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门也没有哩!!”
门外响起一声尖啸,打断了男子的话,门扉瞬间被撞得开阖不断,店伴手中握着穿环钢刀,狞笑道:“小娘子,你扮作男子模样可惜了,不如和大爷回山寨里,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刀锋一晃,在暗夜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眼便知是淬了巨毒。黑衣男子拉住我的胳膊,将我猛力拽到身后,怒道:“宵小之辈恁般大胆!还不吃你爷爷一剑!!”
寒光擦面而过,嗡声响动,空气被化开一道缺口,男子从腰间抽出软剑,猱身而上,和店伴斗到一处。
我倒退几步,靠到墙板边,从店伴身后挤进房里几人,呈扇形将我围在中间。
“小娘子,你乖乖听话,咱哥儿几个不会难为你。”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匕首,慢慢向我靠过来。
我又退半步,脚下一绊,踢到了之前装热水的提桶。慌乱中举起桶子向那人扔过去,被他拂手摔到一旁,落地裂成数片。
“哟!这小娘们儿还是匹烈马,等大爷好好降伏你一顿呢!”他笑得猥琐,挥舞匕首向我虚刺了一下。
我早有所备,刚才扔桶出去时,已将冷艳藏在袖中,此刻趁他收手不及之际,一剑挥出,瞬时削掉了他的半只手掌。
那人抱住残手满地翻滚,嘴里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连连,眼泪鼻涕留了一地。他身旁的几人被吓得倒退数步,震骇地看着我,不敢再贸然上前。
我亦被吓出一身冷汗,却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手里紧握冷艳,沉声喝道:“谁再敢上前一步,下场就和他一般无二!”
野风飒飒呜咽,撞开了长窗,狂风卷雪倒撞进房里,桌上的油灯倏忽被风吹灭,眼前瞬间被黑暗笼罩。
“诶哟!谁他妈砍我!?”
“呀!赵老三你个王八蛋,你趁火打劫是不!”
“快!快点灯!”
众人一阵慌乱,房里昏天黑地打成一锅粥,也不知谁是敌,谁是友。我挥舞着冷艳,慢慢向窗边蹭过去。腰间蓦地一紧,被人提住了腰带,吓得我举剑疾刺,“叮”一声被轻巧荡开。
“是我,我带你走。”耳畔响起黑衣男子的声音,我忙收起断剑,噤声抱紧他。他纵身跃出窗口,我闭紧双眼,耳边呼呼刮过劲风。
落地时,他双足轻点,斜身横跃,行云流水中卸去了下坠的力道。马厩里拴着马,他抱着我翻身一跃上马,抖开缰绳飞奔出茅庐。雪片迎面打在脸上,隐隐生疼,我张口欲言,被连呛了几口风,索性闭眼靠在他的怀里休息。
不知跑了多久,马蹄渐收,我重又睁开眼。风停了,周围一片寂静,黑暗中雪地泛起朦胧白光,他的喘息声从背后传来,我抬起手,接住一丝雪花。
“你的武功这么好,刚才为什么还要逃?”
他猛咳了几下,说道:“我身上有伤,本不想理会那些宵小之辈,连累了姑娘,心下甚感不安。”
“算了,也没什么连累的,你若是不进我房里,说不准他们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该来的,躲也躲不过,这原本就说不上谁带累了谁。雪在手心里化尽,冰冰凉凉,微薄的晨曦穿透密林,渐渐照亮了身周的一切。
“在下白钺,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花……花小二。”正要随口回他,猛然想起“花不语”这个名字已经被埋进醒月帝陵,我立刻改口。
“花……小二?姑娘好名字,不拘世俗。”他一愕,随即笑道。
我有些讪讪地笑了下,想必他根本不信这是我的真名,想起刚才黑暗里一场混战,也不知他所说的有伤在身,伤在何处,是否严重。
正努力回忆,蓦地想起随身的行礼包袱一样也没有带出来,我一拍头顶,惨叫道,“呀!我真糊涂!”
“怎么?”他忙问道。
“刚才光顾着逃命,忘了将包袱带出来,现在我身无分文,怎么办?”我回头看他一眼,叹口气。
“我见姑娘刚才力战歹人,气度智谋皆不凡,若是不嫌弃,我这里随身带着银两,可缓姑娘急用。”
他说着要解背后的包袱,我阻道:“不,你我萍水相逢,你出手相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白壮士,你这一去是要去哪里?”
“我此去是往幽泉谷办事,那里流民四起,传闻到处是活吃人的饥民,很是凶险。”
“那正好,我也正要去幽泉谷,咱们一路同行,就当是你已将银子周济给我了,如何?”
他听我说去幽泉谷,沉吟片刻,问道:“幽泉谷此时凶险异常,姑娘所办何事,一定要亲自前往吗?”
我点点头,道:“必须亲自前去,此事责无旁贷。”
白钺不再说话,轻轻甩开缰绳,带着我一路向北而行。
行至驿城,白钺提议找家客栈歇下,昨夜闹了整整一晚,我在马背上早被颠得腰酸背疼,立刻附和同意。
择下驿城中最大的客栈,打听好出城奔幽泉谷的方位,白钺为我叫来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他自己买了四个刚出笼的馒头,囫囵吃了充饥。
看他白嘴啃馒头,而我却在吃着难能可贵的鸡丝面,我心下万分过意不去,提议将面让给他半碗,他摇了摇头,咬着馒头走上楼去。
我将整碗面连汤带水吃了个罄净,上楼走过白钺房门口时,本想进去问问他的伤是否碍事,想了想,他这人虽然性子豪侠,但终归与我男女有别,此刻非常时期,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一觉睡到暮晚,醒了时,昏昏沉沉的,浑身像是刚被锻打过,舀来水将就着洗了洗,神智清醒了不少。
走到隔壁,敲房门时无人应答,我径直下楼找来小二询问,才知道白钺傍晚时离开了,说是过后回来,还要再给预备几间上房出来,必须是最干净齐整的。
我耸耸肩,想必白钺他去驿城会朋友,等下再一起来这家客栈投宿,只要他不是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就好。吩咐小二拿来几个热馒头,一并记到白钺的帐上,我边啃馒头边溜出客栈,沿街暗暗巡视驿城的结构和防备。
游荡到临近宵禁,我回到客栈,小二凑上来说白大爷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位客官,问过小公子的去向,便亲自安置那几位新来的客官去了。
我点头说声知道了,慢慢踱步上楼,走过白钺的房门时,见里面亮着一点极微弱的烛火。想他此时有客,许是没空搭理我,正准备回房盘算营救爹爹的计策,从门里传出细微的谈话声,让我一瞬间从头凉到脚跟。
“据探子回报,戍宁将军王被羁押在幽泉谷中,四周有栎炀重兵把守,咱们若想偷偷潜入再将人劫出来,怕是很难……”
“白钺!主上今番亲自前来,并非听你抱怨。此事若是不难,何须你白大将军亲为?”
“主上明鉴,此事绝非卑职有意推脱,委实是难以下手。幽泉谷地势凶险,绝命十二峰易守难攻,况且栎炀驻留三千缁甲精兵,只为看守一人……”
“哼,白将军,你这一路行来,可不寂寞啊,说什么幽泉谷地势凶险,我看你是贪恋美色,不敢前去吧?”
“莫将军你——!!”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一道上人人都知你带着个易作男装的佳人,此时她就歇在你隔壁房里。孤男寡女,谁知道你白将军是不是图快活,将主上吩咐的事置之脑后了?”
“莫荐君!当着主上的面前,你怎可血口喷人!?”
“铮”一声锐响,朱漆门槅上映出白钺拔剑在手的身影,我心下一惊,若他们此刻打起来,我是该在一旁静观其变?还是走为上策?
“白钺!你还想在主上面前拔剑杀人?这几日探子往来送信,早把你白大将军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你想抵赖,可赖不过吧?”
白钺慢慢放下长剑,哼道:“我负伤在身,是在前来驿城迎接主上的途中遇到那女子,她与我有联手退敌之德,卑职这才与她结伴而行,并非莫将军口中所言的苟且之事。”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说你身上有伤,还不是为了在主上面前邀功……”
“够了,白卿家,你只须说此事可行,亦或,不行。”
寥寥几字,透出森冷难拟的孤绝,却也是刻骨铭心地熟谙,仿佛惊雷乍响在耳畔。我拿在手中未吃的馒头不知何时滚到脚边,心中惊骇已极。
……他,他怎么来了!?
“启禀主上,幽泉谷中所囚之人虽重要,但也无须主上亲身犯险。主上莫若前往九幽都城,静待属下将那人献上。”
“戍宁将军王毕竟是她的……戍宁将军王乃是千古少有的用兵奇才,他麾下新晋的獡鬼将军更堪称鬼才。孤本不欲与此等人为难,只是想劝他顺应天理,率部归顺于我东皋,为孤所用。”
“这……启禀主上,据闻戍宁将军王对醒月蓥帝忠心不二,蓥帝大婚迎娶的就是这位将军的爱女,可惜红颜早逝,只娶了一顶凤冠。属下多次与戍宁将军王交锋,想要他归顺投诚,只怕……”
“白卿家这是在暗示,孤痴心妄想吗?”
“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
简荻冷冷的一声质问,伴随着白钺砰然跪地的响动,我再也无心偷听,慌忙捡起馒头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匆匆出了客栈。
想不到小小一个幽泉谷,竟然引动了东皋的帝君亲自前来,美人爹爹的性子是宁折不弯,只怕简荻的心愿无法达成,会转而虐杀了爹爹。
我心里越发着急,无奈宵禁已过,城门锁死,只得在城墙下找了个僻静背风的角落,窝着身子静候了一宿。
天蒙蒙亮时,驿城城门开启,敷衍过城门守兵的盘查,我快步赶出城去。驿道上车马往来频繁,我怕遇到简荻的车队,索性钻进路旁的密林里,沿着客栈小二说的近路,绕行去幽泉谷。
走了半日光景,林中的浓雾散尽,我身上除了从客栈里带出来的两个馒头,还剩一柄断剑冷艳。肚子里咕噜噜饿得翻腾,我拿起馒头刚要咬下去,想了想,这一路还不知多久才能到达幽泉谷,才能见到爹爹,若是此刻就将馒头吃了,下一顿不知何时才有着落……
蔫蔫地将馒头塞回袖兜里,我举目四顾,这附近的树上没有任何可以摘取食用的果实,而且树身低矮处的树皮都已被人扒光,想必是被拿去充饥果腹。看来此地离幽泉谷村寨应该不远,我须多加小心,不要还未救出爹爹,先被人做成了盘中餐,锅中肉。
举步在雪原上跋涉,我心下默默盘算如何以一挡千将爹爹救出,蓦然从前方林海深处传出凄厉的哭闹声,搅断了我的思路。
伴着棍棒敲击的声音,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号,哭声惨厉凄哀,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雪原苍茫广袤,雪地上只有我的一点倒影,我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朝林曦繁密处走去。
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跪趴着一个哀哀痛哭的男孩,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形如枯骨的饿殍,正举着棍棒不断地敲击在男孩脚旁的一具尸首上。
尸身流出浓黑的血水,在雪地上蜿蜒成一道狰狞刺目的长线,尸首的头正对着我的视线。半边头颅凹陷下去,那张脸上失去了生机的双眼笼罩着一层灰茧,就像死鱼的眼珠。
胸口中似有东西顷刻要翻涌而出,我蹲下身,藏在树后无声地干呕。眼前的情景比阴曹炼狱更真实可怖,那些围着男孩来回走动的饿殍,化身成地狱中的饿鬼,正闪动着贪婪的目光,梭巡男孩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似在认真琢磨着哪块肉咬起来更美味可口。
雪地上一把剔骨刀反射着烁烁日光,一个瘦得只剩副骨架的人走过去,拿起刀横在尸身上来回蹭了几下,叱一声轻响,划开了尸体的脖颈。
“娘——!!”
男孩嘶声哭叫,奋力扑向尸体,却被几条枯槁的手臂拽了回去。越来越多的血喷溅到雪地上,慢慢渗到雪层下面。女尸的胳膊被卸下时,男孩只剩下趴在地上默默饮泣的力气,他身边的几人盯着那条胳膊,喈喈怪笑。
他们已经不是人,不再是人!
眼睛因为所看到的情景,一阵阵地发烫,脑子里嗡嗡乱响,我再也忍耐不住,抽出冷艳冲了出去。挥剑砍在低头卸尸的那人身上,他手中的剔骨刀松脱,直插进雪里,浑身软泥一样倒在地上,痉挛了几下再无声息。
围在男孩身边的余下几人被我吓得愕住,我发疯般地向他们乱砍乱刺起来,分不清手中的剑到底砍在了谁的身上,又是谁在嘶声惨叫。
一脚踹翻了迎面扑来的饿殍,正欲上前拼命,胳膊上蓦地剧痛,被一双手臂从背后死命地抱住。我用力挣动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围在一旁的几人蠢蠢欲动,咧出满嘴黄牙对着我怪笑起来。
情急之下我用力向后退身,突然之间,缠在身上的双臂失去了力量,软软地从身侧垂下去。我回过头,刚才还趴在地上痛哭的男孩,此刻满脸血渍地瞪着我,手中正握着那柄剔骨刀。
“小心!!”
他一声惊叫,将剔骨刀甩飞出去,恰恰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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