹经纶最能体会皇上心意且最能表达皇上意思的还是岳乐,非岳乐莫属,只能是岳乐。
我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眼中的怒焰,“看着朕,朕要你回答朕。”
重新抬眼看向他,他明知答案,为何还要苦苦逼我,其实最近我们俩之间在岳乐的问题上都是自觉地点到为止,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他需要岳乐,既如此,那就捅开这层窗户纸,不管窗外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要勇敢去面对。
“妾妃以为,”抿嘴稍停,“皇上派安亲王前去最合适,不知太后是否也是如此认为?”
怒火撑大他的双目,“你再说一次?”
我逆视而言,果断不讳,“没有人比安亲王更合适。”
他猛然大力甩开我的下颌,狠劲把我的脸扭向旁侧,一边脸腮下连颈处疼痛传来,好像是扭伤了脖颈,我扶住疼痛处,内心因为他的乱发脾气有些不悦。
“朕亲自去都不合适,非要岳乐去,”冷笑,“墨兰,在你眼里,朕就那么不如他?”
惊大双眼,我放开手,回身站起,难以置信看向他,“皇上任贤使能,君臣何来比较之说,皇上您到底想说什么?”
他炯然如日的怒目燃着锋利,“他是贤能,贤能到就在朕的眼皮底下给朕的女人传递信物,你说,朕亲自给你戴上的翡翠耳坠去哪儿了?”
等不及我的回答,他的质问接踵而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朕,还说是耳垂受伤,把耳坠先收起来,结果呢,耳坠为什么在岳乐手里?你是什么时候与他私下见面,竟把耳坠都留给了他?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背着朕做下苟且不堪之事?”
气焰冲天的他再无耐心,方才砸在墙面上的那只手朝我挥来,重重一耳光把我打摔在地。因为手掌支撑我没有完全趴到地上,脑袋发懵完全空白,被打的脸火辣辣生疼,嘴角冒出的血腥也是牙齿因突然外力咬伤黏膜,因为疼痛,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因为挨打,我却又硬生生收回,就是不让眼泪滚落眼眶。
“回答朕,给朕说清楚。朕给他送女人,他若是收下,朕就不跟他计较,可他居然不要,还转送给济度,怎么,要朕的皇贵妃吗?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的咆哮刺痛我的耳膜,他的情绪濒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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