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笑穿着一身艳粉色的睡袍,长发用一个兔耳发卡固定,朱唇皓齿的模样,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美滋滋从厨房出来,看到霍霆回来,立刻喜笑颜开,“你回来啦?我上次给妈用椰汁做了红豆西米露,她说我做的比佣人做的好吃,我给她端上去,你喝吗?”
霍霆微微蹙着眉,没回话,阿青紧忙去端过她手里的印花托盘,小心翼翼的回应着,“于小姐,少爷他不吃豆子……”
于笑轻笑,“噢,那你没有口福了噢老公,下次我帮你做没有红豆的。”
“给我弄杯解酒茶。”他没理于笑,转头对端着托盘的阿青吩咐一声,然后扶着楼梯的扶手上了二楼。
推开呢呢的儿童房,室内的温度湿度都刚刚好,小燕呢睡相极度的不美观,趴在她四周固定着围栏的儿童床上,屁股撅的老高,睡衣一股脑的推在了脖子上。
长毛地毯踩在脚下格外柔软,霍霆向前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一个手指大小的塑胶玩偶,弯着腰捡起来,扔到她的玩具篮子里,然后将小丫头轻轻翻了过来,把她的睡衣抚平,指尖细致的替她整理着缠在脸上的柔软发丝,薄毯盖上暖呼呼的小肚皮上。
每一个动作,都珍重万分。
大概每一个为人父母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心理,一面希望孩子能快些长大,像看着一颗被自己悉心照料的小树苗一样,渴望他们变成绿荫重重遮天蔽之的大树模样,那么茁壮,那么健康,而另一面,又希望孩子能永远停留在当下,他们的每一个成长时期都值得被时光永久的镌刻,娓进怀里撒娇的模样,点头摇头背着唐诗唱着歌谣的模样,背上小书包从学堂里狂奔出来的模样,偷偷收到隔壁班同学情书的模样,带着一副眼镜奔赴高考的模样……
他微微弯下腰,在月光下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小呢呢,作为一个父亲,未来还有这么美好的时光等待着他去感受,每一刻他都不想错过。他曾想过万分动人的画面,是他的小喃喃已经呱呱坠地,在某一个日光轻暖的清晨,喃喃骑在他的脖颈上,牢牢抓着他的短发,抓着他的耳朵,淘气的捂住他的眼睛,而他的阮阮,大馋猫牵着呢呢这个小馋猫,走在他的身侧,眉眼不抬专心致志的吃着冰淇淋,这样美好的一天,他像无数普通的丈夫与父亲,带上自己的老婆孩子,去人潮熙攘的游乐场,让孩子玩到筋疲力尽,汗水浸湿衣裳,去整天嚷着叫着说是垃圾食品还有源源不断客流的麦当劳,一边敦敦教诲到垃圾食品不能多吃,一边为她们买好最爱的鸡腿薯条。
每个男人,这辈子都会经历这么幸福的时刻,只是有些人不懂珍惜不知珍重罢了。
不管有一天,他是入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霍霆都想问问那个掌事的老家伙,你给我说说,我这辈子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还是我这辈子做过什么虚无缥缈的梦?我不过想要一个芸芸众生里最普通最朴实的一个家!要是我上辈子拆散了谁家良人,出卖了谁人的国家,那您上辈子怎么不来讨债,非要搅乱我这一世的安稳呢?
回到主卧,他坐在床脚出神了片刻,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熟悉的不得了,连开灯都免去,看见什么都眼睁睁的心疼。
房门大敞着,廊间一片暖光恰到好处的笼罩在他身上。
他手里握着小巧的棕色玻璃瓶,乍看上去就像霍老太太用的雅诗兰黛精华露,搭在腿上的手腕轻轻抖了抖,玻璃瓶里传来不算清脆的轻响,唇角紧紧的抿起。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霍老太太穿着一身丝面绒里的大红睡衣,端着一个细瓷粗口的方碗,拿着瓷勺喝着西米露,站在门口挡去了一片光。
霍霆弯弯嘴角,“妈。”反手将玻璃瓶揣进口袋里,“哄小孩的东西,你怎么还没睡?”
“我等着吃于笑这个西米露啊,特别香,比咱们家厨师做的好吃诶我跟你说,比大馆子的厨师做的都好吃,你来尝一口,保准你尝一口就爱不释口。”她端着碗走到霍霆的面前,舀起一勺用椰汁煮熟的西米送到霍霆的嘴边。
霍霆笑笑躲开,“你吃吧,有红豆。”
“红豆什么呀红豆,我这没给你盛红豆。”她固执的伸着手,再次递到他嘴边。
霍霆无奈的皱着眉头,握着她的手腕在勺子边缘舔了一口,“这么甜?”
“甜什么甜,少在这找我儿媳妇茬,你这小孩儿就是一根筋,以前呢呢她妈做那米饭,硬的能在碗里砸出响,你怎么能吭哧吭哧吃一大碗,这于笑做的还不比阮阮强百倍?你要是不喜欢谁,那就是金砖银砖给你金字塔似的供上你也不多瞅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吗?”她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喝了两大口西米露,坐到霍霆的旁边,“儿子你看妈也没强迫过你什么,从小你在咱们家就呼风唤雨,想要白云我绝不给你黑土,哪件事不都容着你,我呢,也不是非要你娶一个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当然如果能门当户对,那是最好不过的,你看于笑乖巧懂事,长的又漂亮,处事得体大方,哪不和你心意啊?关键她能给你生儿子你懂不懂?我人老了观念旧了,我就想抱孙子,我不紧要抱孙子,我还要高高兴兴,喜喜庆庆的抱孙子,你吧,就抓紧安排安排时间,抽空去于家谈谈结婚的事,结婚证该领就领,婚礼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就准备,那好酒店都是提前半年才能订到包席的位置,正好和呢呢她妈结婚的时候没大操大办,又没通知外人,这回就好好办着,老于家不是也得要个脸吗?我可不想将来我孙子长大了,回头埋怨咱们家没给他妈一个风光大嫁。”
不提这些让人脑仁疼的事,霍霆还能强颜欢笑一会,被霍老太太这么一折腾,立马连眨眼睛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扯掉领带,解开领口和袖口的纽扣,向床头靠上去,疲惫无力的揉了揉眉心。
霍老太太一拧身,一脚支地一脚盘在床上,强调着,“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霍霆摸起床头的烟,啪的一声点燃,抽了两口,把烟灰缸放在腰上。
从前阮阮在的时候,他不会像这样烟不离手,只是偶尔有应酬了才随着人抽一根,而现在大部分的时间,是一根接着一根,要不是人长的白净俊秀,这剂量都快赶上大烟鬼了。
他觑起眼睛弹掉烟灰,微微开启单薄的唇,袅袅烟雾在他眼前散开。
霍霆抽烟的样子看起太来太过落寞,让人心疼的不忍直视,仿佛有满肚子的心事,全世界的苦大仇深都落在这一呼一吸的烟雾之间。
“妈,”他思量半天,缓缓开口,“您想要孙子可以,我让于笑留在咱们家,就是为了您的孙子,我对那个孩子没有太多的期待,但是儿子是我的,我不会亏待,至于于笑,她不亏待呢呢,我也不会找她麻烦,不过她想母凭子贵这件事,在我这里没有可行性,如果不是为了你,她怀的就是天皇老子,我也会让她打掉。你可以当她是儿媳妇,她毕竟是我儿子的妈,但她不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也接受不了。”
霍母猛的一伸腿,在他腰上不轻不重的蹬了一脚,“你怎么这么倔?”
他扶住险些从身上滑下去的烟灰缸,弹弹烟灰,“哪么倔不是您生的,刚才您还说您最知道我,我从小就这么倔,认准的事就板上钉钉,宁死不屈,放在过去,我绝对能是抗战英雄,能给我党做最忠诚的特务。”
他这话说的好像似玩笑,可是语气里总有那么一丝失落。
霍老太太用脚尖捅了捅他,“这会儿你又跟你妈我面前当情种了?巫阮阮能离开这个家还不是你点头,我一人煽风点火那能好使吗?我要好使,她压根也进不来这个门儿啊!”
“感情的事说不清楚,您就别管我了。”他把烟掐灭,静静的看着腰上的彩瓷烟灰缸,呼气之间,随着自己的身体上下起伏,刚想伸手去拿第二支,想到霍老太太还在这,手掌在床沿上摸两把又收了回来。
“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你也没说啊,那还有个清楚!”
“我对于笑上点心就是了,结婚的事先别逼我,旧人刚从阁去,新人就从门入,哪有这么着十万火急的事。”
霍老太太看自己儿子那个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自己在逼良为娼似的,心里老大的不愉快,她端着方碗把最后两口西米露喝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向前倾着身体,神秘道,“今天巫阮阮的小姨来了,说要看呢呢和阮阮,我让阿青说咱们家人都没在,给打发走了。”
霍霆侧头,蹙眉看她,“打发走干什么,人来了就请屋里坐坐,霍家缺口饭还是缺口茶,妈,你都块六十的人,做人不能太由着性子,这是礼貌。”
老太太“啪”的一声,将方碗撂在他的床头柜上,“得了吧你,我都快六十的人了,还轮得到你教我做人,我做人不好也没你给你教成流氓。”她撇撇嘴,猛的一回神,一巴掌拍在霍霆的大腿上,吓了霍霆一跳,腰上的烟灰缸也彻底滑掉,扣了一床烟灰。
“你才快六十了,说的好像我半条腿要迈棺材似的,我哪像六十,你妈哪像六十?挺大个人了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霍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坐直身体收拾床上的烟灰,能捻起来的就放进烟灰缸,捻不起来的就弹掉,弹不掉的,就这么凉着了,他点点头,“是,您不是快六十了,您快十六了,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是我,快十二点了,不回去睡觉吗?”
她起身一摆手,“不用你撵,让我搂你我都不愿意,对了,”她站住转身,一幅嫌弃的要命的口气,“那个小姨还是老姨的,你不许给我搭理,她一年想起来看呢呢一回,来一趟大包小裹的往家带不说,还得朝你借你两万块钱,两万不是钱啊,两万两万两万,就六万了,你有那六万块钱给于笑买个钻石耳钉行不行,给于笑买个包行不行,高低那也是花自己家人身上了,她可是你儿子的亲妈,那小姨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偏门亲戚,巫阮阮的妈都死了二十几年她还认什么姨,再说这钱借出去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有去没反,你要有那多余的肉包子上庙里拜拜佛祖捐捐香火保你个儿孙满堂财源广进长命百岁,往狗身上扔个什么劲,除了朝你汪两声还有什么用。”
霍霆无奈的叹口气,下床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往门外送,“行了,我实在不愿意跟您这样往庙里送肉包子的人三更半夜的讨论这个问题,睡觉吧,有什么唠叨的话明天再说,我也不是活过今天就见不着明天太阳了。”
霍老太太耸耸肩,打掉他的手,“你别推我,老年人才早睡,我还不困,我得做个面膜……”
送走絮叨个没完的霍老太太,霍霆顿时觉得脑袋清净了不少。
身上沾了点落在床上的烟灰,他解开扣子脱了下来,随意的扔在脚下,光着上身走到床头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燃点,试图用尼古丁来减缓自己的心烦意乱。
“少爷,解酒茶煮好了,也不烫了,您喝吧。”阿青端着个玻璃杯,站在门口敲敲门。
他叼着烟接过来,微微眯着眼睛,“床单脏了,帮我换一下。”
“诶!”阿青痛快的答应,动作利落的把床上用品撤个干净,打开放床品的柜子,问道,“少爷,有没有喜欢的哪一套,没有的话我给你换淡绿色的了。”
“嗯,随便。”他走到床头弹了弹烟灰,又踱步回阮阮喜欢的那张梳妆台前,一口气喝了整杯解酒茶,半坐在桌上面,指尖的烟缓缓燃着,偶尔低头,淡淡吸上一口。
烟灰结成很长一截,他却再懒得来回走,阿青铺好床单,转身去拿被套,看见霍霆擎着半支烟,烟灰岌岌可危,马上捧起床头上的彩瓷烟灰缸,疾步到霍霆的面前,“少爷,烟灰要掉了。”
霍霆恹恹的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举在半空的手没有动,阿青用彩瓷的边缘在他夹着烟的手指边缘小心翼翼的撞了一下,一截长长烟灰丝毫不差的落进烟灰缸里。
霍霆看着她的小动作笑了笑,抽掉最后一口烟,掐灭,“阿青,要是哪天我不回霍家了,你还能在这陪着我妈和呢呢吗?”
阿青抬起脸笑笑,“少爷要搬出去住了?”
“暂时不会。”
阿青转身去继续收拾床被,“少爷搬出去住不也得有一个佣人吗?我就睡个保姆房,也不耽误您的生活,能跟着您照顾您那最好,您有什么习惯要求,除了少奶奶还哪有人比我了解,做菜放几滴油,洗澡水多少度,不都得有人经管吗?少爷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留在霍家照顾夫人和呢呢,我在这里住的久了,也舍不得走,和我自己家没什么两样,干点活出点力又累不坏,重活累活您和夫人也都没让我干过,阿青也没有嫁人的心思,就在霍家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