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管,但说无妨。”严无谨轻道,虽然看不清二人脸色,但想也知道不苟言笑、死板严谨的赵继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是。”赵继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乎只有深吸一口气,他才有力气说出来:“庄主失踪了。”
……
“失踪”的意思,就是失去了踪影,不见了,消失了,就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失踪?”萧屏儿皱起了眉,“在这种时候庄主怎么会玩失踪?难道他……”
萧屏儿停了下来,她知道下面的话她不该说出来,所以只好咬住嘴唇,望着身旁的严无谨。
严无谨轻皱起眉:义兄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玩失踪,他是万剑庄的主人,江湖中泰山北斗般的领袖人物,每年他的寿辰,都已经成了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会,一年之中的江湖公案、门派纷争,都会在这一年的集会中由他来亲自解决,以维护江湖秩序。有什么事能让义兄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弃集会于不顾?
除非………他已经身不由己。
“赵总管,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义兄,事在什么时候?”
赵继刚要回答,却听到他们身后一个如炸雷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什么?尧庄主失踪了?!”
一时间,吵杂的干将厅里鸦雀无声,上百双眼睛齐齐地看向豹鼻环眼、长着一双大招风耳的中年汉子,然后又转向站在廊柱旁的严无谨三人。
赵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太急于吧这件事情告诉严无谨,却忘了 这干将厅中还有个粗鲁莽撞却有着惊人耳力的海沙帮主柴原。
“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别掖掖藏藏的,象个娘们一样!”柴原的大嗓门继续在干将厅里吼,发出阵阵回声。
“阿弥陀佛,赵施主,既然已经有人听到,就不妨向大家直说了吧!”少林住持明鉴大师都已经发话,赵继已没有借口再推脱,只好僵直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大厅前面走去。
严无谨没有动,只是把身体轻轻靠再了石柱上,希望可以借此冷却自己灼热的体温。
所有人都在看着赵继,似乎他们想要的答案就在他如标枪般挺直的背上。干将厅里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赵继终于走到了干将厅的前面,慢慢转过身,望着面前大厅里上百位来自大江南北的武林豪杰,他握紧了拳,声音干涩而空旷:“各位,……庄主失踪了。”
大厅里先是极静,接着,一阵嗡嗡声在干将厅里缓缓滚开,越滚越响,越滚越大。
“尧庄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失踪?”
“会不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突然离开的?”
“应该不会,如果有急事,他老人家至少应该留书或差人告知大家。”
“难道是出了什么危险……身不由己?”
“试问江湖中还由谁能让尧庄主身不由己?”
“这可说不准,尧庄主正直磊落,刚正不阿,也许是不小心着了阴险小人的道……”
“嘘……!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
“敢问赵总管,最后一次见到尧庄主是在什么时候?”明鉴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响彻干将厅里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屏着呼吸等赵继开口。
“昨日未时,在下曾去向庄主报告寿宴的安排情况。”
“昨日赵总管见庄主时,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近日是否有人曾拜访尧庄主呢?”
“这三个多月庄主一直在闭关,从未会客。昨日在下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赵继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态度不卑也不亢,在万剑庄这么多年,倔强的性子还时没变,除了庄主尧长弓,似乎从未服过任何人。
“除了你,万剑庄内还有别的人见过尧庄主么?”
“有,侍侯庄主起居的小童。”
“可否招来一问?”
“好。”
不一会儿,一位十六、七岁的伶俐小童走了进来,虽然有些紧张,但说话还算清楚:“小的名叫张柳儿,已经伺候庄主快两年了。昨日申时,小的位庄主送晚膳时还曾见过庄主他老人家,庄主的胃口很好,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到了戌时,小的为庄主送茶过去,见内室没有掌灯,小的以为明日寿宴庄主需要养好精神,休息的早些,便没有进去打扰他老人家。今日大早小的见卧房内没有动静,以为庄主还没有起身,便将洗脸水和衣物准备好,接着就被厨房的张伯和李婶叫去帮忙一直到现在。庄主不喜欢下人贴身常侍,所以小的……小的才没有发现庄主不见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这么说来,”萧屏儿在严无谨耳边轻道:“你义兄在昨日戌时以前就已经失踪了?”
严无谨没有听道萧屏儿的话,他全身僵硬,耳边嗡嗡做响:昨日戌时?昨日戌时义兄正在自己的木屋里为自己疗伤,直到深夜方才离开。难道义兄真的是在回庄的路伤出了意外?
小童已经退下了,大厅里又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嗡嗡的声音让严无谨的胃里一阵翻滚,眼前的事物突然都变成了两个,他用力眨了眨眼,那些东西才又重叠在了一起。
“咦?”萧屏儿似乎又发现了什么,“门口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人?”
严无谨转过头看去,却发现他根本看不了那么远,只能看到门口的一片白光处,一堆黑色的剪影。
“阿弥陀佛,赵施主,门口刚进来的小兄弟,是贵庄的人么?”少林住持明鉴果然眼力非凡,如海般深邃的双眼牢牢锁住门口那个一身玄色劲装,星目剑眉的少年。
那少年似乎站在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是却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东张西望的萧屏儿和眼力过人的明鉴大师,这一屋子的武林高手,竟没有一个发现他的。
少年没有动。
尽管干将厅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因为他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赵继,似乎在等着赵继的命令。
果然,赵继微一颔首,少年就立刻动了起来。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吧。他不动的时候,像一团影子一般安静;可是一旦动了起来,却像一只矫健的黑豹,仿佛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充满了力量。
少年走到赵继面前,又停了下来。
“如何?”赵继开口问道。
“在山庄西南方向的竹林里,属下发现了这个。”少年低头,将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赵继接了过来,一直平板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
“那是什么?”严无谨看不清,低声向萧屏儿问道。
“……看不太清楚,”萧屏儿伸长了脖子,“那东西不太大……好象是玉质的,一个象剑一样形状的东西。”
话音还没落,萧屏儿突然感到身旁的严无谨身体微微一震,接着,她一直撑着严无谨的双手突然空了!
如一阵风一般,只一眨眼的功夫,萧屏儿再看到严无谨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赵继的旁边了。
赵继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严无谨,如鹰般的锋利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严无谨似乎没有看到,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苍白,微微抖着,将那玉质的小剑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玉质温润光泽,雕刻精致细腻,只有拇指大小,剑柄顶端是平的,用阳文刻着几个字,其中一角曾被什么东西碰掉了,是钝的。
“这个……是义兄随身的印信。”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像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中一般,让整个干将厅炸了起来,严无谨却充耳不闻:义兄随身的印信,居然被遗失在了竹林里,难道……他真的遭到了什么不测?
严无谨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咽喉处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又被他强压下去。昨夜的竹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属下……还发现了一样东西。”那少年突然又开口,语气却很迟疑,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出来。
“是什么?”赵继皱眉,看到那个印信,他似乎也有些急了。
少年从袖中慢慢将那东西拿出来,那东西小的如女人耳边的吊坠,可却散发出这般耀眼的光芒来,一时间,整个干将厅里立刻被一种血般的颜色添满!
“这是……什么?”云从龙眯起了眼睛。
明鉴和明空大师皱起了眉。
空气突然变得很压抑。
因为所有人的脑子里抖都浮现出四个字:血刀令牌!!!
因为所有人的脑子里抖都浮现出四个字:血刀令牌!!!
“他奶奶的,难道这就是什么血刀令牌?”终于,众人心中的想法被海沙帮柴原的大嗓门吼了出来,在大厅里响起阵阵回声:“难道尧庄主是被血刀掳走了?”
……
一片静默。
丐帮的帮主痨病鬼张愁突然在这个时候咳了两声,恰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那里,他也不急着说话,清了清嗓子,将一口浓痰“啪”的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天下只要有乞丐的地方,就有丐帮的子弟,丐帮的功夫虽不算一流,但收集消息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的。所以,当张愁这么有底气的咳嗽的时候,通常就是他有什么惊人的消息可以卖弄了。
“爷们最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血刀令主手下的一个什么侍令主突然浮出江湖,其杀人手法与血刀如出一辙,还替那个血刀办了不少事情,爷们的一个小孙子说,那个侍令主是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上一次出现,是和严无谨严兄弟在一起的。”
张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浑浊的老眼向萧屏儿的方向瞟了一瞟,露出了他黑黄色的牙齿:“如果爷们没猜错地话,那个和严兄弟一起的姑娘,就是那个侍令主吧!”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时间,上百双眼睛齐齐盯向萧屏儿,有些年轻子弟的手,已经暗暗握住了剑柄。
可是没有人动。
因为血刀。
没有人知道血刀是谁,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血刀这个名字。
他消灭了许多黑暗,挫败了很多阴谋,铲除了许多罪恶,找出了许多的真相。
但是,没有人把他当做正义之士。
因为,他也杀了许多人。
很多很多的人。
本来,没有人把血刀当作敌人。因为血刀杀的人,很多都是该死的人。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因为他掳走了尧长弓。
尧长弓所代表的,是江湖的正义与公平,尧长弓永远不可能与阴谋和罪恶有关,所以这一回,血刀成了他们的敌人。
萧屏儿的手心已经被汗湿了,当上百个武林高手中至少有一半都同时对你起了杀意的时候,你就知道萧屏儿的手心为什么会出汗了。
杀气。
强烈的杀气几乎让萧屏儿窒息。不自觉的,萧屏儿的手探向了自己的修卢剑。
“哼哼!掳走了庄主,居然还让手下的人留在这里,是太蠢呢?还是另有图谋?”一丝尖利的冷笑自大厅的另一头传了过来,说话的是华山的一个大弟子,华山的风晓亭曾败在严无谨的剑下,让华山在江湖上丢了面子,严无谨有尧庄主做靠山,他自然不敢动,但可以整到严无谨的女人,这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夏侯家的大少奶奶这时候也拍案而起了,这女子是出了名的霹雳娘子,脾气火暴的了得,能够忍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还说这许多做什么!把这小妮子绑了,我就不信她能不说实话,她的主子能不来救人!”
说着,一把飞梭如电光火石般自她袖中飞了出去,发出凌厉耀眼的银色光芒,直冲着萧屏儿的胸前大穴而来!
这飞梭是夏侯家的三绝之一,自古传媳不传女,传长不传幼,大少奶奶手法老道毒辣,出手时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萧屏儿想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叮”的一声,一只酒杯从大厅前方飞了过来,及时打偏了飞梭,银色的飞梭在空中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咄”的钉在了萧屏儿旁边的廊柱上。
“萧丫头,到我这里来。”严无谨的身形微晃了一晃,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幸好夏侯家的女人们都是爱漂亮的主儿,一个飞梭也要做得银光闪闪,否则凭他现在的视力,他真的没有把握击中那枚飞梭。可是左肩上让人窒息的剧痛告诉他,昨夜好不容易被义兄缝合的伤口,终于还是崩裂了……
“夏侯夫人,何必这么心急呢?”将剑型印信交还给赵继,严无谨将身体轻轻靠在了刚刚走过来的萧屏儿身上,“再说,很多事情,是不能这么轻易就笃定的。”
“是啊!”萧屏儿突然接口,她想,她大概明白严无谨的意思了:“各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不少都可算是小女子的前辈了,江湖历练也必定要比小女子多得多,怎么如此轻易的,就相信了一句猜测呢?”
“哼,小蹄子,你还想说什么?”被严无谨打掉了飞梭,夏侯家的少奶奶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萧屏儿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主上在江湖上略有薄名,想必诸位已有耳闻吧?”众人见她主动提起血刀,都不再言语,看她倒想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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