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思恭声道:“在下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诚朴先生,道德文章乃当世楷模,世人敬仰。一个是武威公,战功赫赫,坐镇西域,震慑群小,大涨汉人威风。在下恨不能早生二十年追随武威公于草原逐敌千里,扬我大楚威名,深以为憾。”
李潜听了,有些惊讶的望着谢志成。
谢志成面色愧惭,道:“他那时年幼,缠着我讲那些事,我被他缠不过,便讲与他听,孰料,他却动了心,一心只想投军,瞒着家兄来到肃州投在马都尉麾下。我家虽然不是豪门大族,但也是书香门第,他打小就聪明过人。原本家兄指望他能参加科举,博个功名,光耀门楣。谁知他却私自投军,为此,家兄一怒与他断绝往来。”
谢慎思正色道:“四叔,投军有什么不好?古有班超,投笔从戎,镇守西域数十年,立下赫赫功勋。班超一文弱书生能如此,我谢慎思练得一身功夫,又如何做不得?再者,你当年不也投军了吗?还有幸追随武威公参加了千里奔袭突厥汗帐一战。大丈夫一生能有这样的经历,死亦何憾?”
李潜听了,心中倒暗暗敬佩谢慎思。
谢志成听了却怒道:“小兔崽子给我闭嘴!你能和我一样吗?你是长房长孙,是要继承祖业的,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因你离家出走,私自投军之事,你父亲气的大病一场,你知不知道?”
谢慎思面色大变,道:“父亲病了?现在可好?”
谢志成责备他道:“你离家一走就是四五年,从不与家里联系,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
谢慎思连连自责,一个劲的说都是我错。
谢志成见他恭顺,气也消了些,道:“他现在好多了。只是时常挂念你,怕你不知天高地厚,鲁莽行事,生出个好歹来。”
谢慎思听了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谢志成见状,语气软下来,道:“有了闲暇就回家一趟,报个平安也好。”
谢慎思连连点头,道:“我过几日就回去。四叔,难得见你一面,正巧又遇上了两位公子,今晚我请你们吃酒当是赔罪。”
谢志成不置可否,反而望着李潜。
李潜看到谢志成的眼神,知道他是让自己拿主意,便道:“我们原本准备交了公文就回去的,既然谢将军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在肃州住一晚。”
谢慎思道:“晚上小侄到哪里找你们?”
第九十八章 摸底
李潜略加思忖,对谢志成道:“咱们不如就住在锦绣楼吧。”他这样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夜里潘大成要去锦绣楼接思必拓。他住在那里好方便照应。
谢志成听了心中一惊,暗道,那得花多少钱啊?不过想到李潜几天前轻松反敲诈了两个商号的二十贯却悉数给了驿卒们,心中也就释然了。暗想,他钱来的容易,自然花的也大方,既然他愿意住那里也没什么不好。便点头同意了李潜的提议。
谢慎思听到李潜说晚上住在锦绣楼,不由得一愣。这锦绣楼可不是一般的贵,岂是普通驿卒能住的起的?看这个李潜身上的穿着衣衫料子不是绸就是缎,身上挂的那个玉诀能值上百贯,想来应该是个有钱的主。只是,他这样的一个有钱人为何会到驿卒当驿卒?难道是为了诚朴先生?若是这样倒有可能。诚朴先生名满天下,不知多少世家子弟一心想拜在他门下。看这两位的打扮,多半就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
谢慎思不及多想,点点头道:“那好,酉时后在下交了令就到锦绣楼请四叔和两位公子。”说完谢慎思叉手告辞,并让一众地痞将傻大头抬取救治。
等他走了,李潜心中暗忖,看谢慎思的言谈举止,不像是个卖国求荣的汉奸,为何他会和傻大头如此亲密?难道他不知道傻大头的真实身份?看来有必要摸摸他的底。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三人回到胡记客舍,匆匆吃了饭,便赶到驿站,将公文交了,然后换了回去的通行券。正巧,肃州驿站有些公文明日要传到凉州,便托给他们代为传递。这种情况实属平常,本来说一声就行。但得知李潜和牛弼是徐简的弟子,驿丞激动万分,拉着他们问这问那,热情的不得了,东拉西扯了半天,眼看着要到酉时了,驿丞还是热情不减,非得设宴款待他们不可。两人只得婉言谢绝,约定明日辰时来取公文。
三人来到锦绣楼,要了天字号两间房,位置正在思必拓房间的两侧。等到了房间,稍加安置,谢慎思就来了。
一番客套之后,谢慎思请三人到天香居吃饭。
四人策马来到天香居。这是间占地不算太大的建筑群。从正门进去,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连接着一间间独立的房子,每个房子外都种植花木,巧妙的将这间房子与其他房子隔开,不仅显得清静而且也方便客人赏花。这种小中见大曲径通幽颇具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在北方极为少见,而且,设计之人用心巧妙,不仅不让客人感觉到逼仄,而且置身其中还会觉得眼前视野开阔,满目苍翠,心情自然舒畅。李潜看到这布局不禁惊讶,暗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设计的出这样的布局来?
谢慎思带着三人来到一间房里。房间不大,而且里面的布局也很简单,只有四张座榻,四张几案,不过那座榻和几案都是上好的花梨木做的,坐榻上铺的竹席乃是舒州竹席,这种竹席细如绸毯,清凉如冰,上面的图案细致精美,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更让李潜惊讶的是,主位上的张那座榻非常眼熟,应是自己的作品。
谢慎思招呼三人道:“两位公子,四叔,请入座。”
三人谦让许久,谁都不肯做上座。最后谢慎思无奈,只得请谢志成坐主人的位置,李潜与牛弼分坐宾位,他自己敬陪末座。
落座之后,谢慎思对引路的伙计点了酒和几样菜。酒是杜康酒,菜是咄嗟脍、浑羊殁忽、金齑玉脍、剔缕鸡四样,都是很上档次的菜品。李潜暗忖,看来今天谢慎思要出不少血才行。
等酒菜上来,宾主客套几句,三碗酒下肚,互相熟络后,李潜才找了个机会,道:“谢将军……”
谢慎思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摆手道:“李公子折杀在下。您是家叔的兄弟,就是在下的长辈,怎么敢当得起您这一声将军?”
李潜笑道:“江湖无辈,在下兄弟虽与四哥兄弟相称,乃是因为与四哥共事,相处颇为投缘,如何能因此抬高自己?你我年纪相仿,不如互称表字如何?”
谢慎思听了觉得有理,道:“甚好,甚好,我在下就大胆叫您一声藏拙兄了。”
李潜道:“观省兄客气。观省兄,小弟有些疑惑想向你请教,不知可否?”
谢慎思一听,思忖片刻道:“藏拙兄想问的莫非是在下与那袁旺有什么关系?”
李潜暗自赞叹他心思通透,自己还未开口,便能猜出来,怪不得短短四五年就能当上校尉。其实李潜早就看出谢慎思请他们吃酒的意图,一个是因为谢志成的关系,另一个就是想找机会把话说开,省得误解。
谢慎思见李潜点头,便道:“其实藏拙兄不问,在下也准备说的。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藏拙兄耐心听在下一一道来。当年在下离家出走,准备到敦煌投军。只是那时年幼,江湖经验不足。刚行至肃州,就被人窃了行囊,不仅身无分文,连户籍文书也没了,身上除了衣衫,别无他物,虽有一匹驽马,却因还要代步,不舍得卖掉。不过,由于没了户籍文书,在下被困在肃州行不得。因在下舍不下脸面乞讨,只能硬熬着在肃州城转悠,希望那抓到窃我行囊的小贼。就这样熬了两日,也饿了两日,在下实在捱不下去,加上没有草料喂马,在下准备卖了马换些盘缠。却没想到在去卖马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当初窃我行囊的几人。在下当然不能放过他们,一路追赶,直追到了安乐客舍门前才拦住他们。在下当时正怒火中烧,自然绕不得他们,将他们一顿痛打。正巧袁旺听到动静从安乐客舍出来,见状便拦住了。在下当时正值气愤,岂肯罢手?一言不合,便与袁旺大打出手。在下饿了两天,开始还能靠一腔怒火支撑,二三十合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袁旺却也未下死手,问明了原委,登时大为懊悔,连连向我道歉,责令行窃的那几人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并请我饱餐一顿。后来东西送回来,除了银钱,其他的一样不少。袁旺得知后,非得给在下钱不可。他帮在下讨回了行囊在下已觉得过意不去,如何能收他的银钱?袁旺不肯,执意要给,还说没钱一日难,出门在外若无银钱,如何赶路?在下推脱不过,只得接了。”
李潜听了,纳闷道:“既然观省兄有了盘缠,为何没去敦煌?”
谢慎思道:“原本在下要去的。只是饿了几日,吃饭时吃的太多,肠胃不适,当日便病了。多亏袁旺帮忙照料,调养些时日才恢复。在下感激他的仗义,心里愿交他这个朋友,便与他无话不谈。他听到在下要去敦煌投军时,说此去敦煌路途遥远,而且虎贲军名声显赫,突厥人见了就望风而逃,若去那里投军反而难得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肃州地处边漠,突厥人时来骚扰,若在此投军,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大一些。在下听了,也觉得有理。病愈之后,便投了肃州的折冲府,受到了当时任校尉的马将军的赏识。几年来,累功晋至校尉。在下因感激当初袁旺的鼎立相助,故而与他交往频繁。”
李潜听了,暗暗有些纳闷。谢慎思被困肃州,接着遇到袁旺,受袁旺的恩惠,随后在肃州投军,整件事情的经过虽然合情合理,但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袁旺出现的时机太巧,他对谢慎思的态度也有些好的过头。莫非袁旺早就摸清了谢慎思的底细,安排人偷了他的行囊,然后故意引他到安乐客舍,再找机会与他接触,施恩于他,并说服他在肃州投军,好方便日后行事?还是袁旺原本只是凑巧遇到了这件事,偶尔发了善心,帮了谢慎思一把,后来见谢慎思能力出众,升迁迅速,才刻意结交他?若是前者,这袁旺的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若是后者,倒不足为虑。
李潜问道:“观省兄,恕在下唐突。那袁旺与你后来可有银钱上的往来?”
谢慎思听了,脸色微变,看了眼谢志成,见他正紧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忐忑,踟躇许久才道:“在下虽然投军,但饷银有限,度日艰难,加上在下交往颇广,开销极大,袁旺曾多次周济在下。在下担任校尉后,袁旺又从中穿针引线介绍些商旅与在下认识。”
谢志成听了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个兔崽子!平素里是怎么教你的?让你奉公守法,不要贪图钱财,你可倒好,收人钱财不说,还做下徇私枉法的勾当,玷污了谢家的门楣,看我不打死你个兔崽子!”说着跳起来就要冲过去打谢慎思。
谢慎思急忙离席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李潜赶紧拦住谢志成,劝解道:“四哥息怒。且听小弟一言。”
谢志成虽然极为气忿,却没拂了李潜的面子,忍住怒火,不再发作。
李潜将谢志成劝会座上,道:“自古商人无利不往,为求利,他们当然愿意付出些代价。特别是走西域商路的商人,更是如此。走西域商路因时间紧迫,路途遥远,若每城每关都按照规定一一检查,那商队猴年马月也到不了西域。为求商路通畅,这些商人自然刻意结交各级官员,私下里送些钱财,此举并无他意,只求个方便而已。官员收了钱财,少些刁难,给商旅行个方便,乃是人之常情,并非徇私枉法之举。观省兄身为校尉,商人自然也会刻意与之结交,收这样的钱财亦非大错,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谢慎思听了连连点头,“藏拙兄说的极是。那些商人不过是让我盘查时加快速度,由每货必查变为抽查,好让他们尽快通关而已。原本此事郡守大人和马将军已有交代,我本不想收他们的钱财,但几番推辞,他们反而更加惶恐,找来袁旺说情,唯恐我刁难他们。无奈之下,我只得收了。”
李潜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观省兄坚持不收商人的钱财,不仅商人害怕他刁难,而且他的上司同僚下属也会疏远他孤立他。再者,观省兄乃是校尉,掌管一州府兵,若要将士用命,必然要对将士善加笼络。若无银钱,如何笼络?若不能笼络好将士,他们怎会为他效力?没了将士的效力,观省兄当这校尉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第九十九章 林碧玉
谢慎思听了李潜所言,激动不已,道:“藏拙兄所言切中要害,在下所想与藏拙兄所言一般无二。藏拙兄,多谢你为在下美言。你可真是在下的知音啊。”
李潜微微一笑,连说不敢当。
谢志成觉得李潜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消了火气,道:“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向李兄弟敬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