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麻子大笑道:“对,对,程相公这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程明山也大笑道:“不,这叫做读书不成学剑,学剑又不成,只好游学四方了。”
刘二麻子这下抓住了话柄,问道:“程相公也学过剑?”
程明山道:“刘老哥总看过孔老夫子的画像吧,他老人家身边不是佩着剑麽?读书人是孔门弟子,学几手剑那也是六艺之一,祗可惜小生没练成。”
两人边说边喝,各自乾了一杯,程明山道:“刘老哥和双环镖局总镖头既是素不相识,怎会突然下帖奉邀,刘老哥不觉得奇怪麽?”
刘二麻子点头道:“程相公说得极是,兄弟也有此疑问。”
程明山低声道:“会不会和厉山二厉有关?”
刘二麻子一怔,接着微笑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双环镖局晏总镖头是江南白道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厉山二厉只是黑道上的二流脚色,这也许是适逢其会,巧合罢了。”
程明山道:“刘老哥今晚去不去呢?”
刘二麻子道:“在下答应了,自然非去不可。”
程明山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令师兄要刘老哥尽快离开,依小生之见,刘老哥不去也罢。”
刘二麻子道:“就算他今晚邀宴,和厉山二厉有关,在下更是非去不可了。”
程明山没再说什么,两人喝了一阵,程明山祗喝了几杯,已是面红耳赤,有了几分酒意,刘二麻子还待替他再斟。
程明山连连摇手道:“刘老哥,小生平时很少喝酒,今儿个是陪你老哥喝的,实在不胜酒力了。”
刘二麻子看他确然不会喝酒,就吩咐常倌要厨房下了两碗鷄丝面送上。
程明山把一碗面吃了,就起身道:“刘老哥,真是叨扰了,小生感到有些头晕,要回去休息,先行告辞了。”
刘二麻子连忙起身道:“程相公住在那裹,在下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程明山满口酒气,笑了笑道:“不远,小生自己会回去的。”
他握住了刘二麻子的手,低声道:“刘老哥应该听令师兄的尽快离开此地。”
说完,转身往楼下行去。
刘二麻子望着他头轻脚重的模样,心中暗道:“这位读书相公来得突兀,莫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程明山带着几分酒意,下得鸿运楼,刚跨过横街,就看到有一条人影远远移动,跟了下来。
程明山故作不知,脚下踉踉路跆的走了一段路,忽然一个回身,急急忙忙的迎着那人走去。
那是一个穿短褂汉子,本来跟着程明山走来。程明山这一回过身来,他自然只好装作行路的人,连看也没看程明山一眼。
那知程明山喝醉了酒,走路有些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竟和他撞了个满怀!
路上行人络绎,偏偏会撞上了他!
程明山被撞得後退了两步,一怔神,连忙抱抱拳,歉然道:“真对不起,小……小生多喝了两杯,老哥别……介意……”
那汉子祗道他真的喝醉了,点点头道:“没关系。”
程明山撞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回头就走。
那汉子望着他背影,又远远跟了下去。
程明山初到徐州,好似路径不熟,东张西望,转来转去的绕了一个大圈子,忽然似乎发觉走得不对,脚下加快,朝西走去。
那汉子看他走得快了,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知走没多远,前面的程明山忽然朝一条小巷子里弯了进去。
那汉子慌忙跟了进去,这条陋巷又狭又小,两边都是些破旧房屋,脏乱不堪,巷子中间,还有几个小孩躲来躲去在捉迷藏,放眼看去,那里还有程明山的影子?
那汉子暗暗攒了下眉,正待跟下去瞧瞧,却被一个蒙着眼睛的孩子一把抱住了腿,口中大声叫道:“捉到了,捉到了!”
那汉子忙道:“小朋友,我不是的。”
那孩子放了手,用手拉下蒙着眼睛的手帕,一看果然是捉错了人,一张小脸登时通红,边上几个孩子都拍手大笑起来。
那汉子朝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问道:“小朋友,刚才可有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读书相公,往里面进去了?”
那大孩子摇摇头道:“没有呀,我们都在这里玩,没有人进来过。”
那汉子道:“方才那位相公明明是朝这条巷子进来的,大概你们没有看到吧?”
其他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真的没有,这巷子後面不通,没有人进来过。”
那汉子心裹暗暗称奇,忖道:“难道自己看错了不成?”
心中想着,也就没有多说,转身往外便走,刚走到巷子口,突觉腰眼里被人摸了一把,正待回过身去!
那知道这一瞬间,整个身子忽然有了僵硬的感觉,再也不听使唤,不但头回不过去,连手脚也莫想抬动一下!
那汉子不由大吃一惊,心知被人制住了穴道,自己无法解穴,这条陋巷进出的人不多,想喊也喊不成,口音不能成声,心里虽然着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木立如故。
有几个过路的人,祗当他站在巷子口等人,也没人加以理会。
这样足足站了一盏熟茶工夫,祗见程明山脚步踉路从束首走了过来,从他面前经过,口中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拍拍他肩膀,含笑道:“这位老哥好生面熟,你就住在这巷子裹吧?”
他刚才和他撞了个满怀,敢情忘了!
那汉子没有作声。
程明山看他没有回答,讪讪的道:“抱歉得很,小生看错人了。”
脚步踉舱的走了。
那汉子等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手脚好似已能活动,试着举步跨出,果然已可行走,但再待跟踪,程明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华灯初上,刘二麻子换了一件蓝布长衫,他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大褂,长衫难得上身;但今晚情形不同,是应双环镖局晏总镖头的邀宴去的。
穿大褂的人,尤其敞惯了胸膛,一旦穿上长衫,人就显得文绉绉的,好似多了一层束缚你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刘二麻子走在路上,就感到连大步都洒不开,从黄河底到东门大街,路本来不远,刘二麻子几乎蹩出一身汗来。
上灯时分,正是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行人车马,往来如织!
双环镖局座落在长街尽头,俗称街梢,这裹除了两家大粮行,一家银号,一家当铺,路上已显得有点冷清,这是闹中取静的地段。
双环镖局门前竖立的一杆双环大旗,还矗立招展,迎着晚风猎猎作响。
大门前两盏白瓷灯罩的灯笼,点燃了两点儿臂粗的蜡烛,灯光明亮而柔和,照耀着一方擦得雪亮的长形白铜招牌,“双环镖局”四个大字,老远就可以看到它闪闪发光,
象徵双环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头,有着无比荣耀一般!
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内一张长板凳上,坐着两个一式青色劲装的大汉,跷起二郎腿,正在聊天。
刘二麻子走近大门,朝两人拱拱手道:“二位老哥请了。 ”
那两个趟子手爱理不理的朝刘二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才由左首一个汉子冷冷的、懒懒的问道:“朋友找谁?”
大镖局的趟子手,就天生成一双狗眼,祗凭衣衫看人。
刘二麻子这件蓝布长衫,刚从箱子底掏出来,穿在身上绉得像七老八十岁老婆婆脸上的绉纹,自然不在两个趟子手的眼裹了。
刘二麻子久走江湖,自然清楚,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这就含笑道:“在下是拜访贵局晏总镖头来的,有劳二位老哥通报一声……”
他还没说完,左首漠子已经不耐的道: “你叫什麽名字,要找咱们总镖头有什麽事?”
刘二麻子道:“在下刘二……”
右首汉子横了他一眼,截着道:“你就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这话听得刘二麻子很不自在,但自己确是卖狗皮膏的,人家可没说错,只得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刘某。”
左首汉子道:“刘朋友来得不巧,咱总镖头今晚宴客,可没时间会客,你隔天再来吧!”
刘二麻子听得为之气结,自己是应晏总镖头邀请来的,他手底下人居然不肯给自己通报,这真是岂有此理?
但他还是忍了下去,勉强笑道:“二位老哥是晏总镖头面前的人,总知道总镖头宴请的客人是谁吧?”
左首汉子冷冷的道:“总镖头请的客,咱们自然知道。”
刘二麻子道:“老哥那倒说说看?”
左首汉子脸色微沉,说道:“刘朋友这是做啥?若不是看在你刘朋友一向在徐州城裹安份守己,就凭你问出这句话来,咱们就可以拿你当奸细办!”
右首汉子摆着手道:“姓刘的,识相的还是快些走吧,别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去。”
这下,刘二麻子按捺不往了,怒哼一声道:“你们当真眼睛长在额头上,狗眼看人低,刘二爷到你们双环镖局来做什麽?不是你们晏总镖头下的帖子,刘二爷还不来呢!”
右首漠子大声道:“姓刘的,你敢到咱们局子门口駡人!”
虎的站起身子,逼近门口。
左首汉子冷笑道:“凭你刘二麻子,在黄河底卖狗皮膏的料,咱们总镖头会下帖子请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在徐州城算得什麽东西?”
同样站起了身,大有出手之意。
“好哇!”
刘二麻子几乎气破了胸膛,怒喝道:“刘二爷好歹是你们总镖头的客人,你们两个不给我进去通报,还敢狗仗人势,在你们局子大门口出口伤人,刘某要不看在你们总镖头份上,就要你们躺着爬不起来。”
“你给我躺下!”
左首汉子一下街出大门,当胸一拳,击了过来。
“你们还敢撒野?”
刘二麻子身子微微一侧,让开来势,旋身之际,左手一掌,拍在他肩後。
那左首汉子一股劲的街出去七八步远,脚下一绊,“叭达”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右首汉子见状大怒,大喝一声:“你敢打人?”
虎的奋身扑起,双拳贯风,朝刘二麻子扑击过来。
刘二麻子听得更是怒不可遏,明明是他们先出手,却大声喊着“你敢打人”,好像是自己上门寻事来的一般,口中嘿了一声,突然身形一矮,双手朝上托起,往後一送!
他使的这一招叫做“武松掼虎”,那右汉子扑起的人,经他双掌一托一送,一个人从他头顶“呼”的一声往後飞出!
这一下他是从刘二麻子的头顶凌空飞出去的,当然比左首汉子摔得更重,“砰”然一声,摔落在街心,口中闷哼一声,摔得闭过气去。
“朋友好功夫!”
就在刘二麻子把右首汉子摔出之时,就听到裹面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接着祗见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紫缎嵌肩,蓝底团花长袍的中年人,生得浓眉捆目,面情冷漠,一手盘着两颗铁胆从大门口现身。
刘二麻子不识此人,只得抱抱拳道:“在下刘二,这位老哥是……”
“刘二……”
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目光冷冷的朝刘二麻子脸上瞥了一眼,若有所悟的冷声说道:“阁下莫非就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这句话,若是在黄河底的人说出来,那并不刺耳;但在双环镖局的人口中说来,就有着说不出的被人瞧不起的感受。
“不错。”
刘二麻子憨直的点点头道:“我是卖狗皮膏的。”
“你不去卖你的狗皮膏……”
戴瓜帽的中年人一手摸着下巴,抬头向天,冷森的道:“居然找碴找到双环镖局头上来了?”
刘二麻子听他口气,不禁有气,冷笑一声道:“刘某看阁下一副模样,似乎是贵局中很有点身份的人,怎麽说起话来,如此街人,刘某前来贵局,一定是找碴来的麽?”
戴瓜帽中年人冷冷的道:“你出手就伤了咱们局里两个人,还不是找碴来的麽?”
刘二麻子道:“阁下不会问问他们是怎麽一回事吗?”
戴瓜帽中年人道:“问你不也是一样麽?”
刘二麻子道:“刘某是你们晏总镖头下大红帖请来的,这样够了吧?”
戴瓜帽中年人豁然大笑道:“咱们总镖头会请黄河底卖狗皮膏的?朋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先前那两个趟子手跌得鼻青眼肿,这时才蹒跚的逼近过来。
左首一个道:“李管事,这厮耍无赖耍上咱们这裹来,小的就不相信他胡绉,他居然出手伤人。”
右首一个道:“李管事,他摔了咱们的人,这档子事,咱们局裹可不能平白的丢人,要不把他……”
原来这戴瓜帽的是局子里的管事!
一个小小的管事,居然架子十足,气势凌人!
刘二麻子气恼已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名帖,朝戴瓜皮帽的李管事递了过去,盛气的道:“这位大概是李管事了,在下本来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怎麽也高攀不上贵局晏总镖头,但这张名帖,是贵局晏总镖头的,总没错吧?今天中午,晏总镖头派人到鸿运楼找到在下,送来这份请柬,在下不得不来,现在就请李管事代在下覆上总镖头,就说在下来过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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