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动,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呢?
蜡人馆也做不出这么美的蜡人像。
等我的咖啡喝完,不远处街道上的车子都停止了行驶,都停下来看他,来看他孔雀开屏,一觅无余的男性的青春。
他走了出来,他看着浴室里连一枝牙刷都曲线张扬,显山露水,无法逃匿,他才明白那个浴室是座蜡人馆,他把自己展览得一觅无余。他恶狠狠地看着我,指着那只浴缸咬着嘴唇,咬着那好看的嘴唇,说,鱼茉莉,你卑鄙!
那一刻,我想吻他,他咬嘴唇的样子好看极了。
我走近他,笑了起来,林廊,你那么美,不给人看,真是可惜。
可惜个屁!他骂我,指着那只浴缸,我看这只浴缸都比你有人性。
我笑着回答,林廊,你说得对,我也认为这只浴缸比任何人都有人性。它结实,耐用,好看,忠诚,随了谁,它就天长地久,永不离弃。
——我离弃怕了,我对人没有多大的兴趣。我有恋物癖。
他继续骂我,鱼茉莉,你太过分了。我不是楚门,你没有这样窥看我的权利。
我更是笑,拉着他的手。拉着他十八岁的手,指着街道上因他而滞留的车辆。林廊,你说,我们谁不是楚门?我们都是。
街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人,个个仰着脖子,都是观看者。
他站在阳台往下看去,愤怒。狗屁,八卦,什么都要看,没他们不爱看的东西。
我说,公平点,林廊,换了你,你也要看,人类天性好奇。你记不记得,楚门要逃离他的世界,他愤力地要到达彼岸,到了才知道彼岸的蓝天白云都是画成的一面墙壁。林廊,你要知道,对于生,我们始终无法突围。
他显然也看过搞笑大王金凯瑞演的惟一的一部严肃电影《楚门的世界》,他一拳击到玻璃茶几,茶几震动,水杯移位,他恨我,他恨我不动声色地窥看了他,出卖了他。
我说,你很美,你的身体。林廊。
他愤怒,我的身体不是画廊,不需要展览。鱼茉莉,你这个坏女人。
我笑了起来,林廊,你错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美好的身体都是一座天堂。只是你才十八岁,你不明白这天堂的意义。你如果想走,现在都可以,林廊,我不强迫你。
我就不走,我他妈的就不走。他说。
他留了下来,他跌进沙发,深深地跌了进去。
他感到很适意。
不过那天的洗澡招来了一位小区的保安,那保安按了门铃,一脸严肃,比画了半天,告诉我这里洗澡外面的人能看见,有伤风化。
我故作惊讶,咦,风化小姐伤得可严重?住院了吗?
那保安长得方头方脑,理解力也像一块砖一样,直来直去。他瞪大了眼,看着我,没听懂我的话。
我笑了起来,告诉他,浴室里洗澡的是个小偷,我也没法管教他。
那保安一下紧张,压低了嗓子,鱼小姐,真的吗?他偷了什么?我去给你报案。
他偷了眼睛,他偷了街上大众的眼睛,你明白吗?我给那保安比画,他有个口袋,里面装的都是人们好奇的眼光,一片一片的,有的大如雪花,有的扑克牌一样。
那保安听到这儿才知道我在开玩笑,傻傻一笑,鱼小姐,有什么事,你呼我。
他给我报出一串号码。
我表示记住了。
刚要关门,一位胖胖的广告商从电梯出来,直达我站的地方,不要关门,不要关门,这位小姐打扰一下。
这是个优雅的胖子,胖也胖得恰到好处,胖至讨好,胖得深谙中庸之道。
——令女人一看,就觉得他亲昵可近,安全感可得一百分,足以依靠终身。
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声,刚刚洗澡的是哪一位?
哦,他是我——弟弟,你找他干什么?我抬首看他。
我们策划的一个男性品牌内裤需要广告代言人,刚洗澡的那位身材实在太棒了,尤其臀部腹部曲线堪称完美,我想找他代言一下。
嗬,算他有眼光,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臀部,值得欣赏。
但有一个疑问。我问他。哦,那么远,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他笑了起来,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部望远镜,职业病,我在四处寻找完美的人。
我也不由一笑,是个敬业而优雅的人,我放进了他。
他所说的是个机会,对于林廊。
林廊可以不留在我这里。
那人三言两语地说明目的,林廊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我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出卖色相。
我笑了起来,林廊,是演员都在出卖色相。美,没有罪过,你何必这样?
那男人也劝他,给他详细介绍这个广告的影响力,并言明请他代言的是一家国际品牌内裤,广告做出来,绝对不会辱没他。
可林廊不耐烦,他要把那男人赶出家,滚,滚,滚!你才需要代言内裤,你们家祖宗八辈都代言男性内裤!
那男人受了侮辱,风度再好,脸也涨红,脱口而出的愤怒,我——
我抬起下颌,笑看着他,他生生地把那个脏字扼杀在喉腔,他的嘴型证明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可他喜欢在女人面前装装文明,只能把那个字生生地吞下。
第8节:场面尴尬
场面尴尬。
我惟有四两拨千斤,好言相劝林廊。林廊,你去试试,郭富城也是做广告一夜成名的。
鱼茉莉,你闭嘴!我再说一遍,我学的是导演,不是表演!我不出卖色相!
哦,他不出卖色相,那他跟我来干什么?
他不是没钱吗?
怎么钱来了,却不去迎接它?
鱼茉莉爱无能。
鱼茉莉人生的点心铺里,花的是色心,红的是酒心,柳的是财心,绿的是气心,独独缺少爱心与爱情。
我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他看着我,你别以为给我饭吃我就会感恩你。鱼茉莉,我恨你,我就喜欢吃你,我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深!
说完,他进了另一个屋子,把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为什么恨我?世界上凭白无故的恨很多,他为什么要恨我?
恨?深?我自我解嘲,林廊,莫要拿恨打井。
那广告商往外走去,善意地嘲讽,现在的年轻人,不知世道坎坷,吃了亏,才能把棱角磨平。
我含笑送他,不要和小孩子计较,你也知道,庸才才喜欢融入大众,优秀的人一般来说都有那么点个性,他们的缺点如同星晨,因为他们太高太广,人们一抬头就能看到它。
那商人哼了一声,个性?这样的个性在社会上是要吃苦头的。说完递我一张名片,说,哪天他想通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我点头,好的,我再劝劝。
他欲走又止,鱼小姐,不知道我下次可不可以联系你?咱们——做个朋友。
可以呀。我回答,心里暗笑,芳草碧连天,男朋友对我来说,越多越好。
我接过了那名片,那名片做得颇为考究,前面是简短的头衔,中间是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花丛里的蜜蜂,带了毒勾,";嗡";的一声,蛰过我心。
麻又痛!
如箭穿心。
我突然明白,孟婆为什么叫我必须喝上一碗她的茶了,九世轮回,我,鱼玄机,仍旧无法逃离宿命。
那名片刹那重若千斤,而我惟有不动声色。我的掌心越来越重,我看得见,我分明握的是一块修长的木简,长25厘米,宽3厘米,碧青的色,四周镀了金,一如他的人。
——方方正正。珠圆玉润,修饰得适合社会理性。
中间一排风流倜傥的红字,表明青年才俊的身份:左补阙李亿拜,问起居。
他年少英俊。他不是来问起居,他是温先生带来的人。
他来,是来问她的心。
温先生,她的温先生,只因先生于她,就好心地把她的爱,推给另一个男人。
爱是货物吗?可以打包,转借,典当,挪用,外租他人?
我手里握的是大唐的名片,当时名叫爵里刺。他第一次来访她,跟在温先生的身后。拿着这样的一枚爵里刺,郑重其事地递给她,在那低矮的屋。
那是我的,鱼玄机的,一生至关紧要的一个镜头。它定格在千年之前,惟有我能看到。就是这样的一个镜头,决定了鱼玄机一生的命运。
如果可以,我想掐去这个镜头。
可惜,生命从最初到最终都不是一场电影,我们无法导演,我们无权拿起剪刀,喀嚓一声,剪掉某一部分。
5
认识李忆的时候,鱼玄机十六岁。
那一年她十六岁。
如果你十六岁过,你应该明白,二八年华,最美的季节。心事都烂漫在花蕊里,欲说还羞。
那个时候,她仍旧叫鱼幼薇。
自十三岁那年拜师以后,温先生老来,他常常来。他来看她,教她诗句。娘拿着针线,坐在门外缝缝补补。他来了,有时候是带一点银钱,有时候是带几件衣,有时候是带几卷书,暗黑的屋,因为他的到来,一下子亮了起来,亮得金碧辉煌,破败的桌椅也冰雪透亮,善解人意。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因他诗意的神态照射得温熏而美。
薇儿,这句诗应该这样做……
薇儿,胡笳应该这么吹……
薇儿,我带你去霸桥看柳……
薇儿,我带你去……
他带她走过大唐笔直而宽广的各条街道。他带她去最繁华的东市,他带她去最热闹的西市,他带她上醉仙楼与诗友们集会,他给他们介绍她,执了她的手,我的徒儿,鱼幼薇。
她最喜欢听他说这句话,那么亲近。她是他的徒弟!
娘从不阻止她和温先生出去。
但每次出去,娘总梳着她的发髻,梳得乌黑油亮,蘸着清凉的溪水。娘叹气。娘说,薇儿,有个可依靠的师父总是好的,温先生大你好多岁。娘说,没银子的日子,是没法过的。薇儿,娘跟了你爹爹一辈子,最后沦落到洗衣,缝衣。娘说,听说,温先生居无定所,他的银子,都是卖诗词给纨绔子弟才换来的。
她明白娘的心意。娘在暗示她,温先生是她的师父,是可改变她命运的梯。梯可上爬,却不可投太多的感情在内。她没有责怪娘,娘穷怕了。穷怕了的人都和娘一样,想借着任何机会,让女儿改变不堪的生活轨迹。
那一次,很久很久,温先生没有来,都有一月余。
娘做衣,娘问,薇儿,你的温先生怎么不来了呢?
她依在门前,她不说话,她也想知道,她的温先生怎么不来了呢?
她去西市找,她去东市寻。人海茫茫,她的温先生,不见影迹。放榜的驿馆前,学子浩浩,人群挤拥。
有的满面喜庆,有的一脸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