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人不多,没坐满,我离得远远的,一抬头,又碰上了。说是没缘分,又不尽然。但统共才只两次吧。
勇行的头发长长了,回复我初见他时的长度。他戴上了音乐耳筒,不知听什么歌。
他神色有点落寞,没有女友在身边的今井勇行,眼皮特别单,本来的单眼皮,特别憔悴。他望着地面,但没有焦点。电车晃动着,他不动。全无舞感、乐声空送。他似乎不快乐。还有小小的胡碴子,不太显眼,小黑点。——他的胡碴子长得很快,早餐剃了,黄昏便可长出来了。
我没有叫他。
后来他无意中望向我这边。我别过脸去。他没有叫我。
——也许他是看不见我的。
他望向我这边,良久。仍是没有焦点。
今井勇行真是漂亮。可惜我们不属于彼此。我儿,这是心底话。我感觉道肚子痛,便知你不安。你饿。
孟兰施饿鬼会之后,八月二十四日,我参与了寺庙的地藏盆。晚上,大家在河上放灯,小小的灯笼,称“精灵舟”。
堕胎的妈妈们为歉疚、追忆、怀念、赎罪、补偿……,种种心事,后来化作一尊一尊“水子地藏”。长久供养。
一位法师走过来,说了几句话:「纯真无垢支离灭绝释放天然如水似月」
在远行前,我做了一件事:——我到千日前的道具屋筋,定造一个模型。
这道具屋筋街道不太长,两旁店铺共百多间。它之所以闻名,因此处以蜡或塑胶制作各种食物之样本。吸引很多餐厅的老板、游客,和喜爱收集食物模型的人。
他们造三文鱼寿司、荞麦面、天妇罗、火锅、意大利粉和御好烧……。
我向其中一家的老板提出定造条件:「我想造一刻明石烧,八个,以红漆木板上。——每个丸子帮我放两粒八爪鱼肉。」
「不是一粒吗?」
「是——两——粒!」
「奇怪呀。没这样的造法。」
「有。」我坚持:「我吃过。」
老板搔搔他半秃的头:「一颗眼睛是放不进两个瞳仁的。」
是的,这个我太明白了!
「请你帮我忙吧——」
「太挑剔了,丸子会裂的。」
HAVE A NICE TIME HAVE A GOOD DAY光り辉くひとときをHAVE A NICE TIME HAVE A GOOD DAY
川の流れる街で流れ行く水に想いを驰せて二人嗫く限りない未来新し恋か水面に摇れる波にきらめく爱の街SHINNG EYES祈り込めて新しいときを见る
我心中有道小河流过。
「不会不会。」我哀求他:「你照造好吗?感谢你了。记得放两粒八爪鱼肉呀。就像很努力地瞪大圆鼓的眼睛——」
「每个加五十元才造。」他不情不愿:「又费材料又花功夫。从没这样的要求的。」
花在凋谢之前最美丽,但人却在离别的一刻才多情。你不要取笑我们啊。
我知道,这或者会是整条道具屋筋的奇怪笑话。
两个人之间的纪念品,总令局外人发笑。——即使它是悲凉的。
当我在难波走着,忽然,传来一声怪响。
四下的男女连忙左顾右盼。
原来是电子“求偶机”呢。
一个女孩掏出那手掌大,椭圆形的小机器,在她身边四点五公尺范围内,也有一个男孩掏出他的“求偶机”。大家配合一下。
二月才推出的新玩艺,内销连定单已近一百万了。男装蓝色,女装粉红色。每个人设定模式:“谈心?”、“一起唱卡拉OK?”或“追求?”。只要在附近,有持同样机器设定同样模式的异性走过,便会同时感应,闪绿灯,发出讯号怪响,让他俩看看是否匹配,可以发展。
在人海中寻找另一半,又怎可依仗一个二千九百八十元的电脑?
“缘分”若如此便宜,人们又怎会受尽折磨?
她和他的故事,是什么的结局?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真正的“爱”是痛的。我忽然泪如泉涌,无力自控……。
我竟然走到802号“初恋情人侦探社”的门外。我找不到那个人。我只找到一间公司。曾经一度,我最恨这间公司了。
我儿,慢慢虽舍不得你,但人手的路总是这样。
人随脚走。
路由心生。
我到任何地方,遇上任何人,我都记得你是我和他一块悬浮的血肉。
仙台有“天道白衣大观音”,一到埗,我必去祈求他保护你。照顾你。
还有不动明王、四天王。地藏菩萨、佛祖……,虽你列仙班,总是一位小地藏,多听经多蒙保佑。
有些妈妈立“水子地藏”、“清远随喜”、“无缘”、“长幕”、“无愁”、“听涛”、“坐忘”、“迟日未醒”、“听铃无忧”……。
幸福婴儿在春日柳絮下酣睡如猫。我儿,你以花岗麻石为身首,五官朴拙,不笑不哭,不言不语,不吵不闹,不眠不休,不贪不恋……,坚强地化作地藏。
我给你改作“猫柳春眠”,你一定明白我的心意。
往后,我自关西至东北,走过每间寺庙,燃点香火,用力拍掌,摇动响铃的绳索,你若听见,遥遥示意,妈妈虽飘泊,心灵也会知道。
我会做四万六千日功德。
世无天长地久,终亦雨打风吹。唯有无情,方至多情。
夜夜风清月明,辰光净好,心事清盈。我与你永恒相知,不会寂寞。
保重保重。
保重。
早川由纪子
本文出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