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笑歌心慌意乱,一把抓住他的手。泪才出眼角便凝成冰粒,落地无声,转眼就在阳光下化开,只留下一点小小的水迹。
狠狠心,她低道:“这身体还能再撑多久,我说不清。你也应该知道,不管我换到谁的身体里,只要妖力还在,我就不可能会有孩子……”
曾经觉得爱情不可信,小孩子太烦人。但,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希望能够快乐安稳地一起生活,希望有小生命来延续他们的爱当这一切都变得不可能,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利用剩下的日子,照她所设想的,给他们一个平静安宁的天下。
离弦未经历过生死,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定定地看了她许久,道:“我会想办法。”
她的眼眸忽然灌入血色,金昙花仿佛欲倾尽生命般怒放,骇得他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动任何人!我去找妖王,她一定能救你的!”
笑歌粲然,眼中血色渐渐褪去,“嗯,这里的事很快就能结束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纵是说不,她也不会放弃的吧……离弦默默地点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还有多久呢?她还能支持多久呢?
眼前像是有雾挡住,迷迷蒙蒙,只有她的笑脸依旧清楚鲜明。
“霄……他想见你。”
紫因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歌已经分别收到了青嫣和瓜洛县令吴亮遣人送来的口讯。
玉漱皇妃的动作很快,和亲队伍尚在路途中,已听说车瑟国君染病的消息,三皇子墨染沁想必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而北地全境封锁,外不得入,内不得出。瓜洛人民引路,北郡王军护航,晴明军和夜无言率领的三万多人马只花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已分批顺利潜入源流。
源流边境各县的民众只当是瓜洛大盗们又来劫富济贫惩奸除恶,想干一票大买卖,个个热情参与,积极配合。帮着他们把一批批“游商”直送入源流腹地。
源流那帮奢侈腐化的王公贵族,疯狂征收赋税以作军资的现任国君,再过十多天只怕就要被这载舟的水彻底覆没笑歌笑得眉眼弯弯好生惬意,紫因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话却让她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离弦离开之后,她的身体时好时坏,没有精力再去管多余的事。对紫霄,纵然也曾动心,但已仿佛前世不可追寻的回忆。
沉默了许久,她方微微启口:“你先陪他去御花园走走,我随后就来。”
破笼卷 第四十六章 既抉择,莫回头(六)
太阳当空,金黄的琉璃瓦亭顶流光四溢,很是刺眼。风里夹着凉意,微腥的泥土味儿夹杂着草叶特有的气息随风而来,本该是清新怡人,笑歌却觉得有些反胃。
柯戈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任务也丢给紫因,这让她很伤脑筋。要不是她佯作恼怒不许他夜里再蹲房梁。他大约真会寸步不离。
梳妆更衣自己动手,可以解释为兴趣所致。三餐清淡,甜食蜜茶戒除,可以解释为以前吃伤了,想换换口味。就连拒绝太医每日问诊,尽量避免和任何人肢体接触,也可说成是太忙,无心顾及他事。
但,要硬逼着这个濒临崩溃的身体时时表现出和往日一样的活力,实在勉强。
远远瞧见亭中那一白一青两个身影,她刻意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道:“人多不好说话——柯戈博,莫礼清,你们在这儿等我。”
柯戈博一怔,她已是去得远。了。行走如风,一如往常。只是肩背绷得紧紧,透出些不自然。
“柯公子,您有没有发现,皇上最近。似乎……”莫礼清终忍不住开口,疑惑地注视着那团妖艳的红旋进亭中去,欲言又止。
“不对劲?”
莫礼清像是吃了一惊,慌忙摆。手,“也不能这么说,许是操劳国事,太伤心神……”瞥他一眼,尴尬地低下头,“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着皇上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不太一样。”柯戈博睨眼望着亭子那边,“今早你比。我先到的芜菁殿,她可有让你为她梳妆?”
“嗐,别提了!我特意比往日早到一刻,皇上照样已经。衣冠整齐,坐在厅里看书了。”莫礼清沮丧地道。
“这样啊……”他皱了皱眉,“那她批折子的时候不是把。朱笔弄掉了一回么?我见你捡了给她,怎么又突然缩手弄得那折子也脏了?”
“那是……”莫礼清眼。皮一颤,蓦地合拢了嘴唇。半晌方道:“我也说不清,就是手抖了下。”
柯戈博那细若柳叶的眼儿微微睐起,像被倒映着月的池水被搅乱了,光碎裂,漾出些迷离。
离弦失踪的头一天,一直神不守舍。半夜突然出现在他的床边,莫名其妙叮嘱他一定要看紧笑歌,随后就再不见踪影。
而笑歌听说离弦不见了,居然什么都没问,照常理政开会。只是从那天起,她似乎就刻意地同他和紫因保持距离。哪怕他悄悄接近想拉一拉她的手,她亦像是早有察觉,不动声色地避开去如今回想起来,点点滴滴皆是可疑。难道离弦和她之间有什么约定不能叫人晓得?抑或是在他和紫因都不知道的时候,那两人已有……不可告人之事发生?!
柯戈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摇头否定,却又忍不住仔细回想——倒也确是有他和紫因都不在的时候。
他正自胡思乱想,莫礼清忽然轻声道:“其实那会儿是我不小心碰到了皇上的手。皇上的手……很冰。”
不是凉,是冰。厉厉的寒气,仿佛会刺得人流血般,沾上一星半点,就连心也蓦地停跳一拍。
莫礼清此时想起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可怕的感觉,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冷战,“柯公子,您看能不能劝劝皇上,让太医过来瞧瞧?”隔一会儿,又道:“不晓得可是我眼花,当时皇上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好像……好像是红的。”
柯戈博眼神一凛。莫礼清还待再说,被他一瞥逼了回去。
“这事不要再提。你多留神一些,若是还有同样的事发生,记得告诉我。”他的脸色很差,语气郑重急切,似乎这些信息所代表的意义远比莫礼清想象的更加严重莫礼清只得点头应了,眼睛盯着亭中那抹红影,无由地,心头荡起种奇怪的不安。
笑歌却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他俩注目的焦点,因为,此刻她显然正是面前这兄弟两个的矛盾中心。
认真说起来,笑歌很讨厌听别人这样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回答这一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当对方对计划一无所知,又不是随便可以应付过去的人,就意味着需要她作大量的解释。
碰上她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很有耐心。但近来精神不佳,连带着心情也跟晴雨表一样多变,所以走进御花园之前,她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不过,显然紫因已很好地完成了先来此陪紫霄小坐背后所隐藏的任务。而代她作答的结果就是,从她踏入亭中开始,争吵中的两个突然沉默。一个低着头,一个盯着她,长久地沉默。
梅花石桌旁的凳子没有靠背,她料着支持不了多久,索性移到围栏下的石条凳上坐了。冰冷隔着衣物透进来,她感觉很舒服。歪倚着栏杆,阖目呼吸着风里的凉意,整个人似乎轻松许多。
血蛟长居阴寒之地,体质寒凉。离弦失了肉身,即使化为实体,人界的气温变化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对她这个栖息在人类躯壳里的半妖来说,妖力每侵入身体一寸,寻常的热食成了毒药,连阳光和温暖也变作种无形的伤害。
讽刺的是,人类的体质使然,她也同样受不了冰寒。
血蛟的妖力想同化人类的躯壳,人类的躯壳顽强地反攻,她承受了半个多月的煎熬,疲累不堪,急需解脱。可,事情还没结束,她无法解脱。
许是她的泰然自若太过,许是看出一切不可挽回,紫霄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你没话对我说么?”
声音嘶哑,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来时她略瞟过一眼,他颧骨高突,眼窝深陷,似乎消瘦不少。胡子拉沙,边幅不修,已不见昔日清逸傲然。
“你想听我说什么?”笑歌依旧闭着眼睛。他的视线灼热,她不睁眼也能感觉到。大约是心里明知已不可能,却还抱了一线希望挣扎。
笑意随着她挽起的唇角漾出,无奈地,却带了些嘲弄的意味,“事到如今,你想听我说什么?很抱歉我骗了你,请你回到我身边,我一定能让你忘了从前,忘了她?还是说不要把那个孩子放在心上,那是个意外,你只是受害者?”
本不想这般刻薄,又禁不住要刻薄。她就是这种人,体谅不来别人的心情,何况这本也不是她的错。
紫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忽地起身,恨声道:“难道是我的错?”
“霄……”紫因扯他袖子,带着种哀求的神情。当时确是出于私心,还有一点点的报复,不想将所发现的秘密告知,可没想过他和她之间会出现这样的僵局。
紫霄忿然将袖子抽出,斜睨弟弟一眼,心痛,还有被欺瞒的愤怒,“看我一直在你们的谎言里挣扎,很有趣吧?你们把我当做了什么?傻子?笑话?”
倾尽温柔与耐心,将那假货当成珍宝来关怀呵护,只因为不曾料到真正的她会是借此把他当做棋子样耍弄。
紫因说她不是自愿离开,他可以相信。但就算她也是这场骗局中的牺牲品,为什么当她明了一切之后,选择的是紫因而不是他?
“我们没有!”妖娆的桃花眼蓦地黯淡下来,求救地看向笑歌,“她身不由己,我也是无意中发现……”
是啊,她身不由己。那他呢?如果不是出于嫉妒和防备,他为什么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仍对哥哥避而不见?
紫因的喉咙里忽然如梗了刺,讷讷地再也说不下去。
笑歌突兀地笑了一声,往阴凉处缩了缩,却不言语,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了弯弯的影。
不慎碰掉了支翠雀衔玉钗,一侧的头发松松垂下。她索性伸手将青丝全数解开,披于肩头。春衫轻薄,殷红如血,眉若远山,黛色深沉,衬得她的脸愈发白似淬玉,风大些似乎就会随之消散无影。
紫霄的心软了半边,为着那声笑又不能自已地恼怒起来:“很可笑吗?看我对个假货费尽心机?是!我承认我有私心,就算我嘴上说得再好,我也不希望有人同我分享。但你们呢?如果不是为着皇位,你们打算继续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在气什么?”笑歌蓦地睁眼,乌黑的瞳仁里漾出缕鲜丽的血色,左眸内的金昙花闪耀着冷冷的光芒,“有谁逼你做那些事么?别告诉我,你同她有了骨肉是被迫,撇下妻儿日日沉溺于暗香阁的莺莺燕燕里也是被迫。”
他一愣,面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又不甘心地咬了牙辩解:“若非我不知情,事情又怎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正是因为我发觉了,才不肯回公主府——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
“我明白。”笑歌忽然笑得有如花绽,蘸了血色的眸子盈盈然透出抹艳色,妖异动人,“那你回来吧。”
紫因心底一震,望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什么?”紫霄的怒气扑了个空,心中似乎喜悦又仿佛茫然,不知为何脑海里会浮现出那个总是光着脚胡乱跑、甜甜唤他作哥哥的少女的面容。
“以后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补偿你。”笑歌柔声道,“至于那个错误,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
他一惊,按着桌沿的手不自觉地颤,“你、你要对她做什么?”
“你舍不得她?”她抬眼望着他,似乎很是惊讶,“不会吧,她只是个假货而已,难道你对她动了真心?”
“……不、不是。”
“嗯,这样很好。”笑歌笑了一笑,眸中血色渐渐褪尽,“假货就是假货,本不该出现,自然也不该……呵,小因,手脚利落些,我不想再看见世上还有和我长一样面孔的人存在。”
紫因愣了一下,当真起身就走。紫霄忙闪身拦住,回头瞧见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顿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坏了孩子……”
“那又怎么样?”笑歌哂笑,“假货就是假货,有了孩子也不会变成真的。她不该存在,她的孩子当然也一样。”
紫霄心乱如麻,眼前一时是她媚色动人的眼,一时是那少女娇憨可人的笑。下意识地抓住紫因的手臂,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可那是……那是我的孩子!”
“那你想我怎么样?”笑歌袖起手来,冷冷地道,“你不会不知道我这人一向霸道吧?我的东西绝不许别人沾染半点……留在我身边,除了我,你就不能再想着别的女人。哪怕她和我长着一样的面孔,哪怕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
看他面露惊惧,她不禁莞尔,“放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往后不会拿这个来为难你。只要错误消失了,就不会再是错误……你要明白,我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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