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卓拉着花梓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儿,有些不悦地责问道:“我走时说过不让你离开,你怎么不听话?我不愿锁着人,不愿做囚禁这档子事儿,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儿心?还学会入室行窃了,我好端端的衣服就让你糟蹋了,穿在身上不伦不类的。我说过会带你去见丑丫头,你急什么?”
“你说过?”花梓盯着杜卓的眼睛,鄙夷地质问。
“我……我没说过并不代表我没做过这样的打算啊。”
“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我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花梓依旧据理力争,她心想,这事儿本来就不能怪自己,自己只是想找到狼女,快点儿逃离这鬼地方。
杜卓一时语塞,他上下打量花梓不合身的长衫,忽然笑了:“果然是好姐妹,两朵奇葩。”
花梓看不上他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儿,一甩袖子,兀自朝悦灵走去。
她想,悦灵既然认得自己,还护得自己安全,定然不会害自己。
虽说在书房,悦灵不知与何人筹划着叛乱的事儿,让她心生不安,可此时,她也只能仰仗悦灵了,等找着狼女和雪球,再来个全身而退,就万事大吉了。
杜卓一把拉住她:“你作死?”
花梓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放心,悦灵是我姐姐。”
杜卓稍一愣神,便让花梓溜了。
望着花梓喜气洋洋的背影,他心里放心不下,也跟了过去。
此时,杜妈妈已经去前庭招呼客人了。
淡蓝的天空下只悦灵站在那里,宛若一朵水莲花儿,眼中漾着的,都是碧波春水。
她见着花梓,忙拉过花梓的手:“天还冷着呢,也不多穿些。这些年过得好吗?我父亲……他还好吗?”
花梓不知如何作答,便敷衍着点头道:“都好,都好……”
悦灵忽而眼眸黯淡,没了一点儿光泽,低头嗫嚅着:“我是不是……很可悲?”
话一出口,眼眸上悬着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径直落到花梓的手背儿上,花梓一惊,手微微一抖。悦灵尴尬地笑笑,轻轻擦掉花梓手上的眼泪:“你跟小时候儿一样,总是会闹的翻天覆地,也跟小时候儿不一样,不像那样多话了。”
花梓木然地点头,然后微笑,全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儿的样子。
“走,到我房里去。”悦灵拉着花梓朝前庭走去,花梓回过头来,朝杜卓点点头,杜卓明白,她是惦记着狼女,遂摆摆手臂,示意她放心去吧。
悦灵的屋子格外宽敞通透,窗子一面近水临风,一面临街,屋子中央一扇大大的苏绣屏风,绣着美人扑蝶,针脚绵密,绣工绝佳,赏心悦目。
“姐姐,柴房在什么地方?”花梓满心都在担忧狼女,断没有什么闲心叙旧,何况玉她而言也没什么旧可叙,拖得越久,纰漏越多,到时反而麻烦。
还不如早早打听狼女所在,心中也好有个谱儿。
悦灵倒是微微一愣,老乡见老乡,不是应该两眼泪汪汪吗?
玉花梓这丫头一向大喜大悲的,今日为何这般反常,在后院见着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些木讷,此刻还问起这样的问题,很是突兀。
更让她不解的是,从小到大,平素她一贯喊她悦灵姐,今日却称呼起姐姐,她只有喊凝馨的时候才会省了名字直接唤姐姐的,几年不见,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也许多年不见,玉花梓唤她姐姐只是为了显示亲近,若说性格,谁没有变呢?
当初自己骄傲若公主一般,觉的所有人都要仰望自己的才情和美貌,因而从不与人示好,甚至厌恶身边的所有人。
然世事无常,一失足成千古恨,仿佛走了一遭阎罗殿,脱胎换骨成了凡世最低贱的那类人。
如今遇到玉花梓,仿佛见着曾经漫山的兰花,一直铺到天边,她所思念的,不敢去拾起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让这颗卑微的心无力承受。
她多少次梦里面对村民们的指责,面对父亲的眼泪,面对人们的叹息,嚎啕大哭,梦醒之时满面泪痕。
若得不到人世间的尊荣,若洗不掉这几年的晦暗,悦灵这样一名失足少女,怎么面对父老乡亲?
想到这,她忽然怕了,玉花梓,玉花梓……玉花梓若说出去,即便某天她成了王妃,成了王后,又有什么用?
见悦灵兀自发呆不言语,花梓心里惴惴,小心翼翼,又开口问道:“姐姐,你知道这嫣红楼的柴房在哪儿吗?”
悦灵心头一惊,猛然抬头,眼中写满了惶恐和慌乱。
而就在此时,昏睡多日的白玉曦,终于睁开了眼。
第五十二章 往昔
白玉曦猛地坐起身,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喊:“花梓!玉花梓!”
思茗正在煎药,听到喊声,忙跑进屋子,见白玉曦醒了,心中说不出的欣喜,一不小心就泪眼汪汪了。
她没日没夜地守着,护着,照料着,终于盼到他睁眼。
顾不得白玉曦喊着谁的名字,也顾不得他找不到玉花梓是否会发火,只要他醒了,她就可以赖在他身边过个年,一个团圆年。
她想,白玉曦是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白玉曦望着思茗愣了片刻,忽而沉下脸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因为我得救你的命!”思茗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脸上表情有些凄凉。
她知道白玉曦一向不喜欢她,打小就不喜欢,然两情相悦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又有几人能得到上天庇护,成全各自的两小无猜,两厢情愿。
白玉曦眼中是可怖的血丝,他大梦初醒,心中惶恐,他梦到自己的剑径直刺入花梓的胸膛,梦到花梓的身体穿过那剑身,一步步朝他走来,可无论怎么也走不到他面前,反而那鲜血顺着他的剑流到他的手上,身上,染红了大地,染红了天……
“玉花梓呢?”他只想见见花梓,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清楚思茗多恨花梓,因而看到思茗他心中就隐隐开始不安。
“去她师父那过年了。”思茗早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总不能说是自己把她逼走的,她可不想白玉曦的表情更精彩。
“不可能!”白玉曦一把掀开被子欲起身下床,然身子太过虚弱,头脑不甚清晰,昏昏沉沉,一个趔趄又坐回到床上。
他握紧拳头,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问道:“最后问你一遍,玉花梓在哪?”
思茗心中生畏,然脸上却平静如水,不慌不忙应道:“你若不信,就好好将养身子,到时自己去云梦泽,或……别的什么地方,随便你去找她!”
白玉曦压抑着怒火重又躺回床上,他记得那日他与花梓狼女一同办年货,之后有人暗箭中伤花梓,他替她挡了一箭,之后意识渐渐模糊,只记得花梓哭花的脸。
他想,花梓既然不在,定然是去了云梦泽。
思茗即便恨透了花梓,也不会轻易伤她。他对自己的威慑力还是有十足信心的。他心下稍安,若花梓去了云梦泽,有叶姝和萧叶醉护着,断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她为何要去云梦泽?自己还在昏迷,她怎么可能放心得下,独自去了云梦泽?
还有,那日暗箭中伤花梓的人,到底是谁?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人,能这样急于斩草除根的,也只有南宫傲了!
不一会儿,思茗端着碗莲子粥进来,那碗是精细的白瓷,上头铺着一圈蓝色的祥云花纹,看着很是祥瑞。
她想喂白玉曦吃粥,白玉曦却默默接过碗和汤匙,闷声道:“我自己来。”
他想,这个年,似乎注定无法团圆美满,和乐融融了。
想到这,心中不免十分难过,竟不知不觉有些委屈,难道萧叶醉对玉花梓就这般重要?不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修了一身好功夫嘛。
没了玉花梓,还有诸多人陪他萧叶醉过年,可没了玉花梓,他白玉曦又能跟谁一起过年?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害怕,白玉曦从不害怕,然此刻,他怕了,不再去想。
思茗一直站在床边,他便示意她坐下:“站着不累吗?”
思茗摇摇头,脸上难得露出这样恬静的笑容,白玉曦看在眼中微微一愣,遂又低头喝粥。
一碗粥见了底,他觉得身子似乎不那么虚弱了,长长舒口气,将碗递给思茗。
思茗接了碗,心中欣喜,欲转身出屋,却听白玉曦轻轻唤了声:“思茗……”
她又转过身,看到白玉曦眼中浮现少有的柔和,心中一暖,仿佛走了很远很远,才看到那个时候的眼神,也是带着温度,或许还参着些怜悯。
已经忘了,到底走过了多少个春秋。
那时,她还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五六岁,没有爹,没有娘,从人贩子手中逃了,一路行乞。不知道家在哪,也不知道该去哪,每日里想的只是能吃顿饱饭,却从未实现过。每日里被人呵斥怒骂,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她小小的心梦想着,若哪日,她得了势,定将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后来她当真做到了,那条街,但凡打过她,骂过她的人,皆不得好死,在几日内离奇死去。
她不记得初遇白玉曦时,他长得什么样子,只模糊记得那双深邃的眼睛,记得自己是多么狼狈。
雨下的很大,是那年最大的一场雨,她溅了满身污泥,冷的嘴唇发白。
她想,总要找个地方躲雨,再这样下去会生病,饭都吃不上哪有钱治病。
她摸摸肚子,一把擦掉脸上的雨水,瞬间便又铺上一层。冷冰冰的雨水打在身上,一阵阵寒意侵来,让人猝不及防,毛糙的头发贴在额前,贴在脸庞,冰凉冰凉,她连着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四下望了望,一眼便瞧见一个包子铺。
踩着坑坑洼洼的路,一路泥水四溅,她跌跌撞撞朝铺子跑去。
铺子里坐满了人,她不敢抬头看,只在一角站着躲雨,刚巧一屉包子出笼,饿了两天的思茗舔着嘴唇摸着肚子却不敢移动半步。
老板斜了她一眼,嘟囔着:“扫把星,晦气!”
她瞧着下面一层包子吧嗒吧嗒嘴巴,最后终于忍不住,趁老板给人送包子的时候伸手便偷了一个。
这种事儿她做得多了也身手敏捷,将包子塞到嘴里三口两口便咽进肚子,然后站在那里望着街上的瓢泼大雨默不作声,然心中却十分忐忑,只怕搞不好因为一时贪嘴,连躲雨的地方都丢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赤着的双脚,脚底被路上泥水里的石子划出一道道细密的口子,可她不觉着多疼,因为刚刚的包子太香了,香的她回味无穷,没空理会脚上的伤。
第五十三章 偏执
老板见包子少了一个便径直朝她大步走来,她至今记得那老板因气愤睁圆的眼睛,她还记得后来她再次见到这个中年汉子时,他接过自己递过去的绳子投缳自尽了,那日他的眼睛也瞪得溜圆,就跟他打她的时候一样,那么可怕。
“你是不是偷我的包子了?”
“没有。”
那老板离得很近,很吓人,思茗向后退了退,湿冷的雨水已淋到背上,可她不敢上前半步。
“小叫花子,还学会偷东西了!”那汉子抬腿便是一脚:“你看看你嘴上,还沾着包子馅儿呢!”
思茗倒在地上护着头,老板又连着踢了两脚,思茗为了躲闪,不得不往外爬,终于小小的身体都爬到雨里,那老板才哼了一声,回到铺子里。
思茗没有哭,很早以前她被人打了骂了总是要哭出来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后来便不哭了,也不知怎么便哭不出来了。
她盯着那老板,记住了他的模样,撅撅嘴巴,站起身子,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希望重新寻个地方儿避雨。
可刚一抬头,手便被人抓住了。
她来不及反应,那人便扯着她的手朝包子铺走去。
思茗瞧见他的背影,也是个孩子,穿着宽大的蓑衣和大大的斗笠,将整个人掩藏的严严实实,看起来怪怪的,她却觉得很有趣。
他拉着她的手并不十分用力,反而让她觉得十分暖和,好久没有人这样拉着她的手了。
那天格外的冷,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衫。只有手心,传来缕缕温暖。她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忽然就哭了,她已经不会哭了,可是就那一瞬间,她竟然哭了。
那是思茗第一次遇见白玉曦,他拉着她大步朝包子铺走去。老板瞧见白玉曦还笑容满面,可见了他身后的思茗,立时换上一副冰山面孔。
白玉曦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手中,冷冷地开口道:“一屉包子。”
老板见了银子仿佛见着菩萨,立马将包子包好递到白玉曦手上,谁知白玉曦扬起那张冷冽的小脸,盯住包子铺的老板低声沉吟:“不,准,动!”
思茗听着白玉曦的声音,觉得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冷,她用力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暖和。
她抬起头,见那老板竟没有去拿白玉曦的银子,只是呆愣在那里,直勾勾瞧着前方的大雨,仿佛透过白玉曦盯着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白玉曦回过头,将银子递到思茗手上,思茗这才看见他的脸,有些黑,眼神很深邃,是小孩子不该有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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