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免去我执掌后宫之责,我倒也落得自在,欣瑶下嫁的筹备菱香早已张罗差不多,我则多逗留阿哥所,踏踏实实照看隆禧。
才刚吃完奶的隆禧被我竖着抱起趴在我肩上,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顺气,免得吐奶。这几天玥柔和欣瑶也常到阿哥所来,此时玥柔在我身后,正冲着隆禧念个没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轻薄一口隆禧的小脸蛋,玥柔又开始悦耳宛转念起这首诗,每念一次,就占一次便宜,三遍完毕,装模作样摆起谱,“七弟,先生我这都教了你三遍,你倒是学会没有。想当初皇贵妃额娘教我时,一遍我就记住,你这样可不行,光‘啊呜’啃手指头,要如何统领三军,为皇阿玛效力。”
“啧啧”声从我口中飘出,“隆禧,这位女先生可真是严厉,可我明明记得,她那时候虽然一遍就快速记住,但回头再问她,不也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你可不能学她。”
“哎呀,额——娘,不许拆我的台,我现在可是七弟的先生,人家教的可是很认真。”这位先生一下子冲到前面抱住我一边胳膊,摇摇晃晃竟然撒娇起来。
欣瑶把自己的手指放到隆禧手中,隆禧立刻就紧紧握住,欣瑶轻盈笑语,“七弟,你就回那娇滴滴的先生,告诉她,我们就‘啊呜’流口水也一样能淹没敌军,为皇阿玛打胜仗。”
我和欣瑶的畅快追逐笑声,那位女先生干脆黏到我身上,“额娘和姐姐欺负我,倒是让七弟的口水淹没七军给我瞧瞧,关公非跳出来和七弟理论不可。”
这下子,我和欣瑶更是笑个不停,就连隆禧也抬高“嗷呜”的声调回击他的小姐姐。
太后的到来打破了阿哥所的气氛,拘谨不声不响压迫欢快,欣瑶收回调侃随意,就连玥柔都藏起活泼,姐妹俩单一表现有礼有节,莫说欣瑶聪慧,就是玥柔也是人小鬼大,我虽没有在她们跟前提及太后对我的惩罚,可我目前的情况她们有的是途径获知,她们此时在太后跟前的表现我只能说,后宫的生活最能让人体会宠辱变幻。
隆禧在皇祖母的怀里睡着,尽管几次请示把隆禧放回小床,皇祖母坚持抱着,悠扬舒缓的蒙古小调索玛姑姑一旁轻轻唱着,皇祖母慈蔼地拍着隆禧的小屁股,非常专注地看着他的娇嫩睡脸。
太后离开慈宁宫踏足后宫,又怎是单纯看望隆禧,等我们俩单独落座东屋,太后便是眉眼微笑,言谈微妙。
“墨兰,瞧瞧你这怡颜悦色,只有宁静、淡泊才能养得出你这气色,修得你这安详、从容的气度。”
叹息,“康妃她变了,不再是哀家以为的锦妍,玄烨不容易啊,就连血拼沙场的多铎(豫亲王,睿亲王多尔衮同母胞弟)都扛不住天花,可他幼儿体弱竟然就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哀家不对他刮目相看都难,否则锦妍的汉人身份,哀家打从心里在意。”
“那眼里只疼惜儿子的唯一神色,哀家很放心,也看在他是玄烨生母的份上善待于她,也善待她的兄弟家族,眼瞅着是这么单纯的人,哀家才想着让她去年冬年学习打理后宫,得点长进,日后也算是给玄烨增添颜面。”
太后摆弄手里的梧桐叶,那是方才在院落中太后亲手摘下,一直捏在手里,说是团扇大的绿叶正好可以凉风,“也不知她是上哪儿沾染了贪私,殊不知如此良知会泯灭,正邪会丧失,聪颖变昏聩,仁慈变残酷,一念之差,却再难回头。”
双手来回搓叶柄,梧桐叶在太后手中扭旋,“后宫里的女人一生都在追求三个梦:皇上的眷宠,生育皇子,掌管后宫,可实际上,终其一生,有谁能全部占有,从没有一个女人笑到寿终正寝。”
突然太后撒手,绿叶落向地面,“不在了的人,去了也就去了,惋惜归惋惜,哀家总归是看重活着的人。因为严重腹泻脱水夭折的婴孩大有,若是没有你的百般疼爱,隆禧活不下来,墨兰,哀家谢谢你。钮伊凡活着她也没有这种心思疼惜她的孩儿,所以甭管发生了什么,争权夺利自找覆灭的女人,哀家不在乎,哀家的心就是这么硬,否则活不到今天。”
我起身过去拾起树叶,还给太后,她摇摇头,摆摆手,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快意在她眼海畅游,“福临总算是快刀斩乱麻,前朝暂时消停,哀家的这个儿子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也不知是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念多了,怎就情多虑多没完没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用到前朝不就是铁铸的朝廷流水的朝臣,就他还舍不得,叹息个没完!”
前朝的事情从来逃不过太后的耳目,皇上这都跑到南苑理政,太后还不是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
皇上下旨:刘正宗、成克巩,皆革职,吏部羁候,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会通严查议奏。魏裔介、季振宜身为言官,既然知晓刘正宗等人过失却不率先举发,非等到奉上谕之后才开始纠参,如果没有上谕,必定隐讳蒙蔽,两人俱革职,刑部严提,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会同议罪具奏。
“这些天,也不知福临什么意图,索尼、鳌拜轮番来到哀家跟前诉苦,他命索尼、鳌拜读兵书、练口才,自己却带着钮家父子操练镶白旗,排兵布阵。索尼、鳌拜那都是战场上的猛将,尤其是鳌拜,你让他抱本书呆在屋里,外头震天的喊杀声却没有他的份儿,他可不就是急得跳脚。”
太后好似正给我讲可乐的笑话,自言自笑,而我也得知皇上不只是提升钮穆海,就连伊凡的哥哥钮伊图也被调回京,从正四品佐领提升至从三品镶白旗参领。
“墨兰,你还别说,”太后兴致迭起,“索尼是老臣,沉稳得多,鳌拜别看他性子刚烈,对福临倒是忠心耿耿,福临令下,即便他不认同,他也服从,不敢有丝毫违抗之心,也是如此,福临倒也视他为心腹重臣,可这回,让他咬文嚼字,可是把他难为坏喽!”
“墨兰,福临是不是有什么计策?”太后这拐弯抹角的笑话,原来是没明白皇上的用意,可我也不知道,皇上没有告诉我。
太后摇摇头,看来是猜不透,谁知太后接下来的话不但让人笑不出,直接就把我扔进晕头转向。
“索尼告诉哀家,福临给岳乐送去一妙龄女子,说是岳乐劳苦功高,挑个乖巧的姑娘好好伺候他,盼着他早日康复。”太后突然凝神锁定我的视线,生怕错过我一丝表情,“索尼说晃眼间,那姑娘的长相颇有些皇贵妃的两分相似,但他很快就数落自己老眼昏花,看仔细后,差远了,不过一稚嫩的小丫头。”
太后眼中的我呆样十足,“岳乐呀岳乐,皇上这是向他让步呢,结果他却要把那姑娘退回来,哀家赐给他的福晋,他全盘接受,可这回他怎么能开口拒绝皇上呢?更离谱的是,济度居然窜门在他府上,玩笑话说是可以给他,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然后岳乐答应收下那丫头,当着索尼的面就转送给济度,济度倒也乐呵呵领回王府去了。”
“墨兰,最近福临和岳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我已经傻愣到毫无反应,太后伸出手在我跟前晃晃,“瞧你这惊呆样,比哀家还不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站起身,走到窗户旁,看向院落,自言自语,“福临不正常,这女人送去有什么意义?试探岳乐?岳乐也不正常,怎能如此对待皇上的恩典,分明是对皇上有气,哀家什么时候见过生气的岳乐,怎么就觉得冒寒气呢?济度就更不正常,就算这女人有几分姿色,可他王府里缺女人吗?那骄傲的自尊心居然能容纳岳乐不要的女人?他这是在扮演自己已经完全变成玩世不恭的闲人了吗?”
太后的念叨中,没一人是正常人,我彻底成了迷糊皇贵妃,太后离去前,无奈虽无奈,但还是留给我一份安心、交给我一个任务。
“哀家把康妃提到明处,她不会轻举妄动,哀家正热情地手把手教她打理后宫,她天天都要过来慈宁宫,哀家看着她。你呢,树荫下乘凉,稍微留点心,照顾好孩子们就行。”
“福临回宫后,劝劝他,别和岳乐闹别扭,比稳当,他还差得远,有的是需要磨练。甭管在那儿练什么兵,还是要索尼他们练什么口才,岳乐不就是现成的吗?不用练,直接喊过来就能用。哀家还是那句话,哀家信不过济度,但哀家信得过岳乐,他可千万别把岳乐赶到他对面,他不是岳乐的对手,至少目前不是。”
☆、第四十一章 杯酒释兵权,谁主成败
赤日炎炎,灼热眩目,出隆禧住处后,虽庭院绿树阴浓,我还是带着欣瑶、菱香一路缦回廊腰中缓步穿行,本欲回承乾宫,可一阵微风过来竟然捎带清香,不由就寻香来到翠叶拥摇、白荷粉莲的荷花池。
满池的千姿百态,我与欣瑶不由当起评委挑选嫣然清雅之最,我才指向一朵,她就发现另一处更俏,朵朵争相美丽,看来看去,我俩举手投降,一致评定,诸位仙子各有风姿,难分上下,所以我们母女俩决定偷一朵回去,为承乾宫添一抹暗香。
说好是一朵,可为什么摘来一支粉霞后,俩人的目光又移向稍远些的那朵白雪了呢?打着“一双两好”的口号,欣瑶拉住我的左胳膊,我则伸长右臂朝白雪张开魔爪,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就快碰到花茎,快啦!
“来人,给朕把这两个偷花贼拿下!”朗声大喝,欣瑶松手,惯性之下我就往前扑去,慌乱声从我口中跑出,还好菱香眼疾手快拉住我的一条腿,我这才抱住沿池的石栏,就差一点,我直接就下池子挖莲藕得嘞。
本意只是吓唬我们,没想到差点铸成“惨剧”,高喊捉拿偷花贼的皇上反倒自己虚惊一场。沉声训我没个皇贵妃的样子,却又回头问欣瑶还想不想要那支白雪,低头窃笑的欣瑶点头摇头没个准信,他站到我刚才的位置准备亲自上阵为女儿露一手,他若出手,倒也不难,可他中途停住,朝我招手让我过去,“朕不能做偷花贼,还是让你皇贵妃额娘来。”
好吧,这回是奉谕偷花,我怎能抗旨,更可况下旨的人情愿充当帮凶,就像欣瑶方才一样拉住我,命我只管探出身子伸手够去。这次显然要顺当许多,我很快就碰到花茎,就在我准备动手时,身后的人居然就放出话来,“朕可要放手喽!”
说到做到,他果真松手,我已经是单脚独立的姿势,他这是存心把我往池塘里扔呀,惊呼声中我只待跌入与泥为伍,岂知情节迂回,他松开我的手,却是飞快搂住我的腰,往回一带劲,我便倏地飞回,人还未站稳就紧紧抱住他。
欣瑶不好大笑,扶住菱香肩头掩住自己,但也笑得花枝乱颤,羞死人,我赶紧放手,可他却反之搂紧,在我耳边漫笑,“偷花时,怎不知道臊,现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还红透脸做什么?”
花没到手,人却是丢大,随他回到承乾宫时,欣瑶倒是心满意足拿着一粉一白两支荷花回自己屋里,那是后来小碌子和吴喜给摘的,我蔫头耷脑站在他身侧,绿荞这时都已准备出一盘消暑的清凉瓜果呈递上来。
也难怪他故意使坏,他从慈宁宫出来就直奔承乾宫,得知我去了阿哥所,他又跑去,谁知扑了个空,他看了看隆禧,又想着回来寻我,谁知我倒是和欣瑶在荷花池旁逍遥自在。
我被太后免去执掌后宫之职,原暗自琢磨他回宫后会不会与太后争执,可现在看来他不仅不生气,反倒还认同太后的做法,“如今隆禧身体渐渐恢复,你也落得轻松与欣瑶多相处一些,至于锦妍,”他想想,“既然皇额娘想让她分担,减少你的负累,那也行,正好朕打算用汉军正蓝旗。”
原来不只是钮家父子成了他想要培植的亲信,他还把目标转向了汉军正蓝旗。康妃的父亲佟图赖官至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满语,一旗长官,顺治十七年,定汉语职称为都统),爵位是三等精奇尼哈番。
顺治十五年,佟图赖去世,无论是职位还是爵位,皇上都不曾让佟家人顶上,没想到就最近,康妃的兄长佟国久先是袭佟图赖生前的三等精奇尼哈番爵位,接着没多久,皇上再把佟国久提升至汉军正蓝旗副都统。
康妃执掌后宫,太后的考虑也对我明示,我不能介意,只是不知为何,我内心总是不愉快,甚至还天真地幻想过我要不要学乖女儿玥柔那样拉着他,嗲声嗲气,“皇上,您可要为妾妃做主,为隆禧做主呀!”
当然,我做不出这个样子,可见他平静地接受康妃掌管后宫,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我内心想要依靠他的心情正一点一滴失去水分,失望轻手轻脚就溜进,他明明在我跟前,无助感却慢慢在我内心加剧。
“墨兰,朕给你布置的功课,可有完成?”
他认真的表情没有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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