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扬一愣,扭头回望——那灰衣男子早是跪在地上。明明武功高强,却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大小姐息怒……我……我……”
惜夕低笑一声,“小姐,怕是这孩子成天没什么事做,难免有些无聊……个人意见,不如让金总管放他出庄的好……”
孩子?夜云扬想笑——她也不过才十五六的模样,怎地开口便把个大男人叫作“孩子”?但想那陆仟身手了得,能脱出这囚笼必也欢喜的吧可,他却差点整个人趴到地上去,颤声道,“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
有个黄衫中年男子从红笑歌身后晃出来,满脸堆了笑,“大小姐莫要动气,回头我一定重重罚他!”
“我好像没说什么吧?你们哪来那么多话?”红笑歌皱眉,“起来吧!以后别叫我再听见你对我相公无理就是!”
陆仟如闻天籁,慌不迭叩首谢了,闪到一边去垂首立着。金总管讨好地笑道,“大小姐果真是宅心仁厚!我老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以后再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姑爷,今儿的事真是对不住了!”
夜云扬一愣,客气地摇手,“没事没事……”止不住地偷瞟红笑歌,直想不通这帮人怎会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恐惧若斯——或者……别人怕的只是惜夕吧!
红笑歌淡淡瞥眼金总管,瞧他立时乖觉地带了陆仟离去,眉头才缓缓松开。看惜夕有些不高兴,嗔怪地推她一下,低声道,“跟我怄气呢?瞧你说的什么话——莫不是真要放他出去惹祸?”
惜夕噗嗤笑出声来,“谁同小姐怄气来!我不如此说,他怎会记得住——外头等着杀他的人多了去了。真要走出这院子,十个陆仟也不够人杀的……”
红笑歌莞尔。惜夕望着呆立一旁的夜云扬,唇畔泛起些促狭笑意,“这些日子小姐忙得慌,姑爷可是有些不习惯?”
夜云扬瞥见红笑歌的目光移来他脸上,那一肚子闷气不知去了哪里,俊面一红,慌忙别开脸去,“我自小便住在山中,有什么不习惯的……”惊觉说漏嘴,心神一凛,冷下脸来质问道,“就算你们有事,我又不是囚犯,何须派人来守着我?”
“原来出山没多久,难怪那么呆……”红笑歌懒洋洋地打个呵欠,信步走进院里,“也没什么。就是怕你武功太好,一转眼跑没了影儿——我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没了,叫我上哪儿再找个相公跟大伯父交差?”
夜云扬语塞。看四下无旁人,终是捺不住心头的疑惑,低声道,“那天……我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她却蓦地眼神一凛,脸上如笼了寒霜,“看不出来你好奇心居然这么重……难道你家人没告诉过你,好奇心太重容易没命么?”
惜夕瞧势头不对,忙过来轻扯她的袖子,“小姐……”
夜云扬不明缘由,但瞧她两次皆是为此事露出这种表情,也晓得不该再深究,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
“小姐。”惜夕瞥他一眼,正色道,“其实姑爷也算是跟我们同坐一条船。我看,还是把实情告诉他的好。免得以后又生出什么周折来……”
红笑歌沉吟半晌,面色稍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但,记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再提起!”
夜云扬一愣,却听她低低道,“三年前,六岁的何晨曦无意中挡住了铁血将军白可流的出游队伍,因此,死于……乱蹄之下。首尾干净,死不见尸。有人顶罪,不了了之。嘉姨气火攻心晕倒,醒来后不再记得这段过往……此事与你无关。所以,别给我惹麻烦。”
夜云扬惊得手足无措,只愣愣地盯着她,背脊上如有寒流袭过
他有些惶然,甚至有些恐惧。却不是因这出人意料的答案,也不是因她只用了四句话便概括出一个家庭发生的惨剧,而是……他明明见着她与何家人那般亲密,但此时她的口气,竟好似在谈论陌生人般,平淡得不带半点感情!
红笑歌看他不语,耸耸肩,轻描淡写地道,“好了。晚点过来同我们一起吃饭。”与惜夕往外走,到门前又停住,却不回头,“唔……明天记得换身新衣裳,我们……去见见大伯父好了。”
缘起卷 第二十三章 隐庄(一)
傍晚时分,夜云扬终于在饭桌上又见着那帮疯子。表面淡淡,心里却忍不住舒了口气——虽然鸹噪些,但果然是比安静好很多。
那白云舒似乎比他更能适应这帮人,三五不时说些笑话——当然,他自己是为笑话而笑,其他人却是望着他的脸发笑。
饭吃到一半,白云舒忽然望着红笑歌小心翼翼地道,“小笑啊,下回你出门,能不能带上我……在个小院子里对着个哑巴待五天,差点没把我憋死!”
夜云扬讶然——原来享受那种待遇的不只他一个!
惜夕低笑,不停把剥好的虾仁放进红笑歌碗里。红笑歌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闻言拿眼一瞪他,唇畔却荡上点笑意,“小白,若叫恬妞听见你管她叫哑巴,一定拔了你舌头下酒!”
白云舒缩缩脖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原来她叫甜妞么?可惜连笑也不笑,哪里甜了……哦,对了。小笑,这庄子里的人不照镜子的么?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一桌子的人像是撞鬼,不约而同地大咳起来。红笑兮灌了口汤下去,抹抹嘴道,“大男人还照什么镜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白云舒摸摸脸,“再英俊的男人,如果不注意仪表,很容易就变丑……”
红笑倾口里的汤立时喷一地,边咳边以袖掩住抽搐的唇角,“放心吧,你的英俊不是常人能比的……”
“可是,偶尔也得照照吧?阳鹤的阳光这般毒,万一晒黑了就很难再白了……”
红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小声道,“你已经够黑了……”
“咦,小笑,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忙用虾仁塞住嘴,“我是说,黑点好,黑点才有男人味。”
白云舒若有所思地望着夜云扬,“云扬兄好像也不怎么黑啊……”
夜云扬一愣,发觉众人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赶忙低头吃饭。还好有惜夕帮忙解围,“所以小姐才常提醒姑爷多晒晒太阳嘛。”
“哦,这样啊。听起来好像也对……诶,对了!张大叔为什么每天让甜妞往我脸上涂药膏?”
张宁远再次被呛到,眼角余光觑见红笑歌投来威胁目光,干笑道,“那个啊……男人虽然黑点好,但是皮肤粗糙就太煞风景了……你说是吧,大少爷?”
红笑倾配合地点头。白云舒露出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了……”眼珠一转,又回到最先的话题上,“小笑,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去逛街——我都很久没来阳鹤了,总待在庄子里,真的很闷啊。”
“逛街?”红笑歌淡淡瞥眼他,“恐怕你想逛的那条是花街吧。”
白云舒脸上一窘,低下头去不敢吱声。红笑倾却蓦地笑起来,“说起来,那位青鸾姑娘似乎已经听说了剑川的事,半路就转回这里来——金总管说,青家为此出重金悬赏我们的人头,黑道这边都炸了锅了……”
“这样啊……”红笑歌的手指轻叩桌面,“那小白一定很好奇那真青鸾的模样了?”眉轻扬,眼底掠过抹笑色,“也好。反正这几日我有事走不开。你要是想出门逛逛,跟金总管说一声便可以。庄里的门禁时间是子时。若逛得太晚,便不用赶回来。免得陆仟他们夜里看不清,害你变马蜂窝……”
白云舒尴尬地笑笑,“怎么会……我就是去逛逛……”眼珠一转,低低叹口气,“那些银票恐怕已经换不了了,古董什么的也很难出手。这一趟算下来,其实也没拿着多少银子……”
红笑兮白眼一甩,“有小笑在,这个还用你操心?”
红笑倾也嗤鼻,“莫不是怕笑笑不帮你付逛花街的钱?”
白云舒连连摇手,“我就这么一说嘛——那么些东西,堆着也是堆着……小笑可曾听说阳鹤这边有个地下市场?定时聚会,人人都戴面具。去的人都是有来头的,官府也管不了……”
“你的意思是……”红笑歌嘴角微扬,“让我把东西送到那儿去交易?”微微蹙眉,竭力掩饰着眼底浮荡的笑意,“这点子好是好。可……好像得有地下市场主办人的邀请信才可以吧?”
“我有办法!”白云舒开心得差点笑出来。定定神,故作神秘地道,“前几年我来阳鹤时,也参加过一次——小笑,你若信得过我,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红笑歌与惜夕暗暗交换了个眼神。惜夕轻笑,“白公子这话就太见外了。您如此费心,我家小姐怎会信不过你?届时若白公子取得了邀请信,只管同金总管说一声,他便会差人把东西交给您的。”
“我一定不负所望!”白云舒豪气地拍拍胸膛,心里笑得直打跌——只要与白延春接上头,邀请信还不是小事一桩?到时候不用惊动他爹,只叫白延春带些人扮作官差……哼哼!换银子?她们就做梦去吧!倒不是他舍不得那些钱,但就算要白送人,他也绝不会送到这群强盗的腰包里去!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红笑歌放下筷子,“我饱了。哥,你们慢用。”
张宁远也起身,“我也吃好了——丫头,陪我去喝会茶吧?”睨眼觑着想跟来的红笑兮,“我交代你的功课做好了?没好就去做,晚点检查!”
红笑兮吐吐舌头,推碗一溜烟跑开去。红笑倾瞥眼正要起身的惜夕,柔声道,“惜夕,要不要试试我新制的胭脂?是拿那桃花瓣碾细,又滤过五回的,妍而不俗,正适合你……”
“大少爷,我从不涂胭脂。”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翩翩然便跟了红笑歌出去。
红笑倾轻叹一声,不理夜云扬与白云舒的惊异目光,亦自顾自地走了。
夜云扬默默食尽碗中的米饭,抬眼见白云舒笑笑地凑近来,不由得一愕。却听他低声道,“云扬兄,恕我冒昧。你与小笑确是夫妻?怎么看着有些不像啊……”
看夜云扬眉宇间蓦地笼上层阴霾,干咳两声,“问这个,是我唐突了……其实,云扬兄,我总觉着小笑很像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不过又不好当面问她闺名,不知你可否……”
“白兄竟有朋友同她相像么……”夜云扬疑惑地看他一眼,心里补充道——那可真是不幸!
但看他眼里充满期待,这事又不算什么秘密,便答道,“她姓红,红笑歌——是白兄的朋友么?”
却见白云舒如遭雷殛般愣在当场,好半天才轻轻吐了口气,“不,不是。”拍拍他的肩膀,一脸钦佩,“云扬兄,有胆气!”
撇下不知所措的夜云扬,白云舒飞快地出门去,边走边抹泌了的一额头的汗,心里还不住碎碎念——我的天我的天!难怪那女人如此凶猛!原来她就是……雪蛟第一恶女啊那云扬能有命活到今天……当真是个奇迹了!
缘起卷 第二十四章 隐庄(二)
微闪的星点缀着夜空,偶或掠过的风里隐隐杂着淡淡的清芬。但一路穿堂过户,也不知走了多久,前头的惜夕与红笑歌却仍不见停步。
这地方竟有这般大么?张宁远不禁惊讶起来——她们不见的这五日,自是未限制他的自由。平日里也曾带了红笑兮在这庄里四处走动,可……这一路行来,却有许多景致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花白的眉毛忍不住一动,眼里浮上深深浅浅的疑惑,“丫头,这里是……我们已经出庄了?”
惜夕回眸浅笑,“没呢。您可是累了?”又一指前方那处灯火通明的院落,“新种的银薇今年头回开花……在花下饮茶岂非更是风雅?”
正说着,那边院门已吱呀一声开了。步进去,不见有人,只漫天繁花于灯下烁烁其华。香气随风扑面而来,引得人也微醺。
树下置了张黄杨木案几并数个形状奇特的小杌,小泥炉上的铜壶口正逸出缕缕白气。
这繁华之地,竟还有此等世外桃源!张宁远只觉着眼前一亮。正感慨间,却见红笑歌已倚树而坐,仰头望着那花瓣零落飘下,红滟的唇畔荡起丝若有若无的笑,“宁远公,请坐。”
张宁远浑身一震,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公主……”
“我叫你坐,不是让你跪。”她淡淡道,“还是你打算跪着喝茶?”
“罪臣不敢!”张宁远慌忙起身,却还是不肯坐下。
“张大人,不坐下,怎好品茶?”惜夕轻笑着。纤手扶紫砂壶微倾,金黄茶汤聚满两只细瓷杯,逸出温温婉婉的桂花幽香。瞥他一眼,又笑,“茶得趁热才香,张大人可莫要辜负了这一品黄金桂啊……”
张宁远踟蹰半晌,见红笑歌面上露出些不悦,只得战战兢兢地坐了。捧茶在手,轻呷一口,顿时两眼放光,“纯细甘鲜,幽雅清爽!果然好茶!”
“宁远公当真是此道高手。”红笑歌淡然一笑,“莫怪大伯父一直念念不忘当年微服出宫与你青庐论茶之事……”
张宁远脸色一变,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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