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来自蜀中,虽然也没去过几个地方,但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可比我多多了。她说,她师祖郭襄女侠确实是两年前筹办举义大事时被元廷鹰犬围攻,特别是一个叫“百损”的妖道着实了得。郭女侠虽然重伤了那个妖道,自己也受伤不轻,回到峨嵋后两三个月就圆寂了。后来风陵师太在江湖上追查那百损的下落,却也没有结果,料想多半也重伤而死。
风陵师太在江湖上走动了一年多,回到峨嵋后,看到我二哥留下的一封书信。不知怎么,异常重视,只在峨嵋呆了一个月,指点了一下门人弟子的武功,就要下山。辜鸿听说师父要上昆仑山,激动得不得了,一定要跟着来。风陵师太就把她带上了,一路北上陇西,又西入昆仑。而峨嵋就留给辜鸿的师妹方艳青主持——
“什么,你师妹?”我奇道,“你一个半大丫头,你师妹才几岁啊,怎么能主持大局?”
“切,还自诩南帝传人,昆仑少侠呢,这点武林规矩都不晓得,”辜鸿又挖苦了我一番道,“先入门者为大,我自幼被师父收养,在峨嵋派可是大弟子。方师妹入门比我晚一年,虽然排行第二,其实比我大了十多岁呢,早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哈哈,还好意思说,那你武功不是连自己师妹都不如了?羞不羞?师太不在山上的时候,不会是你的好‘师妹’传授你这个‘师姐’武功吧?”我也回敬了她几句,气得辜鸿面色绯红。
我们又斗了一会嘴。辜鸿继续说,风陵师太此次西来,确实有些奇怪。原来自郭襄祖师去世,风陵师太的唯一一个师弟又被魔教害了,峨嵋派人丁单薄,百废待兴。风陵师太这次回峨嵋,本来是要好好整顿一下派中事务,调教弟子武功,可是看了二哥的信后,没几天又下山远行,可见对昆仑之行的重视。但奇怪的是,峨嵋和朱武连环庄之前素无来往,单凭郭、朱、武几家四五十年前的交情,似乎还不至于如此。
我心里突然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莫非是朱武连环庄和郭家上代有什么婚姻之约,郭襄女侠又独身无后,所以此次风陵师太将辜鸿带来,就是为了……想到这里,不禁脸红心跳。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辜鸿说:“咦,师父和你爷爷他们来了!”
此时我们正在后山的一个山谷里,三月份,已经到了暮春,这里芳草繁茂,青葱一片,又稀稀拉拉开了些野花,一条又宽又浅的清溪从我们身边流过,发出“哗哗”的水声。这里叫“玉溪谷”,是朱武庄一带唯一有点景致的地方,离庄上有十多里远,我是特地带辜鸿过来游玩的。远远望去,只见上方的山道上确实有两个身影,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看装束一望便知是风陵师太和我爷爷。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谈得甚是热烈。
我们此刻在草丛中坐着,爷爷和师太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们。想到万一被撞破我们一对小儿女在这里“幽会”,我心里有点不好意思。辜鸿又有一个鬼主意:“喂,我们躲起来,听他们说些什么秘密好不好?”这话正合我的心意。我以前和武烈他们经常在这里捉迷藏,对可以躲藏的地方再熟悉也没有,于是带着她矮着身子,窜到几块大石头后面。这些大石不知道是哪年山崩的时候崩坍下来的,在几块石头之中有一处空隙,正好可供一个大人或者两个小孩躲藏,如果不仔细寻觅,很难发现有人,而石头之间又有几处细缝,可以窥见外面的情形,躲在这里再合适没有。不过我和辜鸿是少男少女,已经开始发育,俩人进去便觉得逼仄,此时爷爷和风陵师太已经走近,又不敢再出来,只好勉强挤在一起。我感到软玉温香依偎在身边,少女体香一阵阵钻进鼻子,让我一时心摇神驰,便在这里躲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
我们从缝隙中望去,只见爷爷和风陵师太从上游逐渐走来,身影渐渐清晰,我本来胡思乱想什么订亲的事,可一见他们身上带的东西,登时浑身为之一震。风陵师太腰间佩着一把连鞘的剑,式样古朴,倒还没什么。爷爷手中捧着的是一个长形包裹,看形状正是那柄曾经救过我一命的屠龙刀。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正巧,爷爷他们走到我和辜鸿刚才待的草地上停下了。爷爷左右张望了一下,幸好没发现我们,然后对风陵师太说:“师太放心,这里没有人。”
接着,我就看到爷爷把包裹打开,果然取出了那把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屠龙刀”,他把刀拔了出来,刀身黑沉沉的,却掩盖不住深深的杀意,风陵师太也将那把剑拔出,剑身狭长,寒芒刺眼,气势竟不在屠龙刀之下,我心中打了一个冷战,莫非这两大高手是要动手过招,生死决战么?
可是他二人小心翼翼,不但没有摆开招式,似乎还有意让刀剑分开,只是隔着尺许的距离相互比对什么。二人说了不少话,起初我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什么“襄阳”、 “刀剑”、“秘笈”、“时机”,但水声太大,听不清楚。不过也得感谢这溪水声,否则以他们二人的武功,要在十丈内听出我们的呼吸,发现我们的躲藏之处,绝非难事。
说着说着,二人似乎起了些争执,声音也不觉大了些,我渐渐能听出个别句子,只听爷爷道:“师太你又何必固执?此刻若秘笈在手,你我加以习练,武功大进,行事时便有把握得多……”
又听师太道:“朱大侠固然言之成理,可是先师遗命,若还没有……绝不能取出秘笈,这是当年黄女侠亲自叮咛的……”
爷爷道:“这一刀一剑分离了四十多年,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何不立即……唉,恐怕夜长梦多了。”
“既然四十年都过去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只需那件事一办妥……刀剑合璧,便易如反掌……”
“但愿如此吧,武二哥和我在这西域苦寒之地苦守三十年,就是等着那一天,唉,武二哥已经去了,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
二人争论了一会儿,看样子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又将刀剑收鞘,走开了去。我们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出来。辜鸿脸色惨白,喃喃地道:“倚天剑!倚天剑!师父居然拔出了倚天剑!”
“你说什么,那把剑叫倚天剑?”我奇怪地问,想起了二哥说的什么“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心念电转,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却又想不清楚。
“不错,这是我峨嵋世传之宝,”辜鸿说,“师父平日最疼我,可是这把剑连让我看看都不肯。师父说,这柄剑轻易不能出鞘,一出鞘必要杀人。”
辜鸿说,她跟了师父十多年,只见到这把剑出鞘过一次,那是他们来昆仑途中,在西凉州遇到了四个元廷的高手,认出了风陵师太,一起上来围攻。师太护着她,攻守不便,本来落了下风,可是倚天剑一出,锋利得无与伦比,那几人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就纷纷刀断剑折,随即被斩杀,不是身首分离,就是一剖两半,死状惨不堪言。她当时看得腿都软了。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两年前屠龙刀出现的情形,和这不无相似,就跟辜鸿说了。辜鸿奇道:“屠龙刀,这就是江湖传闻中的屠龙刀?据说谁得到了这把刀,谁就是武林至尊,天下英雄都要服从他的号令,原来这把刀竟然在你爷爷手中?”
我们将刚才各自听到的只言片语相互核对,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似乎刀剑中有什么关系武功秘笈的隐秘,可以用来做一件大事,爷爷想立刻便行事,但风陵师太又觉得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此事又似乎和当年的襄阳之战有关,而我们家迁到昆仑山似乎也与之相关。我隐隐发现,这就是我们朱家庄的大秘密了,但是究竟关窍在哪里,还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不过可以确定,”辜鸿很快想到了一个要点,“屠龙刀和倚天剑必须要搭配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这也就是那句口号中将二者相提并论的缘故。”
“不错,所以爷爷得到屠龙刀后,立刻要找你们峨嵋派,因为光有屠龙刀没有用,必须要配合倚天剑。”我也很快想到这一点,“可是怎么搭配呢?‘刀剑合璧’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一套特殊的武功?但也不至于非用屠龙刀和倚天剑不可啊?”
我们说了半天,始终没有头绪。眼看爷爷和风陵师太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们怕他们一会回来看到我们,就开始往回走。路上却碰到了二哥和绿荻,看样子也是要到玉溪谷里去游玩。今天不知怎么了,人人都往这山谷里来。他们本来手拉着手,看到我们,绿荻脸一红,赶紧松开了二哥的手。
“长青哥!绿荻姐!”辜鸿向他们促狭地招呼道,她在朱家庄才十几天,对庄里的上下关系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二哥有点不好意思,向我们笑了笑。辜鸿眼力甚好,一眼就看到今天的绿荻有些不同,赞道:“绿荻姐,你这耳环好漂亮!”绿荻摸着自己的耳环,晕生双颊,羞涩地低下了头。
这对耳环是用驰名天下的昆仑玉制成的玉玦,晶莹光润,纹理细腻,是极上等的青玉,最巧的是和绿荻本人墨绿色的瞳仁颜色相近,相映成趣。我记得是去年绿荻生日,二哥送给她的。因为过于贵重,也因为象征着二哥的一片心意,绿荻平时在家里不好意思戴上,想不到今天却戴了出来,当真是“女为悦己者容”了。
我们说了几句闲话,就分开了。向前走了几步,辜鸿又恶作剧地回头叫了声:“喂,长青哥,朱爷爷和我师父在下面说话呢,你们要去找他们吗?”
二哥吓了一跳,生怕给爷爷撞见,赶紧拉着绿荻从一条小道上山去了。我和辜鸿往回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上了一道山岭,辜鸿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回头去看,只见另一座雪峰峰顶上,二哥和绿荻依偎在一起,这时太阳已经西下,金黄的斜阳照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对璧人,煞是好看。
我心中一动,回头看着身边的辜鸿,她正在看着二哥他们,过了半响才注意到我在盯着她,一下子脸颊飞红,嗔道:“你看什么呀!”
我见到辜鸿俏立风中,夕照披洒在她身上,晚霞簇拥在她身边,万千雪峰匍匐在她脚下,她的一双大眼睛如梦如幻,如同传说中的雪山神女,一时不由看得痴了,什么屠龙刀、倚天剑,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沉醉在那似春风又似秋水一般的眼波中。
第五章 情敌
我可以作证,二哥和绿荻虽然出入亲密,但始终相持以礼,并没有做出非分逾礼之事来。实际上,几天后,二哥就奉爷爷之命离开了朱家庄,和爹爹,武伯伯他们一起下山去了。听武烈说,他的两个哥哥武严和武刚也下了山。而风陵师太没多久也走了,令我欣喜万分的是,她把辜鸿留在了朱家庄,传了她几套内功口诀,让她自己修炼,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朱爷爷。
我想风陵师太这次绝不是回峨嵋,要不然没有理由不带辜鸿走。而爹爹、二哥他们下山可能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不管怎么说,辜鸿能留下,自然大遂了我的心愿。我心里想要和辜鸿变成二哥和绿荻那样的心愿越来越强烈,希望她永远留在我们朱家。武烈这小子好像也动了歪心思,三天两头往朱家跑,以前可没见他跑得那么勤过。但辜鸿始终嘻嘻哈哈,调皮捣蛋,对我和武烈似乎都是一般看待。不过我也不急,毕竟辜鸿住在我家里,风陵师太也和我爷爷关系更密切,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的快乐是永恒的,可是事实证明,快乐短暂得如白驹过隙。
我的快乐只持续了一年多一点。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命中的宿敌出现了。永远打破了我和辜鸿一辈子在一起的梦想,将我的人生搅得支离破碎。
或许唯一的安慰是,我也算是毁了他的人生……
那个人,叫做杨逍。
杨逍出现的那一天,辜鸿在房里练功,久久没有出来。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出现,绿荻去敲门,才发现她已经昏倒在房里,口吐白沫,好像是练功走火入魔。家里忙成一团,这时候大哥、二哥、爹爹都在外地,爷爷也去武家庄了,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心一横,把她扶起来,将掌心贴在她背心上,硬着头皮仿效大人的法子为辜鸿运功疗伤。
我正源源不断地将微弱的内力输入到辜鸿体内,听到外面喧哗,似乎来了什么人,也无心去管。忽然间房门推开了,似乎有人走近,然后我浑身一麻,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到了一边,抬头一看,一个大概十八九岁、长身玉立的陌生少年站在我面前。我一时真气紊乱,动弹不得。
“小兄弟,你内力不够,这样可不行啊,当心害得自己也走火入魔,让杨某看看吧。”那少年笑着说。
果然,我浑身虚脱,话都说不出来,被佣人抬了下去。夜里服侍我的小厮乔福拿汤药进来,我喝了一碗才有些恢复。然后问乔福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