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担心她,不也一样经常外出不归?”紫霄打断她的话,嘲讽地低笑一声。忽然抬眼死死盯着她,“你老实告诉我,她究竟是谁?”
惜夕怒然拍案,他却半分退却的意思都没有。将湿发撩去耳后,嘴角牵起丝淡淡讥诮,“怎么,不会连你也不晓得她是谁吧?那我还是换个问题好了——那天在将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你不必管,做好你分内之事便足够。”
“那我和她的事也用不着你管——她都不说什么,要你来替她操心?”紫霄扬起嘴角,毫不掩饰地挑衅。
惜夕一时间竟不知该拿这男人怎么办。沉吟数秒,方低道,“她确实是红笑歌——你同她已有了孩儿,难道还不清楚?”
“我清楚?我要是清楚,会来问你?”紫霄忍不住大笑,讽刺之意明显,“你当我到现在还留在这里是为着什么?她是红笑歌?呵!你以为瞒得了我,就瞒得过所有人吗?”
惜夕不怒反笑,“那你说她是谁?”
“我要是晓得就好了……”紫霄笑得苦涩。青黑的胡茬合着荡上眉眼的疲惫,有种与年纪不符的沧桑,“要是紫因没有一走了之,或许……”或许什么,他没有说。只轻轻垂下头,藏起了那一闪而过的忿恨。
惜夕心头一动,咬着下唇想了一想,试探道,“紫因突然提出那种要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六姑娘……你认识吗?瑞云街的刘小六。曾经因着春雪的案子被打入刑部大牢。洗脱嫌疑之后,如今又为皇陵一案牵扯,成了刑部秘密缉捕的疑犯。”他抬头望着她,嘴角漾起丝意义不明的笑,“紫因盯了她很久,从她踏出刑部大牢的那刻起。所以那时候就算是我要找紫因,也只能去瑞云街——他总是在刘家附近。”
成功地捕捉到她面色中透出的那丝凝重,紫霄的脸色出现了一瞬的阴沉。究竟是出自何种心理将这个秘密捅给她,他不清楚。但从紫因留下那张纸条离开之后,他心底便总似有只受伤的野兽叫嚣着,撕扯着,疯狂地找寻出路。
“哥哥,你得到了你要的幸福,我也就可以安心去抓住我的了。”——话意模糊得很。若不是紫因破天荒头一回称呼他为“哥哥”,也许当初他心里的那点疑惑已经随着刘小六的消失而消失。
他太了解紫因。那个倾城绝艳的少年并不是个会轻易动心的人。譬如替他“着想”试探笑歌,譬如千方百计要笑歌“负责”——从小到大,紫因认定什么就绝不会放手。是爱也好,是不甘也罢,得不到绝不罢休。
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卑鄙。可紫霄仍忍不住要去想:绊住他的这一个是不是只是个陷阱,而紫因要去抓住的那一个,或许才是笑歌。
也只有这样的理由,才可以解释紫因从酗酒无度中突然解脱,如此执着地追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当初他还劝紫因戒酒,可现在,他却觉得酒其实是个好东西。当身体和脑子陷入麻木,他才能从那种疯狂的念头和强烈的嫉恨中摆脱。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为什么要独占那个女子?他明明决定把幸福同他分享,为什么还要背叛他?
不过,也许,这并不叫做背叛——他那一刻的任性,那一刻生出的私心,已经令他彻底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望着琉璃灯里跃动的火苗,紫霄无意识地握紧拳,指甲深陷入掌心也不觉疼痛。
是啊。这么一想,紫因不告诉他也是对的。他很快就要当爹了。不管生下那孩子的人是谁,他都不可能逃脱……再也不能逃脱了!
漫长的沉默后,惜夕起身。背着光,紫霄瞧不清她的表情。只有那清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屋子里慢慢漾开
“个人意见,你还是不要继续胡思乱想的好。公主对你是否真心,瞎子也感觉得出来。退一步来说,无论她是谁,而今都是你的妻。记住这一点,对你没有害处。”
到门边,她停住,轻声低语,似在请求,“公主很想念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你若有空,便去看看她吧。”
紫霄不答,不知是不是注视光明太久,莹黑的眸子似叫薄雾轻轻地笼住。眼角,依稀有一点濡湿。
太阳爬上山峰,刺破缭绕的云雾,给山谷送来光明。
负责值夜伺候伤患的小老头累了一宿,和衣躺在空出来的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而柯戈博毕竟有伤在身,虽然头天白天睡太久,但折腾别人也确实很费精神,熬不到笑歌来替班便昏然入梦。
是以笑歌进来看见这两个昼夜颠倒的家伙,不由得莞尔,小心翼翼替他们掖好被子,过去给紫因灌水的时候,还特意放轻了脚步。
由于她发明的灌水方法过于新颖,韩尤嘉认为对小孩子的身心发育不利,拒绝了跃跃欲试的红笑兮提出的实践要求。这重担毫无疑问地落在笑歌肩上。
她不情愿之余也有点借机报复的意思,一接近那个半木乃伊状的伤患,就忍不住摩拳擦掌,两眼嗖嗖往外蹿绿光。
把他扶到后仰姿势,刚打算开始灌水第一步骤。没想到不经意地一瞥,便猝不及防地落入双妖娆的桃花眼里。
那墨色潋滟间隐有幽幽的紫流淌,妖异惑人,像是要将映入眸中的一切都吸进去般震撼心神。
笑歌呼吸一滞,惊叫不知怎么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就这么同他对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才猛地放手让他摔回床上。
病房的设施很是简陋,小老头长年只有小柱子陪伴,哪会准备那么多床?不过是木板加了层薄褥子,翻个身也能嘎吱响。紫因的半个身子砸下去,响动出乎意料的大。
右肩伤势不轻,受了撞击不可能不疼,他却哼也没哼一声,眼珠像是凝固在白眼仁中的宝石,照旧直勾勾盯着上方。可纵是如此,柯戈博和小老头还是被惊醒了。
一个条件反射地握住床头的银钩,一个下意识抓起酒葫芦,警惕万分地望向这边——“谁?!”“什么事?!”
笑歌误伤伤患,大是窘迫,结结巴巴答,“没、没什么。他、他醒了。”
声音很熟悉,确定无敌情,小老头抱着酒葫芦啪地睡倒。柯戈博轻轻皱了下眉,放下银钩去摸拐杖,“醒了?我看看。”
“你又不是大夫,看什么看!赶紧睡觉!”笑歌回神就飞也似地冲过来把他按回床上,又毫不客气地一拍隔壁的床板,“费神医,你的病人醒了,还不快去看看!”
小老头惊得一纵翻下床,忿忿瞪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趿鞋过去,“真是不懂敬老尊贤……”
照例扯手扯脚掰嘴巴翻眼皮,不忿全发泄在一双手上。本打算磋磨得紫因嚷痛,把肚子里备下的那句“不痛好不了”摔出去,不料紫因竟然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小老头算盘落空,顿生警觉,加重力道又来了一回,看得笑歌都禁不住皱眉。
“完了。事情有点不妙。”小老头苦着脸转过身,低头搓手,只等笑歌发飙,“他好像……好像傻了。”
哈?柯戈博和笑歌愣住。不到五秒,二人对视一眼,居然都露出点如释重负的神情。
“还好,不算是什么麻烦。”傻了好,傻了看他还怎么抢!
“同感。只要他不会死就行了。”傻了好,傻了就不用怕他又干那种掳人软禁的勾当!
小老头的表情如同见鬼,“你们是不是没听明白?你们的朋友被熊打傻了!”
“我们跟他不是朋友。” 各怀鬼胎的两只异口同声地回答,还相视一笑。接下来,笑歌温柔万般叮嘱柯戈博好生休息,脚步轻快地去煎药。柯戈博柔顺无比地盖好被子,含情脉脉地目送她出门。
那蜜里调油的气氛整得小老头汗毛倒竖,扭头望望床上的半木乃伊,皱眉嘀咕,“不是朋友还担心他的生死?”
消息传到韩尤嘉和红笑兮的耳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惊道:“傻了?”
看小老头一脸凝重地点头,韩尤嘉叹了口气,“也好。”傻了好,那孩子一看就藏了太多心事,傻了或许会轻松很多。
红笑兮哗地笑起来,“真好!”傻了好啊!傻了才有机会整他!
都是怪人!小老头彻底无语。反应如出一辙,难怪跟那恶丫头合得来!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人傻被人整。
小老头虽然不解,但以物以类聚的逻辑来说,他能跟笑歌她们打成一片,心理绝对异于常人。于是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已经很是自然地加入了这个非正常军团。
围观群众除了韩尤嘉不忍出言刺激残障人士之外,其他几只都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
“他的眼珠真的不会转哦!小笑,你看,我揪他眼皮都没动静!”
“那你插他双眼试试!”
“柯戈博!你别教坏我弟!笑兮,拿笔来,咱给他画对熊猫眼!”
“笑歌,这样会不会……”
“是哦,这样太没创意了!来,我们来画海带泪!”
“那我要画胡须!”
“加个‘王’字?”
“那不是会惹小柱子不高兴?柯戈博,我看你就画爆青筋吧爆青筋!”
“爆青筋怎么画?”
“嘿嘿,看我示范!噢啦,嘉姨,还有地方,要不你来画圈圈红晕?”
“……”
小柱子和小萨抱着山猪骨头各踞一处墙角边啃边看戏。小老头也抱着碗稀饭蹲在一旁边吃边笑边提醒,“你们别玩的太过火啊!弄死了我可不负责!诶!人中那块儿留给我!我来画个八字胡!”
“嘁!要画也画卷卷须了——赶紧过来,不然一会儿没地方了!”
“等我喝完这口稀饭先——喂!臭小子!你别抢我地方!”
“小气!那我把……我把……额,没地方了。你还是等下趟吧。”
“屁!靠近耳朵那里还空着!让开!我来!”
在无比欢乐的气氛中,崭新的“团结就是力量”的作品终于诞生了。集合海带泪、爆青筋、圈圈“红”晕、卷卷胡以及小老头最新发明的鱼鳃妆为一脸的紫因木然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热切注目。
韩尤嘉不忍地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提笔轻轻在他的额头空白处画出一只竖眼,“这回就圆满了。”
破笼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欢天喜地(六)
事实证明,傻子比精明强悍的人更容易让人接受,而傻了的紫因比无敌的皇家秘卫更能融入这个非正常人类大家庭。
不叫也不闹,不反抗也不生气,乃至于脸上那诡诈的妆容换了一遍又一遍,裹伤的布条也布满花鸟鱼虫、外星来客,他依旧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墨色潋滟里流荡的那抹紫似乎不见了。
原本包裹住大半个脸的布条早在笑歌第一次灌水弄湿之后除下,有右边脸上的搞怪妆衬托,左边脸上那几道开始结痂的疤痕看上去也不怎么吓人。
于是这个静如木雕泥塑的少年,突然间从最讨人厌的暗杀者摇身变为了谷里最受欢迎的娃娃。
直到一干童心未泯的“画家”把浑身解数都使干净,这种异样的热情才渐渐平息。
“真舒畅……”笑歌心满意足地把。笔交给红笑兮,坐到旁边的床上跟柯戈博做中场休息。
韩尤嘉停止了画龙点睛的工作,。笑眯眯看着红笑兮乐此不疲地继续开创新画风,顺势要求接收厨房。
小老头长相不怎么可靠,他的。医术显然还是比较神奇的。虽没到肉白骨的境界,不过自从头天敷了药之后,才隔了几个时辰,韩尤嘉的双腕已能够活动自如。现在布条的效用只是防止结痂的伤口裂开,并不妨碍日常生活。
笑歌犹豫了一会儿才答应放弃这个精进厨艺的。机会,韩尤嘉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佯装无事却把耳朵竖得老直的几只顿时踏实了,还不忘适度地表达了对笑歌手艺的依恋。
这无疑是继紫因成了傻子之后的第二个好消息,。刚平静下来的几只又都兴奋起来,大赞今天是个好日子。
为了庆祝笑歌不再称霸厨房,尽管食材充足,小。老头还是自告奋勇要上山再猎一头野猪。而红笑兮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立马把遭遇棕熊追杀的事忘到九霄云外。朝笑歌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离开小老头半步,便扔下紫因这个新玩具,兴冲冲领着小柱子和小萨凑热闹去了。
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柯戈博终忍不住忿忿,“嘉姨的手好得那么快,为什么我的腿还是没起色?要是我能去,一头野猪算啥?十头也不在话下!”
“是啦是啦,你最厉害——天下能叫金子给硌断腿的,除了你还真没别人了。”笑歌撇撇嘴,低头替他换药,时不时偷瞟一眼仍旧坐在那里不动的紫因。
柯戈博郁闷了,“要是你没弄个破铁环把自己套住了,我会那么衰被拖下来?要是底下没那么多金块……”
“你已经被熊压死了。”笑歌不咸不淡地泼瓢冷水过去,又好奇地问道,“话说你明明抱着我掉下来的,怎么一眨眼你就跑熊屁股底下去了?”
“问你弟弟去!”他更郁闷,下巴一扬,脸别去一边,嘀咕,“莫名其妙扯住我的裤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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