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直直撇向三头饿狼。
其中一个大饼十分精准糊在一头狼面上,那饿狼摇摇头,甩飞大饼,目露凶光。
若刚刚只是因为饥饿,那此刻则是为了捍卫尊严,三头饿狼仰天长啸,嗷嗷嗷仿佛在忿然怒斥:“你家饿狼放着人肉不吃吃大饼?!还糊我一脸葱花味儿!”
其实花梓十分无辜,活了十五六年未出过兰村,连狼毛都没见过,狼嚎都未听过,她还真没研究过狼这种动物的日常食谱。
慌乱之下,她抬手格挡,利齿入肉,嗜血的眸子近在眼前,花梓不由心悸。
她臂膀吃痛豁然松手,长鞭落地,已是回天无力。
翻身欲逃,另一头却直直扑向花梓后鞧,一声嘶吼直破云霄。
然十分庆幸这声嚎叫,扰了狼女清修。
有生之年,狼女成了花梓第一个救命恩人。然花梓对狼女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谢谢,而是:“我来教你直立行走吧!”
她不知狼女同那三头狼进行了怎样快捷有效的交流,使得它们三个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她只记得昏迷之前,狼女把她驮到背上,朝远处一个山洞慢慢走去。
在花梓醒来之时,天色已浓稠如墨。北方天空悬着几点星子,格外明亮。
她梦中惊醒,豁然坐起身,狼女正蹲在洞口生着篝火。
火光熠熠,将狼女佝偻的身影刻在墙壁之上,耳畔北风呼啸,竟半点儿进不得这洞穴。
花梓瞧见自己伤口被布条胡乱包扎,身上盖着张兽皮,这会儿因她坐直了身子已褪到大腿。
身下石床寒意砭人,却因着火光融融散去几分冰冷。
狼女回头,蓦然起身,身后篝火将她周身蒙了一层暖光。
逆光之下,花梓瞧不清她的容颜,只约略瞧那身形,像极了粗犷的汉子。
花梓有些尴尬,见狼女双脚着地站在面前,想来他是晓得如何直立行走的,那她晕倒之前说的那句话真是让人难堪。
正如此思索,狼女忽然俯身,四脚着地向花梓走来。
“……”
“火不够旺,我肉厚,烤不熟!”花梓抓着兽皮瑟缩发抖。
至今她也不晓得面前到底是个什么神兽!把她捡回来是想怎么个吃法。
狼女倒未说话,只将花梓按倒。花梓也未敢多做挣扎,何况身上几处伤口隐隐作痛,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容不得她英勇抵抗。
待花梓重躺回石床。狼女扯过兽皮,笨拙地盖在花梓身上。
借着火光,花梓瞧见狼女侧影,粗砾但平整的脖颈,还有隆起的胸。竟是个母的!且眉眼间偶现几丝善意。
这让花梓心下稍安。
“你一个人住?”花梓试着与其沟通,妄图通过言语安抚劝其放了自己。
“嗷~”
花梓微微一愣,思索良久,这句“嗷”到底想表达什么,半晌,不得其解!
“你没有亲人吗?”
“嗷嗷~”
“哦。白日里那三只狼是你的小伙伴?”
“嗷呜~”
“……”花梓蓦然抬头,朝着洞口,仰天长啸:“嗷呜呜~”
狼女微微一笑!
花梓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狼女却兀自跑去火堆那蹲着,只留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恍惚间,花梓竟心生怜悯。
她想。这也不过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罢,怎弄的这般凄惨模样?
蓬乱的发,深凹的眼,古铜色的肤色,凌乱的兽皮袄子,四脚着地,不谙人语。然终究是人,故而对自己抱有善念,才救了自己一命罢。
在这苦寒之地,长年独处,即便耐得住凄苦,也耐不住寂寞啊。
花梓侧头望向狼女。轻声问道:“不要在这山里住,等采了雪莲花,随我一起下山罢!”
狼女转过头,盯着花梓瞧了半晌,又转过身去摆弄篝火。
花梓不晓得她是否听得懂。倦意袭来,她隐隐有些发困,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儿倏然绕上鼻尖,花梓瞧见狼女捧了一大块肉送到她面前,花梓闻了闻,气味略膳,想来是牛羊肉之类。
空腹多时,早已饥肠辘辘,花梓接过狼女手上的肉,一边吃的满嘴是油,一边笑眯眯道:“原来你会双脚走路啊。”
狼女挠挠头,仿佛听不太懂,并未应声。
花梓撕了一块肉递给狼女,一边示意道:“吃,一起,吃!”
狼女拿着那半块肉,竟有些羞涩,嘴巴张了半天,忽然说了声:“吃……”
花梓一大口烤肉囫囵吞到肚里,望着狼女拍手道:“对对对,吃,吃,吃……”她如何都想不通,瞧见狼女说了人话,自己为何这么高兴,以致一不小心,手中的烤肉便掉到地上,沾了许多灰土。
她瞪圆了眼睛盯着地上的肉,抿了抿嘴唇,颇有些难过。
对一个吃货而言,嘴边的肥肉飞了是人间最惨无人道的劫难。
狼女歪着头看了看,捡起地上的肉,便塞到嘴里,又把手里干净的肉递给花梓,粗糙的脸上扯出个笑容,连声道:“吃,吃……”
花梓眼眶一热,喉头发酸,接过她手中干净的肉,撕成两块,一块自己留下,一块送到狼女手上,又一把抢过狼女口中沾了土的肉,顺手扔到一旁,并张牙舞爪,绘声绘色打着手势,解释道:“脏了,有土,不能吃,不能吃,会生病,扔掉。吃干净的,好吃,不会生病,一人一半。”
狼女皱着眉头瞧了半晌,似乎也未瞧出门路,可终于还是接过花梓递过来的半块肉,又遥遥望着角落里那块脏兮兮的,撅着嘴巴,颇有些怨怼地瞧了眼花梓。
那一瞬间,花梓分明读出了她的心声:“怎么捡回来这么个败家娘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恶斗
翌日,花梓伤口未愈,便急不可待要继续登山,狼女似乎不太乐意,站在门口垂着头,十分委屈。
花梓把她扶起来,拍落她肩头的灰土:“站直身子走路,不要趴着。等采完雪莲花,我回来接你!”
狼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花梓心下欢喜,绕过山洞,一瘸一拐向山上走去。
直至日薄西山,霞光渐退,花梓终于到了峰顶。
站在峰顶,花梓不禁惊愕,终于晓得为何雪域名列六大仙境之首,只这眼前的美,便胜却人间无数。
地势如此之高的冰天雪地,竟有一片晶莹似玉的湖泊。
只见涓涓细流从山石缝隙中缓缓流下,落入湖泊,漾起圈圈涟漪,激起些微细碎的水花。
雾气腾腾,氤氲缭绕,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汽融化了周围冰雪,四周花花草草挂满亮闪闪的露珠。
湖水与冰面毗邻之处,两朵洁白莲花如玉冰清,静静地望着湖水,望着蓝天,望着冰川,望着雪,随着水雾山风微微摇晃,从容安然。
环顾四周,不远处是一片松林,雪花将苍翠的枝桠掩盖大半,只留点点绿意透过积雪如饿狼的眼。
周遭一片寂静,忽然传来雪花簌簌声,由远及近。
花梓全神贯注盯着眼前莲花,并未留意。
待她回过神来一只巨大白狼已扑面而来,锋利的牙齿如泛着冷光的刀子,势欲锁喉。
花梓本能地将身子轻轻斜过,狼牙便深深嵌入肩胛骨,痛感霎时传遍全身,花梓无暇顾及伤口,慌乱之余抽出鞭子,本能回击,霎时白狼身上多出两道血痕。
白狼目露红光,似乎对这两道血痕混不在意。势欲再度扑来。
惶然间,有人扯过花梓的臂膀,缠着伤口的布条倏然断开,残破的红布飘落开来。如殷红的鲜血,盘旋盘旋,轻轻落在雪地上。
白狼尝到血腥目露凶光,眼神凶神恶煞,吞天噬地。
然就在一瞬,似乎眸光一闪,竟有些露怯。
花梓回眸,见狼女就在身旁,四脚着地,目露凶光。那陌生的模样,让花梓心中大骇。
狼女一直盯着白狼,与其久久对峙。
花梓有些担忧,论个头儿,白狼略胜一筹。论凶残,白狼总归是天生的,狼女是后天的,凶残程度也该是白狼更甚。那狼女如何取胜?
思及此,花梓忽然回头,盯着狼女喊道:“别管我!你走啊!走!”
……被狼女赤/裸裸无视了!
当狼女猛然冲向白狼时,花梓恍惚间觉着。狼女真的是头恶狼,而非一个姑娘,姑娘这词搁在狼女身上,竟显得如此虚无缥缈,遥远而陌生。
她本以为自己骨折了,然瞧见狼女骑在白狼身上奋力撕咬之时。不知哪来的力气,霍然将长鞭挥起,朝着狼眼狠狠抽去。
……甩偏了!
花梓觉得那白狼通晓兵法,算准了自己是做那小人的角色在远处拿着鞭子不停偷袭,故而朝自己愤然扑去。
花梓也未逃跑。只一鞭横扫,抽住一条狼腿,狠命一拉,又一拉,又一拉……
……拉不动!
那狼岿然不动,跟花梓的鞭子较劲儿。
只见它乍着白毛用力一甩,狼女生生被甩出几米开外,花梓感觉手掌一阵火辣辣的疼,稍不留神,长鞭脱手,只余手心赫然一条血痕,鲜红刺目。
她奋力向鞭子扑去,同时收鞭,转而直击地面,“啪”的一声激起千层雪,花梓手腕用力,鞭子在空中挥舞开来,挑起无数的雪花化成细小的冰晶,越来越密,越来越密,直到眼前模糊一片。
玉婆婆曾说,这招式叫龙噬苍穹,花哨却不实用。
然此刻信手拈来却得心应手。
白狼看不清楚,发出低沉嘶吼,向花梓扑去,却生生扑了个空,花梓侧身躲闪,扬鞭直抽上白狼面门,刚好在白狼一只红眼上抽出一条血痕。
白狼仰天长啸,甚是悲壮,却不等花梓回过神来,又扑将上来,花梓躲闪不及,一把推开身侧的狼女,白狼整个压在花梓身上。
于是,花梓盯着白狼的血盆大口开始嚎啕大哭,那悲壮的哭声不亚于刚刚白狼的一声嘶吼。
她想,这次自己注定葬身于此了!
花梓横着鞭子勒住狼嘴,却渐渐体力不支。
正僵持间,白狼忽而身子一歪,生生被推开半米,花梓侧头,见狼女也呲着牙,四肢着地,跟那白狼对峙,花梓忙爬起身站在狼女身边。
狼女似乎想也未想,再度朝白狼扑了过去。那眼神里的决绝让花梓心中一阵绞痛,仿佛视死如归的死士,抱着马革裹尸的念头毫不犹疑。
花梓忽然有些气愤,兰村有许多江湖异志,她看过许多,知晓作为侠女,行走江湖要晓得行侠仗义,嫉恶如仇,遇事不平一声吼。
自她出了兰村,遇到的第一件不平事,便是狼女不堪的人生!
狼女再一次被甩开时,花梓一把拉住她,大喊一声:“你走!”
你又不是狼,你明明是个姑娘,如何偏偏像个恶狼似的去撕咬?
狼女杀气腾腾的脸庞瞬间平静下来,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一层水雾模模糊糊。
花梓觉着她是难过了、伤心了、委屈了!可无论如何,总比死了强!
“冲我来啊!”花梓大喊一声,鞭子扬起,又是千层雪,借着碎雪遮掩,迅速跑到一旁。眼光一扫,见湖边一堆碎石,鞭子用力一扫,扫起无数小石子,如流星一般朝着白狼直直飞去。
那白狼见着碎雪散尽便生生扑将过来,小石子一个不落打在白狼身上。
花梓是拼了全力,那石子有几颗生生嵌进白狼的皮肉里,顿时,顺着洁白的狼毛,滴答滴答流下鲜血。
花梓报复似的笑道:“看谁的血先流干!”
说罢,她又甩起鞭子,抽起身边碎石,然而这次那狼不躲闪也不迟疑,竟迎着石子扑了过来。
花梓一不留神,又被扑倒,白狼一口咬下去,花梓侧过身去,她想这白狼是拼了命,以至狼女扑过来它也纹丝不动,只顿了顿。
白狼未咬到喉咙却咬住了花梓的头发,她瞪大了瞳孔心中大骇。
若白狼的脑袋一晃一扯,自己的脑袋岂不立马分家了?或者这头发和头皮不就分家了?
想到这场面花梓忍不住的哆嗦,索性不管那么多,转过头来朝着白狼的前腿便是一口,浓稠的血腥味在花梓口中弥散开来,让她忍不住作呕。
花梓这一口咬的不轻,白狼又是一声吼叫,松开花梓的头发,身子一晃,将花子甩出很远,直直撞上一块大石。
花梓觉得腰似乎断了,心中却万分庆幸,这狼幸好不是咬着她的头发甩开她的,还好还好,腰断了还能活,头断了可就活不成了。
花梓想要支起胳膊撑起身子,却发现胳膊没了反应,心头一惊,难不成骨头碎了!
正恍惚间,那狼又不依不饶冲了过来。
花梓撑着另一只胳膊奋力向石头后面爬去,只觉得腿上一阵疼痛,钻心刺骨,她握了握鞭子想要甩过去,却无济于事,终究是手一沉,便晕了过去,嘴角却蓦然扯出个温暖的笑容。
婆婆,花梓尽力了,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没了,兰村可能回不去了,可是我们都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面了?到时候,花梓再也不离开婆婆。
……
一片苍茫的雪地上,错落着大大小小的血痕,融在皑皑白雪中,如画一般凄迷诡异。
雪莲花依旧静静躺在湖畔,天空依旧一片晴明,雪松依旧蓦然矗立,如锋似箭,直指苍穹。
黑色长袍似入夜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