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刘泠坐在床头发呆,忽然想到沈宴说他今天要走。她连忙跳起来,穿上衣,就着凉水随意梳洗一下,就往屋外跑去。今日的阳光很好,院子里昨晚未收拾的柴火还摆着,刘泠一径穿过,中途问了杨晔,才在村口见到沈宴和沈昱二人。
这对堂兄弟彼此默然,沈昱靠树而站,姿势懒怠,洒然入画。与其说他在送行,不如说他站在树下看风景,顺便观望沈宴离开。
与沈昱的随意不同,沈宴站在马前,梳理着马的鬓毛。并在旁边侍卫的帮助下,将干粮等物装入行囊间。他动作熟练,不紧不慢,很显然常做此事。待刘泠赶过来,喘口气,沈宴和沈昱都转过脸来,看到了她。
刘泠上前,为沈宴送行。
没什么好送的,沈宴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他牵着马出了村子,刘泠跟在他旁边,走了一段路。沈宴时不时回头,看她两眼。
刘泠走的很是淡然,孔雀一样。她偏了头,“看我干什么?你终于发现我的美了?”
平常情况,她这样调侃他,沈宴定回以调侃。但这次,沈宴只是笑了笑,问她,“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刘泠疑惑问。
“……”沈宴别了目,情绪有些淡了。
两人默不作声走一路,到临别时,沈宴上马,低头看刘泠。他突然说,“我爱你。”
刘泠怔然,似有恍惚片段想起。她没有来得及完全想起,沈宴俯下身,在她眼上亲了一下。他的呼吸靠近,刘泠的心一下子被他揪得跳上半空,待马蹄声隐去,她面孔仍微红,那颗飘上半空的心,还没有荡下来。
她到底想起了两人昨晚的对话——
“等你酒醒后,我再说给你听。”
“好。”
刘泠低头,微微笑出声。
她其实不是要沈宴给什么回应,也不是要跟他订什么明日之约。只是在目睹沈昱和徐时锦之间的惨剧后,忽然有感而发,想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她有很多话跟沈宴说,但话到口边,觉得再没有比这句更直白。
沈宴说不说倒无所谓。
他说了,刘泠反而有些失望。
沈大人是那种很少跟你直接告白的人,他的话像承诺,不轻易说出口。他会做给你看,指给你看,但是太像承诺的话,他是不说的。刘泠多次想过,沈宴跟她说“爱”的时候,该是他计划很久后,多么美好的场景,多么激荡人心的告白。
结果事实上,只是在一个无名小村前,沈宴临行起意般,随意就说出口了。
刘泠想:她不会此一生,再听不到这句话了吧?
多么失落啊。
刘泠将沈宴从脑海中赶出去,陪沈昱,继续去平州。但她这边出了些问题——当日离京得匆忙,没有带侍女也罢,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多带几件。不光是衣裳,还有别的东西,让刘泠有些不方便。
再加上京中的府邸,灵犀给她写了一封信,说老侯爷病重,开始说胡话,公主真的不回京来看看吗?
刘泠有些着急,早知道,当日沈宴走时,她就跟沈宴一同回京了。
她左右为难半天,去跟沈昱说明,让他先带着徐时锦去平州,自己回京一趟,如果没有大事的话,再去平州。沈昱瞥她一眼:没有你,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是回去陪你夫君一同过年吧。
刘泠没理会沈昱的暗示,她陪的是小锦,又不是沈昱。
刘泠回京的决心下了后,有些雀跃。一想到才隔了几天,又能再次见到她的夫君,她觉得甚是开心。但是回京后,刘泠先去了侯府,确定外祖父没大碍,再回到自家府邸时,却惊讶地发现,沈宴并不在。
侍女们告诉公主,“沈大人昨天就离京了啊。”
“为什么离京?”刘泠吃惊,沈宴前几天见她时,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啊。他还问她回不回京过年,刘泠那时以为,他是想让她陪他的意思。
“是这样,”灵犀条理很清楚,“大魏和夷古国在边关那边的战事出了点问题,到冬天,粮草被烧了。兵部那边争取了新派发的粮草,但是快过年了,朝廷都封印了,朝中大臣都不太想负责此事。沈大人却跟太子请了折子,愿意出京。太子简直大悦,怕沈大人反悔,立刻上了折子,令沈大人即刻出行。所以昨天,沈大人才回来,就又走了。”
“他过年不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过完年,一个月以后,沈大人才会回京。”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沈宴居然会跟你说这个?”刘泠怀疑。
灵犀叹气,“因为这是沈大人交代婢子的啊。”
刘泠心中一麻,想起那天沈宴问她的话。联系现在他出京的行为,他当日的问话,明显有些想带她一起的意思。可是沈宴那时候说的太隐晦,太轻描淡写,刘泠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
所以,他们要两个月都见不到面了?
刘泠开始难受,不舒服。
她喃喃自语,“两个月啊……我得想他多少天啊。”
“哦对了,沈大人走之前,说如果公主提前回来的话,可以把这封信交给公主。”灵犀心中感叹,沈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连这个都想好了。
沈宴给她留的信?
刘泠眨眨眼,她发现,她好像从来没看过沈宴写的信是什么风格。去年她住江州时,给沈宴写过信,但那时候两人正在闹别扭,沈宴根本没回她。以至于到现在,刘泠没有收到过沈宴一封信。
两人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因为沈宴锦衣卫的身份,让他可能经常出京执行任务。刘泠不干涉他的事务,却对写信很有执念。
刘泠说,“我不喜欢读言简意赅的信,看上去一点感情都没有。沈大人,以后你给我写信,不能就干巴巴两句话。我抱以热忱给你写信,自然希望你以同等的心来回应我。我不喜欢猜你那冰冷的字体下,是怎样的心情。我担心你,你应该以最大的诚意回复我。”
沈宴“唔”一声,“但是我一般出京,是不允许写信的。”怕暴露行踪。
“……”刘泠的满腔心意啊……
沈宴搂着她肩,笑道,“好了,我会想办法的。不就写个信吗?不至于让你心惊胆战。”
所以,不让她心惊胆战的信,沈美人能给她写些什么?他又不喜欢跟她谈公务,写信,该不会是满篇的情爱吧?
刘泠让灵犀去取信,跃跃欲试,“我最喜欢看这种信了。”
灵犀犹豫一下,让侍女们抱回来厚厚一沓信,要三四个人抱着。这么多的信,把刘泠吓了一跳。
她眼皮跳了跳,沈宴还没有出京,信都给她写好了?
“沈大人说,公主回来后,三四天,给公主看一封,”被公主用静静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灵犀立刻领会了公主的意思,转了阵营,“但是我是向着公主的。公主一问,我就把信都带来了。”
刘泠满意,坐下开始拆信。
洋洋洒洒,字体俊逸飞扬,果然不是三言两语。但也不是如刘泠想的那样,跟她谈情说爱。
沈宴说:任务结束前,我又不想跟你谈公务,也不想暴露我的行踪,更不想跟你说些没营养的话。怎么办呢?
刘泠想:是呀,你说怎么办?
沈宴:不如我讲一讲以前看过的风景吧。钟山秀水,翠莺鸣柳,江南人间……
刘泠:……
沈宴:不如我们总结一下我们家的规矩吧,我们好像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我的看法如下……
刘泠:……
沈宴:没话题说了。不如我给你讲讲故事吧?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这里的故事挺多……
刘泠:……
她越来越面无表情,最后将信一盖,撑着额冷静冷静——沈宴完全在逗她玩嘛。
他们说好的不是这样啊。
她想了片刻,继续看下一封。
沈宴:你肯定觉得我在逗你玩,但是不是这样的。我的任务在公布前,都是保密的。就算说,我也不一定跟你说真话。教你一个法子,从字体和行笔间,去看我。比如……
刘泠:比如字体潦草,说明你那边很急;比如悠然转合,说明你时间很多。比如你笔法顿涩,说明你心情不佳;比如你行文流畅,说明你那边一切安好……
但是沈宴给刘泠留下的信,很有规律。不是完全的安好,但意外也不多。像一个完整的故事,起承转合全都有,真实十分。如果不是刘泠回来的太早,她根本不会知道。如果不是沈宴走的太匆忙,没有交代完整,灵犀也不会把所有的信一下子都给刘泠看。
他在营造出一种真实的氛围,但是刘泠已经知道那是假的。
如果刘泠看了这些信,更加想念他。那可怎么办?
刘泠看到沈宴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忍着。
刘泠:……
“公主,沈大人的信写的很有趣吗?”灵犀好奇问,她看到公主托着腮帮在笑。
刘泠抬起头,命令灵犀把信收好。众人出去后,她坐在屋中沉思。
她觉得,有些对不起沈宴。
因为小锦,她轻易抛弃了沈宴。他本来打算带她一起走,还想跟她一同过年。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小锦很重要,但是小锦有沈昱陪着,并非是缺她不可。因为小锦出事,刘泠跟沈宴明里暗里,翻过很多次脸。虽然他们都不太说出来,但那种彼此无言的气氛,府中人都能感觉到,侍女还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跟沈大人吵架了。
刘泠没有跟沈宴吵架,他们是冷战。冷战这种事,很难说清楚。下雨天,他们撑着伞站在屋檐下,想问对方冷不冷,却都默契地绕了过去。就是站在冷雨中,默默地伸出伞给对方,却全都淋了一身水。
刘泠有些后悔:小锦出事,和沈宴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该迁怒沈宴的。
从下午坐到晚上,刘泠又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侍女进屋时,发现公主坐在书案前,写一封信。她们进来的时候,刘泠的信已经写得差不多,开始收尾。
刘泠把信交给灵犀,“寄去平州,就说我不去陪他们了。我现在更想去找沈宴。”
徐时锦那边不会有什么大事,就算有事,沈昱也能应付。那位公子,并非真正的草包,人家的能力,只是从不显给他们看而已。沈宴从来不管沈昱的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担心过沈昱给家族抹黑之类的事情。即是说,若非沈宴心太大,就是沈昱足够处理好一切事情。
其实这次沈昱劫狱一事,沈昱居然能全身而退,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也许陛下有别的打算,但刘泠绝不相信沈昱的好运气,完全是意外。
心中有八分确定徐时锦那边安好,刘泠再次出京,这一次,准备去找沈宴。她原本回京,是想带走侍女们,舒舒服服在平州过个年。可现在她却无奈发现,为了能追上沈宴,侍女们还是不能带。不光不能带,刘泠可能比去平州,条件艰苦得多。
到底沈宴是要北上去边关,而不是去度假。
半途中,刘泠发现沈宴他们跟一支从府州出发的军队合并,和军队汇合后,行程不像之前那么赶了。刘泠和众侍卫快马加鞭三天,就追上了他们。
刘泠一马当先,便要入队,被杨晔挡了一下,“公主,沈大人他们执行公务,咱们不太合适跟进去吧?”
刘泠一想,确实。军队是去打仗的,中途跟上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队伍中多了一个女的,还是胃公主,一群糙男人,会一下子手忙脚乱。她去,完全是添乱。
刘泠有了主意,“行伍中不能光明正大带姑娘。你去跟那个领兵的将军说一声,就说我愿意扮成小兵样,只要让我跟上去。”
“为什么不直接跟锦衣卫联系?”
“给沈大人一个惊喜。陪他一路的小兵竟然是他的妻子,他该多感动啊。”
“……是。”杨晔作为男人,他觉得沈大人不会觉得感动。但毕竟是公主贴身侍卫,公主说什么就什么吧。杨侍卫感叹:公主追个男人,可追得真辛苦。
听到公主驾到,还是随行锦衣卫头领沈宴的新婚妻子,将军受了惊吓。他皱起眉,“行伍不能出现女人,会给将士带去骚乱。”
“公主有我等照顾,将军不必担心。”杨晔云淡风轻。
将军到底拗不过公主,再说他也清楚,锦衣卫并不是要护送他们一路。很快,等他们这边接上头,锦衣卫的任务就结束了,会自行离去。这么几天的功夫,想来也闹不出大事,再说来人是沈宴的妻子,将军还是挺想交好沈大人这个大人物的。
刘泠新奇地换上了小兵衣服,被派去了炊事班,给掌厨的打下手,负责一路人的饭食。
刘泠欣然而往。
军营中,也就这个她能适应,也比较喜欢。沈宴肠胃不好,跟众人在一起行动时,他吃饭吃的更不规律。有这样的机会照顾沈宴,刘泠还是很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