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冲撞,情状比刚才更加严重。稍一运功,便全身刺痛不已,忍不住呻吟出声。
何太冲见变化陡生,虽不知确切缘故,也猜到了几成,大喜过望。他本来挣扎爬起,想要逃走,此刻却扭头跌跌撞撞向我走来。我心中大悔:“怎地我方才恁也托大,不先点了他穴道再说?”但身上软瘫,却无法可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
何太冲足下不稳,踉跄而行,好不容易走到我身边,左手拔出腰间匕首,更不多话,便戳向我喉咙,那匕首正是刚才重创福伯的那把。
蓦然间红影闪动,一条玉腿在空中踢出,正中何太冲左手,将他匕首踢飞。随即一个明丽女郎翩然落下,拦在我身前,却是青眉终于冲开了穴道,飞身前来相救。何太冲惊怒交加,但见青眉左足前屈,右腿后绷,摆了个斜斜的弓步,双手作十字拳,架在身前,招式整肃,神色凛然,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哪里还是那个伤春悲秋的娇柔女子?
何太冲见她摆出昆仑派的拳法架势,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戒备模样,自己眼下又受了重伤,站都站不稳,决计讨不了好去。审时度势,勉强道:“好,小眉,你一意要维护他,冲哥今日便卖你这个面子。姓朱的,这笔账我终有一日要找你算,等着瞧罢!”扔下两句场面话,扭头便走,踉踉跄跄冲出洞外,消失不见了。
青眉也不去追,扶起我道:“你怎么了?没事罢?”满面关切之色。
我心中一暖,喘气道:“没事……福伯刚才输给我他的真气,一时没有化尽,又……动弹不得,不过……并无大碍……我运功片刻……就好……”
青眉奇道:“福伯输他的真气给你?”
我道:“此事稍后再说……你当心看着……洞口……我要……运功调理。”刚才我未将福伯的异种真气都化去便强行运功,导致异种真气又散在百脉之中,一时重新汇聚颇为不易。我一边忍痛运功,一边担心何太冲去而复返。我现在丝毫动弹不得,虽然有青眉在这里卫护,但这家伙狡诈异常,说不定又使什么奸计,青眉可未必是对手。好在何太冲这次终于吓破了胆子,没敢再回来。一时山洞中鸦雀无声。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我终于功行圆满,将所有异种真气化去,只觉浑身轻盈舒泰,似有使不尽的力量,顿时腾身而起。想到何太冲这恶贼居然死里逃生,大是不甘,立即冲出洞去。但见茫茫雪山冰谷之中,已经没有何太冲的身影,只有一行新的脚印,逶迤向我们来处而去,绕过一处山坳,已不见了。
虽然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但这里毕竟是昆仑派附近,何太冲远比我熟悉地形。能否拿住他也在两可之间,说不定又会节外生枝。我稍一犹豫,青眉也跟出洞来,被冷风一吹,不禁哆嗦。她从晴雪居被掳走,身上衣服本来穿得不多,又被何太冲扯破,山中风寒,却禁受不住。
我忙解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道:“青眉,你还冷么?”
青眉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如纸,忽然扑入我怀中大哭了起来。她在香闺之中,好端端地被福伯掳走,自己却毫不知情,等到醒来,发现到了这么一个阴森可怖的山洞中,又见到福伯、何太冲之间诸多龌龊且血腥之事,还险些遭受极大侮辱,怎能不大受惊吓?刚才全是一股意志支撑,此刻见我康复,堪为依靠,却再也抑制不住。
我柔情一起,杀意便消,放弃了追何太冲的念头,只是轻轻拥着她,不住柔声劝慰,又将她被掳走之后的一些事情说给她听,只是怕她情绪波动,暂没提卫云娘和玉和子之死。
过了良久,总算她哭声渐渐止住,泪眼婆娑地问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刚才福伯不是要杀你,怎么又……”
我茫无头绪,只道:“说来也怪,福伯对你其实并无恶意。他临终前故意做戏,却暗中把身上真气都传给我,让我可以对付何太冲,保你平安。对了,他死前还跟我说了许多奇怪言语。”便将福伯的遗言都跟她说了,又道:“青眉,你爹爹当日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终南山,活死人墓或者姓杨的之类?”
青眉凝神细思,终于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他老人家确实提过一次。七年前,他被阳顶天重伤,被抬回三圣坳,已经不行了。大人们把我叫去三圣堂,病榻前围了好多好多人。爹爹临终时对我说,他和阳顶天是比武而死,与人无尤,叫我万万不可报仇,又对一旁的掌门师叔说:‘青眉这孩子就请师弟代为抚养了,若是不便照看,就把她送去终南山——’掌门师叔当时打断他道:‘师兄说哪里的话?青眉就跟我自己女儿一样,又何须去拜托外人?’爹爹道:‘那就好,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后来他老人家就……就去世了。那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句话我虽然一直记着,但是没往深里去想。”青鸾子虽逝世已久,但青眉说起来,还是不胜伤感。
我思忖道:“如此说来,终南山的事情,白鹿子或许也知道一些……”一时想不明白,又问道:“那林有福这个人,你和他以前识得么?他好像是和你们一家一起回三圣坳的?”
青眉点头道:“福伯本来是我家的下人,从小就在晴雪居里。小时候还陪我玩过,只是记不太清了。后来爹爹去世,我又渐渐长大,留他在晴雪居也不方便。所以掌门师叔把他调到后山石牢去,又买了几个丫鬟给我。他从不来晴雪居,我也不去后山,这几年只见过他一两面,就是偶然见到,也就是行个礼就走了,疏远得很。我也从不知他会武功,更不知他……他对男人……”她脸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我想白鹿子调福伯去后山石牢,还是因为不放心之故,不然晴雪居里留一个老仆,也不是什么大事。福伯自己也心里有鬼,所以有意疏远青眉,以免让白鹿子发现什么端倪。后来福伯走后,青眉才和何太冲因琴笛相识,偶尔秘密幽会,福伯竟未知晓,所以他那日听说我和青眉之事,才激动异常。
但此事真正的隐秘所在,我自也想不透,只得道:“看来此事日后要问岳母大人,或许方能得知其中堂奥。”
我想到福伯的吩咐,又走进山洞,到了福伯身边,见他尸身被何太冲砍得血肉模糊,不由有些凄凉之感。福伯之死是他咎由自取,他若不对何太冲动邪念,只将青眉送去终南山,自不会丧身在这荒山之中,但他间接救了我和青眉,总算是有恩于我们。我想到他说怀中有什么玉佩,便忍着恶心,到他身上摸索。福伯刚才和何太冲快活时,早就脱光了上身的衣物,那里能有什么东西?青眉本来背过身去,不敢多看福伯的裸尸,但见我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却惊呼道:“喂,你摸他……干什么?”
我道:“我在找福伯临死前说的那块玉佩,却不知在哪里。”又到福伯脱下的衣物中寻找,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布囊,里面有几个瓷瓶,装着一些药丸,大概是碧鸠丸之类的毒药和解药,又有些暗器、火折子之类常见的杂物,却没发现什么玉佩。休说玉佩,就是任何能表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发现。难道是福伯临终糊涂,说胡话了么?
我毫无头绪,也只有放弃。青眉道:“无论怎样,咱们快离开这里罢,这山洞里的气味……我实在受不了啦。”
我们一起走出山洞,我想了想道:“青眉,三圣坳你是不能再回去了,你和我同去朱武连环庄罢,然后等我禀明爷爷,亲自送你去终南山活死人墓,找福伯所说的那个姓杨的高人问个明白。”
“可是,我妈妈还困在惊神峰上,我怎能抛下她走掉?”青眉犹疑道。
“这个不妨事,”我道,“我已经帮岳母疗好了内伤,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她的武功就可以全然恢复,到时候自然不用怕白鹿子了。”我们在惊神峰的雪上留下脚印的事,我自然没有提。不然青眉一定要回去,只能是母女俩一起送命。
“可我还是不太放心……”青眉还是有些犹豫。
我劝道:“事到如今,按福伯所说,你已经不能回去,否则会有极大危险。退一步说,就算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怕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反过来被白鹿子挟制,用来要挟你妈妈,便如何太冲今日这般。”
青眉脸上绯红,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也对,我武功低微,人又蠢笨,回去了只能给妈妈添麻烦。其实掌门师叔这些年待我不错,真想不到他是这般人。”
我忽地心中一动,道:“可是青眉,你有没有觉得白鹿子对你太好了?按理说,你不过是他师兄的女儿,遵照你爹爹的遗嘱,把你抚养大也就是了。又何必除了晴雪居外,还将北坡那么大块地方划给你?又买许多丫鬟伺候?而且也不怎么管你,也不用定时去向他请安,似乎倒有些……敬而远之的样子。”
“那日妈妈不是说,是她用屠龙刀的秘密做要挟,掌门师叔才不敢亏待我么?”
“你妈妈被他囚禁起来,你又在他手上,这是多大的筹码?白鹿子不应该如此听话的,应该反拿你去要挟她才对。”我沉吟道,“我想其中可能另有缘故。或许和你爹爹临终时说的那番话有关。终南山上那人多半是你爹爹的好友或者结义兄弟,你爹爹临终前提到他,大概是一种暗示,白鹿子怕那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找上门来,才不得不待你好些。”
青眉幽幽道:“你说的也对,那日爹爹临终提起什么终南山时,掌门师叔的脸色是有些奇怪。我这些年在三圣坳中,虽然看不惯他们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但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可怕的真相。自从知道了妈妈的事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在那呆下去了。长龄,其实我也不想去什么终南山,这几日我一直盼着我们……成婚之后,和妈妈一起去你们庄上,过些平静的生活……”说到最后几句话时,不禁吞吞吐吐,语声低了下去。
我见她晕生两颊,娇羞无伦的样子,不禁心中一荡,喜道:“那我们快回朱武连环庄罢!我们庄上大家都和和睦睦,亲亲爱爱,从没有这些腌臜事的。你要是去了,爷爷也肯定喜欢得紧。我爷爷怎么说也是武林长辈。岳母的事情,我们禀明爷爷,他老人家自会有妥当的法子。”
青眉终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欢喜无限,不禁傻傻而笑。
青眉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嗔道:“傻瓜,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忙收拾心情,正色道,“那我们走罢,一会儿昆仑派的人可能就会追上来了。”
“可是福伯的遗体……我们不管了么?”青眉有些不忍。福伯闯关杀人,实属重大背叛,他的尸身若被昆仑派发现,定会遭受侮辱,说不定要给挫骨扬灰。
我想了一想,叹了口气,又把刚才那个装青眉的麻袋捡过来,将福伯的尸身装了进去。福伯方才背着青眉逃走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过不了个把时辰,自己也会被装进去罢。
装福伯尸体时,我将他身子翻过来,忽然亮光一闪,从他胸口掉了一块东西下来。我心中一动,先把福伯放下,将那东西拿起来查看,却是一块玉石,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我在洞口抓了把雪,将那玉石擦干净看时,原来它本身便是红玉,并非被血染红。形状是一只凤鸟高飞的模样,式样精致,栩栩如生,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却没有铭文。我将那块玉递给青眉道:“这多半便是福伯说的玉佩了,你看这是什么?”
青眉接过来端详半天,摇了摇头,也无头绪。我想这玉佩虽然小巧,刚才也没有摸不到的道理。福伯却藏在哪里?我见他胸口乱七八糟的都是剑痕,忽然想到一点,心下骇然:莫不是福伯割开自己的胸口血肉,将这玉佩藏在里面,被何太冲砍了几剑才露出来?若真是如此,那此物一定极为要紧,不能被外人发现了。
我道:“青眉,这玉佩于你或许大有关联,你收好罢。”青眉摇了摇头道:“你武功比我高,你帮我收着。”又把玉佩递给我。
我心中一暖,便把玉佩揣进怀里。忽然间碰到一个小小布包,蓦然想起一事,将那布包打开看时。布包已经被刺破,里面是一支小小的玉笛,只是笛子上多了一条裂纹。
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适才何太冲那一剑没有要了我的命,都是玉和子的笛子保佑。那一剑刺到笛子上,剑尖正嵌入一个按孔,故而刺不下去,但剑上的内力却因笛身的传导入我体内,让我一时可以活动。若非此物,我现在早就进了阴曹地府。
“是玉和师兄,是他救了我……”我眼眶红了,哽咽道。
青眉睁大了眼睛,极是不解。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青眉,刚才我没敢告诉你,玉和师兄已经被何太冲害了……”便将事情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青眉听完后,木木地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