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瞧着他窘迫的模样,趁热打铁:“既然早知我是个姑娘,怎么还放我独自上山,害我险些丧了命,我从来不知道那大白狼竟赶上人的个头儿了!可你许是知道的吧?”
沐冷尘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狼女正蹲在河边洗脸,听了半晌也未听明白,然终于不甘寂寞。胡言乱语支吾道:“肯定,知道。”
花梓很是欢喜地瞧了眼狼女夸赞道:“这次用的极好,尤其‘肯定’二字,恰到好处!”言罢,又头颅高昂瞥了眼沐冷尘。极是轻蔑地哼了一声,扭头朝树下走去。
然转身刹那,她嘴角微扬,心下窃喜。
沐冷尘却惴惴不安,万分懊恼,祸从口出果然不假,自己挖坑往里跳这种事儿他竟做的如此得心应手。
真是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啊!
花梓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揉揉干瘪的肚子,舔舔嘴唇,凑到沐冷尘身边,颇为宽容地拍拍他肩膀,表情却极为肃穆:“年轻人总会多少犯下过错。若心中有愧,”她顿了顿,忽然换了张脸,笑嘻嘻搓搓双手,可怜巴巴讨好道:“就给狼女买只烧鸡。给我买盆清蒸鲤鱼。”
她见沐冷尘瞪圆了双目,遂又絮叨开来:“这些日子,你天天逼着我喝粥,我行动不便,念着你为我好,怕我吃了发物不利养伤,也就屈就着,可嘴巴却要淡出鸟来了。兄弟,若你觉着对不住我,就带我开开荤,可好?”
花梓眸若星光,熠熠生辉。
二人深情对望良久,花梓分明瞧见沐冷尘眼中的情怀荡漾,一看便是迫不及待想要怜香惜玉,广施恩德。
不想,终了只换来他一句:“怨我也无妨,如何都不能害姑娘伤口化脓!”
……
入夜,花梓与狼女好生抱怨:“舍不得银子直说便是,就算是为我好,也挑几句好听的不成?我玉花梓何时如此低声下气过?如今为了一盘蒸鱼,好话说尽,谁知,最后竟换了一句怕我化脓,化脓?化脓?换个说法,伤势难愈也好过伤口化脓吧?再者,谁说我吃了鱼伤口就一准儿会化脓?”
狼女一直点头,状似万般赞同。
然花梓余音未落,狼女便拉着她的手,颇为抱歉地摇摇头:“说太快,不懂!”
花梓“嗷”的一声将被子蒙到头上,不消片刻,鼾声四起。
然翌日一早,沐冷尘便上街给狼女买了只烧鸡回来。
花梓心头一喜,瞧了眼沐冷尘手上的烧鸡,甚是感激地问道:“我的鱼呢?吩咐厨房去蒸了?”
沐冷尘挠挠头:“没买鱼啊。给,这是狼女的烧鸡。”言罢,讨赏似的望着花梓,笑容可掬。
花梓接过烧鸡,心凉半截,她想,本不该对他抱有奢望才是。然落到嘴边,却脱口而出:“沐大哥,你注定要孤独一生啊!”
沐冷尘不明就里,满眼迷茫。
殊不知,花梓已暗下决心,待得伤愈之时,便是他沐冷尘破产之日!
到时,定要吃他个昏天暗地,不见天日!
三人快马加鞭,一路披星戴月,不过半月,已近兰村。
雪域冰天雪地,兰村却暖若阳春。
这一路花开四季,踏过皑皑白雪,见过落叶缤纷,瞧过夏花烂漫,如今重见漫山兰花,花梓竟耐不住心中委屈,眼眶一热,流了两行清泪。
沐冷尘侧眸问道:“你怎么哭了?”
花梓也不应声,只是拍马朝自家门口奔去。
她心里害怕,却从不去想,如今真的看到玉婆婆的牌位摆在那里,竟有些不敢相信。
她呆呆站在那里,忽然别过头去,转到里屋,大声喊道:“婆婆,我回来了,村长,郭大夫……我回来了,我把雪莲花带回来了。”
一室宁静。
她转头跑出屋子,同狼女和沐冷尘打了个照面。
沐冷尘瞥了眼屋子里的牌位,心下难过,转过身时,花梓已上了马,朝村长家急驰而去,也就几步的路程,她却迫不及待,拍马扬鞭,惹得一路尘土飞扬。
烈阳当空,她额角隐隐渗出汗来,不多时便凝成浑圆的汗珠,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瞧见村长时,她险些没认出。
那个温和慈爱的老头子,那个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的老村长,那个古板固执,脸上却总是挂着笑的老先生,此刻坐在地上,形容枯槁,眼中一潭死水,面无表情,蓬头垢面。
晌午的日头太过刺眼,让她不禁有些晕眩。
晃了晃,她轻声唤了声:“村长……”一瞬间,竟泪流满面。
婆婆去了!婆婆是真的去了!
看到村长的一刹那,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村长慢慢转过头,仿佛将死的老树,动作迟缓,待看清眼前的花梓,一时哽咽难抑,仿佛堆积了一生的伤痛,顷刻释放。
花梓却只是蹲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的脸,小心翼翼:“村长,婆婆呢?”
她脸上挂着泪珠却忽然笑了:“您看这是什么?”言罢,她从袖筒掏出个小布包,慢慢打开来,一朵枯萎的雪莲花躺在掌心。
她笑的如山花烂漫,眼泪却止不住大滴大滴落上衣襟,氤氲一片水渍朦胧。
许久,村长以手遮目,哽咽难言:“你婆婆她……半月前,便去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终于连成一片,花梓抬眼问道:“去哪了?何时回来?”
村长哭得身子颤抖。
花梓觉得头疼,心疼,全身都跟着疼,她将雪莲花送到村长手中,嘱咐一句:“救婆婆……”随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路奔波,身上伤口未能及时敷药,恢复极慢,刚刚策马疾驰,伤口崩裂,此时已是血肉模糊。
郭大夫嘱咐再三,史大婶方将众人散去。郭大夫解开绷带,将伤口一一清洗,敷了草药,换了纱布。
每当触到伤口,花梓便皱着眉头,紧闭双目,闷不出声,看脸上表情,似疼痛难抑。
史大婶已哭得不成样子。
这丫头是出名的蛮横任性,竟如何忍得了这钻心的疼痛?可是,拼了这大半条命采回了雪莲花,婆婆却等不及,早一步去了。
真是天可怜见的……
两日后,花梓转醒。
和风微醺,草木成荫。
园中野草丛生,往昔如画,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自打醒来,她便一语不发,即便喝了粥,片刻也会吐出来。
沐冷尘心急如焚,想尽了法子终是无济于事。
第五日,村长步履蹒跚,来到榻前,屏退了旁人,坐到床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玉婆婆临终时,一直唤着你和凝馨的名字。我悔不当初,就不该放你去采莲。你婆婆走后第六日,悦灵留了封信,怨我心中除了玉婆婆就没了别人儿,怨我忘了她死去的娘,怨我……”
村长抹了抹眼泪,深凹的眸子布满血丝,凌乱的白发沾了浑浊的泪水,贴在脸庞:“她留了封信,就出村去了,连去哪了我都不晓得。如今,老朽可真算得上孤家寡人了。可是,还得活着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闹鬼
花梓抬头瞧见村长满脸皱纹千沟万壑,发现他头发又白了许多。
村长长叹了口气:“因我时时想,总有那么一日,悦灵会回来!所以孩子啊,你也要好好活着,你还有凝馨,还有个姐姐啊……”
她眨了眨眼,忽然掩面而泣,呜咽出声:“姐姐……姐姐……”
之后几日,沐冷尘颇为欣慰,花梓终于开口说话,开口进食了。
沐冷尘将雪莲花入了药,喂花梓喝下。
雪莲花开,百年一遇,千年不枯,花开并蒂,却独雪域之上唯其两支。有白狼守护,然白狼虽凶,却终究不是神兽,许多年来,是因着雪域人的精心守护,才保留至今。
在滋脾润肺,修复经络,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方面,雪莲花皆有着特殊功效。
故而,加上许多人的精心照料,花梓的身子恢复得很快,不日便可兀自下床行走。
沐冷尘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辞别。
“花梓,我此次下山……”
沐冷尘刚一开口,花梓便接过话去:“沐大哥,你来的正好,”她脸色很不好看:“扶我去山上给婆婆烧些纸罢。”
沐冷尘连忙点点头,搀着花梓朝不远处的山上走去。
而雪域之上,沐老忧心忡忡:冷尘下山多日,怎无半点消息,也无半点儿动静?
山风阴凉,云聚山巅。
此时刚过晌午,却浓云密布,湿气遽升。
花梓着了单薄月白碎花裙,脚蹬绾色软缎鞋,一路走走停停,极是吃力。
沐冷尘忽然红了脸,声音几不可闻:“我……我背你吧。”
花梓闻言,怔愣片刻,忽然想到那日初见琉虞时。琉虞攀着沐冷尘的脖子一副亲昵状,顿时心下懊恼,冷着脸丢下俩字:“不用!”
抱你的小公主去罢,做你的好哥哥去罢。用你扶着上山劳您大驾也是迫于无奈,碍于身子骨太脆,等伤愈之时,吃得你破产之后,再也不消你时不时在眼前晃悠了。
腹诽几句,花梓顿觉十分畅快,不禁稍稍加快了步子。
不多时,便瞧见玉婆婆的坟冢。
此时已零星飘落点点细雨,落在肌肤之上,一阵清凉醒目。
花梓不禁打了个冷颤。接过沐冷尘手上一捆纸钱,蹲到坟前,一扫哀戚之色,笑意暖人:“婆婆,花梓又来看您了。”
言罢。她点了火折子,将纸钱一张一张点燃,又拿过食盒,取出两盘奇形怪状的花糕,规规整整摆在坟前:“这回换我给您做花糕了,虽然这卖相不讨喜,可看在孙女儿亲自下厨的份上。就尝尝罢!”
她索性坐到地上,撩起长裙,喜滋滋道:“婆婆您瞧,这是史大婶给我做的鞋子,好看不好看?这几日,我身子眼见着好了许多。伤口也大多愈合了,您不要为我担心。还有姐姐,过些日子,我便出村去找她,定会把她找来见您……”
花梓坐在那里家长里短自言自语许久。眼见一大捆纸钱焚烧殆尽,她却依然坐在那里不愿离开,雨水零零星星,不急不缓。
四下一片静寂,花梓坐在地上,只是望着前方默默微笑,瞧不出半点儿忧伤。
许久,沐冷尘上前两步,花梓忽然起身,沐冷尘吓了一跳。
“走罢!”花梓拎着空食盒,踉踉跄跄向山下走去,沐冷尘连忙接过食盒,小心搀着她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她便轱辘山下,再来个粉身碎骨全不顾,独留冷尘在人间。
刚走出十步有余,沐冷尘觉着花梓已大约平复了心绪,遂再度开口欲辞行:“花梓,我这次出门许久……”
他一转头,看到花梓的脸,霎时就打消了辞行的念头。
花梓那满脸泪水,映在眼中,那么刺目。
刚刚那暖意融融的笑,竟都是装得吗?
那家长里短,都是编的吗?
那一番心平气和,只是不愿婆婆瞧见她难过的样子吗?
沐冷尘忽然将花梓揽在怀里,有那么一瞬,花梓想要窝在他怀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然只是一瞬,她便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沐冷尘,伤心之余面有愠色。
沐冷尘立时手足无措,连声道歉:“在下并非有意,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花梓锁着眉头,心下恼火,扔下沐冷尘,兀自朝山下走去。
并非有意,并非有意!
那错手杀人是否也可免责?
沐冷尘不敢搀扶,瞧着花梓一步一踉跄,他一路提心吊胆,万般懊悔刚刚失礼之举,如今可倒好,虽是不用搀扶了,却生怕她有个闪失,倒比背着扛着还要辛苦许多。
及至家门,天色已晚,万物笼在靡靡细雨之中,是故天黑的格外早。
推开门来,倏然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花梓不禁打了个寒颤,沐冷尘霍然拔刀,护在花梓身前。
“小心!”沐冷尘低声耳语。
“不要你管!”花梓如是作答,却已抖成一团。
天空一片阴霾不散,门外雨势渐盛,冷风携了雨水,拂过门槛,让人不禁汗毛乍起,端的一阵阴风瑟瑟。
花梓想起袖中火折子,遂取出点燃,借着细微光火四下查看。
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几乎同时,眼前豁然出现一张人脸,蓬头垢面,满嘴鲜血。
花梓“嗷”的一声抱头鼠窜,一不小心,撞上门扉,整个人躺倒在地,晕死过去。
……
翌日清晨,花梓揉揉额上肿起的大包。
刺鼻的血腥味淡去许多,却依然徘徊不去。‘w…r…w…h…u。c…o…m‘
她想起昨夜之事,惊愕之下猛然睁眼,还好,未被那恶鬼带去阴司见阎王。
可片刻之后,她便愣住了,这黑压压一屋子人,是为哪般?
郭大夫站在床边,离她最近。上前为她扶了脉,声音颇有些尴尬:“受惊过度,现已无大碍。”
花梓坐直了身子,瞧瞧郭大夫。又瞧瞧沐冷尘,十分困惑,最后终于压低了声音:“我这屋,八成儿闹鬼了!”
她见众人并无太大反应,又继续道:“你们可闻到了?这屋子里的血腥味……”她越说越起劲儿,昨儿晚上那阴森骇人的一幕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我昨儿给婆婆烧纸,回来时,天已黑透,一推门,便闻到一股子血腥味。我就掏出火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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