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坐饮茶,耐心地等着结账——付过三件古董的款,刨掉地下市场的抽成,满打满算也有九十万两的进账……今晚官员来的不少,城门必会关得比平时晚很多。而回去必要经过城门呵!红笑歌再精明,也算不到白延春会在那里等他吧!可笑那红家兄弟真以为吃定了他。下午出城的时候明明见他掀起车帘一角却不理会……也真亏他们不理会!不然他怎能与扮作士兵的白延春接上头?
说起来,白延春倒是对他忠心得很。乍见他便一脸焦急地挤眉弄眼——若那时红家兄弟往窗外看一眼,他怕早已是功亏一篑正想着,房门轻响,有人径直往屏风后走来。他起身整整衣襟,脸上浮起些温和笑意。待那人出现,他却忍不住有些愕然——赭黄锦袍,笑脸面具……居然是拍卖会的主持人亲自来到!
那人将一个锦匣放到他面前的案几上,微微躬身行礼,面具后传出的声音沉闷中不掩浑厚,“客人带来的货物一共售出十二件,另外三件已照吩咐存入货仓,六个月后将再次拍卖。此次所得货款总计一百零一万四千两,扣除一成手续费之后,余九十一万二千六百两,为福运钱庄的通兑银票——出口已备好马车,有专人护送您返回阳鹤城。谢谢您的关照,欢迎下次再来。”
谁的吩咐?红笑倾?他还真是想得周到呢!白云舒见那人离去,恨恨一咬牙,打开那锦匣,将银票全揣进怀里——本想弄个人赃并获,趁夜杀进隐庄,让红笑歌有口难辩的……也罢!反正她劫去的银票不能用,而真正值钱的东西都在阳鹤将军府里。剩下那堆破烂就算赏给她的辛苦钱……怎么着也不能叫她白忙活不是?
离开地宫坐上回程的马车,不时撩开车帘往外张望。见果然一直奔着东门而去,心中窃喜不已。快到城门口,照原计划捂着肚子哀叫起来——既然没有赃物,还是不要弄得老爹跟地下市场结怨为好。
车帘忽然被掀起一角,却不见有人进来探看,只有股馥郁的香气蓦地涌进车厢。
白云舒还未回过神来,已是骨酥筋软,在车内的软榻上瘫做一团。惊骇之下,张口欲呼救,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车身一震,似乎顿了一下。又听外头蓦地一声鞭响,他便被甩得朝一边滚去——马车分明已是改道而行!
难道地下市场的人打算图财害命?难道驾车的人早被掉包?难道白云舒忍不住心慌意乱,胡思乱想。约摸一盏茶的工夫,马车突然停下,一阵异香幽幽地飘进来。他猝不及防又吸进去许多——咦?手脚竟然可以动了!但……怎知是不是对方的阴谋?
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会儿,却不见外头有动静。小心翼翼下车来一看——赫!四下里连个鬼影也不见,而隐庄的大门就在眼前!
心惊肉跳,肉跳心惊,踌躇半晌才艰难地举步进门去。才进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冷笑一声,马车忽地动起来。扭头一看,车座上依旧无人,那两匹马却好似得了指示般往巷外行去。
一时间头皮发乍,毛骨悚然。却又不禁长长吁了口气——大约这是那地下市场的规矩,旨在务必将身怀重金的客人平安送回住处……有这种规矩也不早说,吓得他一颗心到现在还在砰砰乱跳!
远远看那前厅里灯火通明,深吸口气定定心神,这才往里走——红家兄弟退场早,自然不晓得后头的事情。就算红笑歌问起来,有银票在手,他也是有功无过。只是……看来得另想办法整她了!
到厅里一瞧,红笑歌正懒洋洋窝在太师椅里啃梨,惜夕则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两个人齐齐拿眼觑着他笑得好生古怪。
白云舒心里有点发毛,硬着头皮故作轻松道,“我回来了,小笑——今天你没去真是可惜,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
“哦,是么?”她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半边胸前鼓起来大包上,嘴角就开始猛抽,“你那是弄的什么鬼?”
白云舒低头看看,也觉尴尬。干笑着把银票取出来双手奉上,“卖了九十多万两,放在哪儿都不安心,就……”
红笑歌随手把半拉梨往桌上一扔,接过银票来一数,脸就垮下来,“你挑的十五件精品就值这点钱?”
她果然还没得着消息!他心底一喜,挠挠头解释道,“还有三件在他们的货仓里,说是六个月后才能卖……嗐!你没去,当然不晓得那些肥羊有多难宰!个个老奸巨猾,精得跟狐狸一样——若不是我买下那三样,估计早穿帮了……”她睨眼盯他好一会儿,脸上神色方渐渐缓和,“不错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真是没白跟我混了这么久!”
撇去后面那半句不提,白云舒也算是得着了夸奖。虽然卖的是自家的东西,计划也无疾而终。但不知为何,她的肯定却叫他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嘿嘿笑着坐到一边,等甜蜜劲过了,心里却敲起小鼓来——白延春没等到他,不知会急成什么样……还有啊,这些天屡屡留信叫他快些去将军府,也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回去,就意味着不可能再天天跑来隐庄。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又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呢?
正发愁,却听她笑道,“我们离开剑川也快有一个月了吧?你家里人一定很担心你……既然到了阳鹤,你还是到将军府见见你爹的好,别叫他一直挂记。”
赫!莫非这女人会读心术?一句就说到他心坎上!白云舒大骇,只道她又要弄鬼,一时情急,脱口便道,“我不回去!他哪里是挂记我,他挂记的只有他那些金银珠宝!”
话出口又懊悔不已——怎地竟把心里话也亮给她听!垂下眼去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低声道,“总之我不想回去。”
缘起卷 第五十四章 白家。云舒(二)
阳鹤的秋天怪得很,白天有如酷暑,热得叫人喘不过气。到夜晚来临,拂过的风里却带着入骨的寒意。
此时厅门大敞,白云舒又只着了件轻薄的衫子。等了许久不见红笑歌说话,冷得有些吃不消,起身来就想告辞回房睡觉。
她却突然启口,“小白,再过一天,你的武功就能恢复。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我看得出你并不像表面这般甘愿庸碌……”
他心底陡地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她
灯火映照下,她的睫毛仿佛镀了层金,扑扑闪闪若振翅的蝶。殷红的唇畔逸出声低低叹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你又何必为一时之气,混迹花街消磨时间?再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难道你真想跟着我们这帮山贼混一辈子?”
这是她头一回亲口表露身份。白云舒不由得愣住,望着她如夜般深不可测的眸子,居然有种心悸的感觉。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你们要去哪里?”
红笑歌笑而不答,只轻轻一挥手。惜夕便将手中的茶杯送到他面前,“白公子,这是天九蛛毒的解药。半个时辰之后,你身上的毒便可全消。”指指一旁椅上的包袱,嫣然一笑,“行礼已经收拾好,轿子就在庄外等候——白公子,保重。”
白云舒的心里蓦然间空空荡荡。望着红笑歌发了一会儿呆,陡地咬咬牙,将杯中水一口饮尽,拿起那包袱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住,藏在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就不怕我回去告知我爹这庄子的所在?”
身后传来她淡如清风的声音,却无端含了种倦意,“那就等你到了将军府再决定吧。”
这一定是个圈套!圈套!
就像红笑兮陷害他之前总是做出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她突出其来、莫名其妙的温柔也必定是个圈套!
白云舒看着已经关紧的大门,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叫他心慌。但还没想到不走的借口,那两个将帽檐压得低低的脚夫已毫不客气地把他塞进轿里——不用说,除了这庄子里的人之外,还有谁家的下人会这般粗鲁!
刚想抱怨,心底却咯噔一下——莫非银子到手,红笑歌就打算杀人灭口?
撩起窗帘一角偷偷瞟眼外头,立时骇得手脚冰凉,忙把嘴紧紧闭上——要是不晓得什么叫追星赶月,瞧瞧这轿子行进的速度自然就会明了……这两个人若真是脚夫,那阳鹤城里其他的脚夫便不用吃饭了!
且不提压根看不清道旁究竟有路人没有——就算有,就算他高声喊救命,等人回过神来只怕这轿子早已不见!
秋夜寒凉,白云舒的背上却冷汗淋漓。脑子里似有弦绷得快要断开般的疼痛,暗暗催促自己快想办法——轿子已蓦地停住。眨眼工夫,不远处便爆出声炸雷般的巨响!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就是大门开启的声音——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直奔他这边而来,且绝对不止一人!
顷刻间,脚步声便俱在轿外不远处止住,有光骤然透进帘子来。突然有人扬声道,“来者何人?胆敢深夜搅扰将军府,你不想活了吗?!”
白云舒一听,悬起的心猛地落地,有气无力地应道,“白延春,是我。”
不闻声响,却见个枪头小心翼翼地从帘旁伸进来猛地一挑
白延春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一收红缨枪,冲旁边执刀拿棍蓄势待发的家丁们道,“没错,是少……少爷!”
那群家丁这才收起武器,七手八脚上来把白云舒扶出去。他脚还没站稳,白延春已凑过来低声道,“少爷,老爷子让您一回府就去书房……老爷子今儿个火气大,一会儿不管他说什么,您千万别跟他顶嘴。”
今儿个火气大?铁血将军有哪天是火气不大的?白云舒暗暗撇嘴。但有旁人在,仍是微微颌首一下。
举步前行,到门口却不由一愣——那其中一扇漆红包银的铜铸门似乎被什么东西砸过,中央竟凹下去一大块!
白延春在旁皱眉道,“这伙贼人胆子太大了!绑架少爷洗劫白府不说,居然还把将军府的门砸成这样!要不是他们溜得快,我就……”
“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少爷?才分开一个月不到,你就昏了头了?”白云舒诧异地瞥他一眼,轻声道,“可别在我爹面前那么叫,不然他又要罚你掌嘴了!”
白延春蓦地住嘴,低头不语。没多会儿,又眉头紧锁,以种闪烁的眼神望着白云舒,“少爷……”
白云舒一挥手,无奈地笑道,“看来你是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了。对了,你这几天催我催得那么急,到底有什么事?”
白延春似乎有些不安,眼见着快到书房,四下张望一回,低低叹了口气,“反正您迟早也会知道……少爷,您听了可别恼。”忽然贴近他耳边道,“老爷子和族里的大人们已经商议好,要……要改立小少爷为宗主继承人!”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白云舒半天回不过神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书房窗户上映出的人影,嘴唇蠕动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来,“什么?”
白延春见情形不妙,忙推推他,“少爷?少爷?”听见那头书房里有了响动,只得快步离开。
白云舒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红笑歌会这么急着送他回来!呵!那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她不过是嫌他这个失了白家少主身份的人不再有利用价值而已!
无声地发笑,笑得浑身震颤——这也实在是可笑!本来嘛!若不是十六年前大哥犯事叫夜无言杀了,白大将军又怎会瞧得上他这个“贱婢所出”的儿子?!
小弟才五岁吧……真好!真妙!正房的儿子,哪怕只有五岁,也绝不会使祖上蒙羞,让白可流白大将军丢脸咦,脸上怎么湿湿的?天在下雨?还是……他在流泪?
不!他怎可能流泪?!他怎可能还会为这种事流泪?!
他不是已对死去的娘亲发过誓……哪怕白大将军要的是他的命,他亦会欣然奉上么?!
缘起卷 第五十五章 白家。云舒(三)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蓦然泻出的光亮不到一秒便被个高大的身影挡住。白云舒忙别过脸,不着痕迹地拭去泪痕,生硬地唤了一声,“爹。”
白可流拿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嘲讽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莫非要我派八抬大轿来请你,你才肯进来?”
等白云舒慢吞吞走近了,他又丢下一记冷哼,转身回书案后坐了,摆出副审讯犯人的架势,劈头就是一句,“说,贼人藏身何处?”
照以前的惯例,白云舒该是毕恭毕敬知无不言。但这一回,饶是他再想装得若无其事,也被白可流这种态度激怒了。
脑海里无由地闪过红笑歌扬眉冷笑的脸,他也不自觉地交加双臂扬眉冷笑,平生第一回在这位权倾天下的铁血将军面前用挑衅的语气回击道,“爹问得好奇怪。如果我知道贼人所在,他们还肯让我活着回来?”
望着白可流刹那间变得铁青的脸色,他的心里居然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有种畅快感蔓延开来。掸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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