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学士是皇上向来青睐的重臣,这一回被参劾,还真是替皇上惋惜,实在不该辜负皇上的重托,皇上可不要因此太过伤心,身子要紧呀!”
明明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笑容,他还故作痛心疾首的姿态,“可不是,朕一读完魏裔介的折子,朕心痛不已,刘正宗实在有负朕望。”
☆、第二十八章 巍巍景山,幽幽帝魂
皇上一步步施压魏裔介,如今得偿所愿,接下来他肯定要顺水推舟处置刘正宗,清理相关臣下,恐怕连宫里的吴良辅也难逃,任在稳稳当当坐上内监总管指日可待。岳乐虽没有明确给我答案,任在暗通岳乐不会有假,于此想来岳乐对于皇上的动向按说应该是了如指掌。
然而,岳乐还是没能劝阻皇上,“眼看皇上又要殚精竭力,好生让妾妃挂怀,还是请皇上挑几位贤臣多多相助,为皇上分忧。”
本是湛湛有神的双目扫过一层懊恼,“从昨儿个起,堂兄脸色就不太好,今日本想与他商议魏裔介的奏折,可他一脸灰颓,好似病痛缠体,退朝后,急匆匆就回去休息了。朕已经派李延思前往安亲王府问诊,希望他能早日恢复。朕现在身边可信的臣子实在太少,堂兄这时候病倒,可真不是时候呀!”
岳乐病了,怕也多是心病,不知李延思有没有治愈心病的灵丹妙药。事态的发展有利皇上的执着,但岳乐的冷静分析头头是道,只可惜皇上不愿听岳乐的,岳乐又能如何?
转头,目光往外而去,不语,院落中梨树枝满眼的皑皑白雪清香早已归去,浓绿的春色染透树叶,孟夏携带清清浅浅的热气而来。
“墨兰,说着说着怎么就没了声气?”皇上手指勾回我的脸,与他相视,“说到堂兄,想着方才又唱又跳的玥柔,你别说,朕越看就越觉玥柔像极了堂兄,真不愧是亲生父女。”
趣笑于他,“皇上,玥柔可是女孩家,安王堂堂男子,不过是眉目间的感觉,玥柔花容月貌,还是像福晋多些。”
“不,堂兄虽是男子,可相貌英俊,玥柔不像福晋,朕多看几眼玥柔,脑子里就能浮出堂兄的样子。”
打住他的比较,“皇上明明是挂念安王,才会生出这些想法,安王修养几天,相信就会康复。”
思路一转,“皇上,妾妃想何不等安王身体好些,让玥柔见上一面安王,玥柔这鬼精灵的好孩子,没准就能逗笑安王,没准安王就能快些恢复,重回朝殿与皇上议事。”
“好主意,”皇上抚掌笑赞,“墨兰,就由你来安排,朕会让李延思过来向你禀报堂兄的身体状况。寻个合适的日子,我们坐在一起,说说笑,逗逗乐,听玥柔唱唱歌,这下子,堂兄可不就能快些回到朕身旁,朕正是需要他呢!”
***
明朝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下令在北京大规模营建城池、宫殿、园林,紫禁城正北根据“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的说法,认为北边“玄武”的位置当有山,故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太液、南海的泥土于此堆积,形成五座山峰,成大内“镇山”,称“万岁山”。
顺治十二年,皇上下令改万岁山为“景山”。
“皇贵妃额娘,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不是挺好吗?皇阿玛为何要该称‘景山’呢?”
玥柔眼波滴滴频回顾盼,我浅笑解答,“皇阿玛改‘景山’,含义有三:景有高、大之意,既为‘镇山’,当然要有巍峨气势,此为一;逢重阳节,皇阿玛会到此登高远眺,也会率领臣子或后宫诸位娘娘到此观景,此其二;大清坐镇中原,得来不易,皇阿玛心存敬畏,‘景’寓意景仰,此有三。”
本是乘轿带领玥柔与欣瑶同来,谁知玥柔叫停宫轿,非要步行前往景山东北隅的寿皇殿,今日就在寿皇殿设宴召见岳乐。据李延思回禀,安亲王偶感风寒,又旧伤复发,全身乏倦,且行走不便,只能府中静养。
自魏裔介上折弹劾大学士刘正宗,未及刘正宗上疏自陈,浙江道监察御史季振宜就呈上劾奏,指责刘正宗作威作福、招权纳贿,因卢慎言一案被流徙的董国祥也被明确指出就是刘正宗的私党,而刘正宗更多滥用职权荐用自己人任职升官、揽财收金的不端行为被检举出来,进一步把刘正宗推向坐以待毙。
掌管龙船的船长信心百倍高坐龙椅,手持顺风旗,掌舵顺风行,事情的发展似乎是稳操胜券,所以这些日子他虽是宵衣旰食,但却是精神矍铄。
皇上有派遣大臣前往王府探望岳乐,任在也领命送去补品,岳乐只是悄无声息养病,转眼二十来天过去,他才委托李延思回复,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他应召进宫赴宴。
二女娇娥美少女,红粉面对红粉面,玉酥肩共玉酥肩,两双皓腕挽复挽,看着两女儿在前并肩有说有笑,我脑海中便是这些美词儿飞花缭乱,多好的一双女儿。
正想着,女儿们停下,路旁一棵用铁链加锁缠住的槐树立刻吸引她们的注意,她们头次进来景山,也是头次看见这棵树,玥柔回身跑来,拉着我去到跟前,明亮的好奇不只是在她眼中闪烁,欣瑶同样兴趣甚浓。
伸出食指压住玥柔兴奋的小嘴,“切莫大声嚷嚷,使不得,皇上有旨,凡皇亲宗室路经此地皆下马步行,沉声默语,你这般喧哗,可是不行。”
待她们安静看完,往前走出一小段路,我才告诉她们这就是李自成率军攻入北京时,前明思宗朱由检自缢的老槐树。清军入关,为安抚归顺的前明官吏与百姓,故降罪于此老槐,上链带锁。
“额娘,我不喜欢这位明思宗皇帝,听皇三弟告诉我,他逼死自己的皇后,还砍杀自己的亲亲女儿,让人害怕,毛骨悚然。”忽然一个冷战袭身,她握紧我的手,“我们的皇阿玛多好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额娘,还是快走,突然觉得这棵老槐树阴森森的。”
安抚着玥柔,却瞥见漠漠轻愁飞上欣瑶眉间,问询而去,她缓缓道来,“孩儿回想起从前在王府时听阿玛讲过,前明的太监阴险狡诈、祸国殃民,阿玛他就十分厌恶。只是今日得知老槐树一旁的海棠树,竟然是位名叫王承恩的太监相伴在侧,不免感叹污秽之众也能出一忠良之辈,实属难得。”
惊叹于欣瑶的见识,我点头同感,“额娘,请恕孩儿直言,过世的王爷阿玛不喜欢吴公公,对皇阿玛偏信吴公公颇有些微词,现今,吴公公被调开,不在皇阿玛跟前行走,孩儿心想,莫非皇阿玛也开始认同我王爷阿玛的看法,心里倒是暗喜。”
所幸近身陪侍的是承乾宫自己的宫婢,眼神示意欣瑶在外不可议论这些,谁知欣瑶似乎忆起过往便有些情怀难休,承泽亲王颇具才华,我能感觉出欣瑶对自己亲生父王的崇拜。
“额娘,我觉得任公公升任内监总管挺好的,仿佛觉得任公公实诚,若也是王承恩这种忠心为主的奴才伺候在皇阿玛身侧,那才叫好!”
前日,任在已经被皇上正式任命为内监总管,如果刘正宗下狱,吴良辅的风雨难挨就该到来,谁知皇上打算升小碌子为御前首领竟遭到任在劝阻,直言小碌子尚需磨练,倒是吴良辅伺候皇上多年,何不让他重回皇上跟前。
吴良辅没有被调回来,小碌子的升职梦虽没有实现,可小碌子在皇上跟前的行责已经俨如御前首领,看似任在一再帮助吴良辅,可吴良辅就是离皇上越来越远。
“姐姐不要说这些,甭管王承恩忠不忠心,都已是埋入黄土之人,怎能提出来比喻在皇阿玛跟前,不吉利,不要再说这些,我觉得发冷。”
听从玥柔的话,欣瑶不再出言妄论,姐妹俩彼此心心相通,我一片欣慰之情,正想与她们聊些别的,却见小碌子匆匆忙忙跑来,近到跟前,他已是满头大汗,足见定是一路紧跑。
刚想开口,看向两位格格,硬是咽了咽口水,请我知会两位格格稍远一些,才敢禀报。
孩子们退开后,虽喘息急促,可小碌子还是忙不迭道明,“皇贵妃快去寿皇殿,安亲王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气恼成怒,可安亲王还是句句顶撞。安亲王向来谦和稳沉,今儿个头一遭见他如此冒犯,任公公站在殿门前心急如焚,可不得皇上允许又不敢进去劝一劝,这才遣奴才跑来,就盼着您赶快到,看看您劝劝,两位是不是就好说一些,可别出什么大事呀!”
这种时候万万不可带着孩子们前去,我嘱咐绿荞陪着她们前去观德殿山下游玩,那里豢养成群的鹿鹤,这边马上招呼来宫轿,催急快走,直奔寿皇殿。
☆、第二十九章 寿皇风云,龙虎交锋
寿皇门前下轿,我疾步跨上八级台阶,从侧门进入,避开正中御道,快行旁道,三步并作两步紧穿正院,火速冲往寿皇殿。寿皇殿前,正中依然是御路,雕刻二龙戏珠,左右各有十二级台阶,上完最后一级台阶,实在是连跑带走太过急切,一踏进周围绕以汉白玉石护栏的殿前月台,我就一手扶住护栏连喘大气,一手捂住胸腔里头上蹿下跳的心房。
虽四下可见侍卫警戒,但殿门前除任在一人候着,整个月台没有其他人。见我来,他迅捷跑过几步近到我跟前,焦眉苦脸,俯首低语,“皇贵妃,您可来了,奴才从未见过这样的安亲王,惹急皇上不说,怒火更是冲至与皇上势均力敌,皇上若是降罪下来,安亲王可就要吃大苦头,这可如何是好?”
听听他的话都是为岳乐担心,向来四平八稳的他何曾如此紧张过,可惜,不是为了皇上。
“今早皇上听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听完我的发问,任在呆住,随后支支吾吾,“皇贵妃,您,不能问?”
“大学士刘正宗可否回奏?”
任在愣住,虽为难,可还是点点头。他摇摇头,长吁短叹,我不再问询,喘息稍微平稳,我朝殿门走去。
刚靠近殿门,就听得殿内传来皇上的嚣嚷,“岳乐,别以为朕不会收拾你,朕是皇上,把你圈禁宗人府,不过就是朕的一声令下。”
理直气壮的声音来自岳乐,“岳乐虽是亲王,可也是皇上的奴才,皇上认为奴才有罪,皇上尽可治罪,有罪无罪,不都是皇上一句话吗?只是大清江山来之不易,岳乐恳请皇上爱惜祖宗基业,三思而后行,轻重缓急请仔细斟酌,意气用事,到时咽不下苦果,悔之晚矣。”
“你放肆!就冲你这大不敬的态度,还不是有罪吗?朕如何就儿戏祖宗基业,朕昼作夜思,殚精毕力,何曾有过懈怠,朕的作为对得起天地。苦果,你们一个个扔给朕的苦果还不够多吗?朕咽下的苦果还少吗?”皇上吼咤。
“皇上,身为君王,有些苦果不得已也要大口咽下,但有些苦果明明可以避免,为何自找?”岳乐丝毫不退让。
“你······”气盛高喊,却因愤怒塞满喉咙,一个字喷出就没了下文。
岳乐全然不管,不及皇上喘息接话,自己便语气轩昂连发枪烟炮雨,“多尼下月就会率军回京,济度从来就没有远离朝政,不过是等待时机,您整合过的宗亲并非如您所想一个个清心寡欲,心里燃着不忿的焰火,虎视眈眈,随时攫取。”
“小题大作,他们都在朕的控制之下,他们动不了朕一根汗毛。”皇上这次信心百倍,口气绝然。
“是吗?”岳乐冷笑,对君上的尊崇此刻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前朝的臣子大多历经三朝,奸猾狡诈大有人在,您为何就是不能淡然自处?您为何就是不愿暗中制衡?您犯不上现在就清算刘正宗,您也清不干净,看见了吧,刘正宗可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大殿之上也丝毫无视您的君威,出言挑衅,您的苦心经营如您所愿了吗?您就不该挑唆他们站出来互斗,到头来,身负才学、真心效忠我大清的官员会因为您的激烈退缩观望,甚至不愿卷入争斗风波辞官归隐,而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员们就会趁机扩大事端,排除异己,壮大自己的党派,最后一派独大,刀就会架在您脖子上,前明的党争皇上您再清楚不过,难道皇上要重蹈覆辙?”
“岳乐,”皇上咆哮,“你竟敢把朕比作前朝昏君,朕杀了你!”
岳乐慷慨激昂,“忠言逆耳利于行,岳乐一心为我大清,皇上自行明鉴,至于如何治罪岳乐,请皇上明示。”
岳乐话落,尾音回旋大殿,渐渐消退平息,本该轮到皇上雷霆万钧的还击我没有听到,却是寂静无声取代,可越是肃静,就越是觉得剑拔弩张。
我双手紧紧护住胸口,心拖着疼痛无法规律跳动,我的呼吸也无法顺畅,如果皇上当即下令把岳乐圈禁宗人府,我肯定会上不过气倒在地上。
“出去,朕不想看见你,”一声怒啸,“马上给朕滚出去。”
“请皇上思虑再三,揣时度力,岳乐告退。”岳乐的情绪听起来还是肃烈煞急。
岳乐自行打开大门,大步跨出,面对面,怔对怔,他眼眸中的怒色犹存,不过是定睛一眨眼,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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