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潜一愣,“她们与门阀关系密切?”
“这有什么奇怪的。总有些事,这些门阀不方便去做,出点钱交给美人蜂做,即便事情败露了,也与这些门阀没任何关系。”
李潜听了试探道:“比如今天?”
紫澜点点头,“没错。即便今天抓到了那名刺杀你的美人蜂,也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任何线索。”
李潜有些愕然,“美人蜂刺杀我与你们在官道上遭遇伏击难道没任何关系?”
“不,非常有关系。”紫澜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光芒,“遭遇伏击乃是第一步,那时他们的目的是逼我就范,而后来在商号门口的袭击以及派遣美人蜂刺杀你乃是向我们商号表明态度。”
李潜立刻追问,“什么态度?”
“伏击时他们还是顾全脸面,只是逼迫,没想杀死我们。而后来发生的两次刺杀则表明他们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面,要不惜一切代价……”说到这,紫澜顿住,望着李潜。
李潜接口道:“杀死你?”
紫澜微笑着摇头,“不是我,是我们。”
李潜听了心中一热。这句我们,将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了。他呵呵笑了两声,看到紫澜的表情有些羞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被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好不容易缓过劲了,看到紫澜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李潜不由得大窘,觉得刚才实在是糗大了。
为了掩饰自己出丑,李潜放下茶杯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就被人追杀吧?还有,他们为什么要伏击你们?”
紫澜正容,道:“此事说来话长。门阀你知道吧?”
李潜点点头。门阀制度和门阀政治,李潜从书上了解了不少。
紫澜道:“门阀制度源于汉,成于晋,到现在已历经四百余年。汉时,门阀只在朝堂上控制朝政。但随着门阀世家传承日久,这些门阀依靠朝廷特权,不用缴税,渐渐积累了大量财富,特别是荒馑之年,大量农户被沉重的赋税压迫的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之时只得向门阀豪强借贷,门阀们便趁机大量兼并土地,造成了更多的农户无地可种,社会日加动荡,于是汉末爆发了黄巾之乱。到晋朝时,这种情况日益加剧。晋末,大楚开国皇帝,楚高祖掌权后,深感门阀士族大量兼并土地带来的巨大危害,特颁布法令,任何门阀不得占据土地十万亩以上,否则,以叛国罪论,而且所占田地,除朝廷封地外,均要纳税。门阀超过十万亩以上的土地,国家以低价收购,无主土地收归国有,以每男丁百亩、女子四十亩之数分给无地农户,新分土地一年免税,三年减半征收。这就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平田法》。此法颁布后,引起门阀世家强烈反对。但高祖不为所迫,采取强硬手段将不遵从法令的门阀世家悉数治罪,国内才得以安定。后来高祖得国后,再次颁行始《平田法》,并终坚持多赐财物,少封土地的原则,让农户能有地耕种。由于门阀在《平田法》的限制下,不能再大量兼并土地,而且手中有大量的钱财,于是,在朝廷的默许下,有部分门阀开始偷偷的开设商号,从事商业买卖。结果获利比兼并田地要高出好几倍。此事一旦开了头,便再也收不住。所有门阀均开始偷偷开设商号。高祖似乎对此并不限制,只是要求按章纳税,并将商籍列入下等户籍。由此,开启门阀从商的潮流。”
李潜听了紫澜的讲述,更坚定了楚高祖项慕羽是穿越者的想法,否则如何解释他为什么会出台《平田法》?难道他的眼光真的能看透丛丛历史迷雾,直透事物本质?身为穿越者,李潜知道,朝代更迭,多由土地兼并造成,项慕羽若是穿越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这才是他为何两度颁行《平田法》唯一合理的解释。
紫澜喝口茶继续道:“不过,门阀有大有小。现在楚国上下有门阀不下百家,但真正属于顶级门阀的,只有公孙、田、崔、裴、萧、楚和李七家。这七家无论在朝在野都有极大的势力。在朝,七大门阀几乎占了五品以上高官的五成,剩下的五成也多出自其他门阀,或者与门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正寒门出身的,只占少数。至于三品以上高官,几乎全部出自门阀世家。在野,门阀世家的商号占了三成左右,而控制的财富,则达到了五成。不要小看这五成,你知道楚国最鼎盛时期的襄武帝国家有多少税赋?”
李潜摇头。
“五千三百万贯。”紫澜似乎对这些数字了如指掌,“而门阀世家所有商号的利润总和是多少?超过两亿贯!几乎是朝廷赋税的四倍。”'。电子书:。电子书'
这个数字的确很大,但对于李潜来说,前世的富豪动辄数百上千亿元的财富,早已听的耳朵磨出茧子来,所以李潜并不觉得非常吃惊。
紫澜说着,幽幽叹息道:“但这些门阀仍是贪心不足。还要千方百计攫取财富。由于他们控制的商号财大气粗,为垄断货物买卖,他们便依仗权势打击我们这些没有朝堂实力的商号。不知道有多少商号被他们鲸吞。我们四海商号苦心经营了上百年,财富不过五百万贯。论实力也不过与下等门阀相若。但因我们商号信誉卓著,已俨然成为普通商号的首领,所以他们才不遗余力的算计我们。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些门阀暗地里搞的阴谋诡计。”
李潜好奇,忍不住追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们四海商号在财力上比不过那些大门阀控制的商号,所以我们放弃了丝、瓷、盐、铁、粮食等货物,专门生产一些特殊商品,比如香皂、牙膏等获利极高的东西,这些产品只有我们才掌握配方,因此他们只能从我们手里拿货,赚取利润。”
李潜懵了。四海商号的出产的商品竟然是香皂、牙膏?将自己富豪梦断送的竟然是……紫澜!李潜目瞪口呆地望着紫澜,心中翻江倒海,不知该说什么好。
紫澜说的正在兴头上,没注意李潜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商号共有三条路线输出货物。一条从苏州向北供应西京东都等北方客商,一条从苏州向南,供应江南客商,这两条商路主要是满足国内需要,获利并不高。还有一条就是从巴蜀到这里,主要供应走丝绸之路的客商。这条商路是我们商号获利最多的一条,虽然出货量只占总量的三成,但利润几乎占了一半。以前这条商路与我们合作的是一家和我们一样没有直接朝堂背景的商号,而双旗镇就是西北和巴蜀那些没有直接朝堂背景的商号彼此交换货物的地方。双旗,所指的乃是西北的商旗与巴蜀的商旗。不然,一个西北小镇,怎么会有这么多南北各地的商号,怎么会有比一般县城还要大的规模?以往,我们商号只需把货物运送到这里,与合作的商号交换完货物,再将西域来的货物运回巴蜀,通过合作的商号卖给客人。但,一个月前,与我们合作的商号突然中止了合作,随后,我就接到沙掌柜的传讯,说盛合源与通源商号都想与我们谈合作的事宜。但通源商号所出的条件太苛刻。他要我们只负责生产,货物由他直接到巴蜀去取。他们的商号财大气粗,如果让他们的商队到巴蜀取货,巴蜀走西北商路的所有商号就没了活路。我怎么能因自己的利益,断绝巴蜀所有同仁的生路?”
紫澜说着,看了看李潜,却见李潜一付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禁诧异,关心的问,“李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第三十九章 信誉至上
李潜听到紫澜关心的询问,回过神来。他忽然腾地站起来,问道:“紫澜,你们商号出产的是不是舒服皂?”
紫澜纳闷不已,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潜急不可耐地追问,“是你发明的?”
紫澜一愣,立刻警觉地望着李潜,纤手垂下,暗扣一枚梅花针。但见他眼中除了急切,并未有任何恶意。遂轻点螓首。
李潜见了,颓然坐下,沮丧着脸,心中嚎啕大哭,我怎么了?还不是被你个小妮子害的。我的富豪梦啊,呜呜。
紫澜见他反应异常。遂收了梅花针,走过去轻推李潜的肩膀,“李兄,你怎么了?”
李潜摆摆手,强作欢笑,“没什么。我一直在用你商号生产的舒服皂,感觉神妙无比,一直想见见发明它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紫澜你,我太吃惊了。没事,我没事。你接着说吧。”
紫澜听他所言,脸上露出羞意,嗔道:“一惊一咋的,吓我一跳。”李潜见她薄怒微羞的样子,不由得心神激荡,忍不住去拉她的小手。谁知紫澜却抬手拂了拂鬓角,让他扑了个空。李潜顿时尴尬,只得收手装作疲惫状,捏了捏眉心,岔开话题道:“既然通源商号的条件如此苛刻,想必那盛合源的条件也好不了多少吧?”
紫澜点点头,行云流水般走回去,坐下道:“盛合源的条件也差不多,但他没把话说死。而是约我在武都面谈,若我能去武都,他可以放宽条件,甚至可以按照原来的条件与我们合作。”
“所以,你才从匆忙巴蜀赶来?”
“是的。”
李潜想了想,问:“难道沙掌柜代你去不行吗?”
紫澜摇摇头,“他指明让我去。”
李潜一愣,追问道:“他是谁?”
紫澜面露愁容,“盛合源的东家公孙恒。”
李潜倒吸一口气,“公孙阀?”
紫澜轻点螓首,“他是公孙阀阀主的二公子。”
李潜不禁怒道:“这厮定然是没安好心。”
紫澜嫣然一笑,“在这一点上,你和青娴的看法一样。”
李潜想起青娴好斗公鸡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没想到她疯疯癫癫的,却也聪明的紧。”
紫澜嗔了他一眼,“她若听到你如此说她,定然与你翻脸。”
李潜干笑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正容道:“紫澜你必须得去武都和那个公孙恒会面吗?”
紫澜神色坚定的点点头,“无论从我们商号的信誉还是为巴蜀同仁争一条活路,我都得去。”
李潜急切的说:“难道信誉比性命还重要?”
紫澜点点头,“你刚才在前院应该看到正厅上的匾额了。诚意乃是我们四海商号立身之本。当年老东家筹建双旗镇分号时,特地手书诚意堂三个字作为正厅的名字,并在厅内又题写了诚以立身的匾额,就是要四海商号所有的人都记住,诚信是立身之本,是从商的第一要则。我既然答应了公孙恒,就不会食言。”
李潜腾站起来,大声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你也说过,今天他们对你三番两次的刺杀,说明他们已经撕破脸了,他们会不择手段置你于死地,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李潜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当他醒悟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索性气冲冲坐下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气呼呼地说:“反正我话已说了,紫澜你看着办吧。”
紫澜面飞红霞,羞怯的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襟,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幽幽地望着李潜,“李大哥的心意,小妹……当然知道。”一句李大哥,让李潜心潮澎湃,热血冲脑。
却听紫澜低声道:“可是小妹已入商籍。配不上李大哥。”
“商籍?”李潜忽然想起了什么。
紫澜点点头,黯然道:“商籍乃是贱籍。李大哥乃人中龙凤,他日必然飞黄腾达,小妹……”
李潜恍然,此时户籍分士农工商四等。最高等的士籍,乃是当官的和中了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才能入,在士籍的可以不用纳税,而且能参加科举,出仕当官。农籍,是农户之籍,农业乃是国家的根本,在此户籍的,除了交纳赋税服劳役外,还可以参加科举,出仕当官。工籍乃百工之籍,便是第三等,在此籍的,只能做工纳税,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除非朝廷特召(将作匠官和工部小吏)。商籍乃是第四等,在此之籍,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除了能做生意赚钱之外,社会地位非常低下,只不过比妓女、仵作、奴仆等列入贱籍的要好一点。一般商籍女子只能嫁给工籍或同是商籍的男丁作正房。想嫁给士籍,除非做妾,正房就别考虑了。农籍中有家产、有前途、有文化的三有年轻人也是不屑娶商籍女子的。紫澜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她心里也喜欢李潜,但李潜日后若是当官,自己嫁给他,将成为别人的笑柄。
李潜走过去,握着紫澜的柔荑,望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李潜何德何能,能得紫澜垂青,已是无比荣幸。至于商籍不商籍的,我根本不在乎。即便日后我能出人头地,也定会与你相敬如宾。”
紫澜羞红了脸,垂下头,低声道:“李大哥,我……,这事,还得禀告家中长辈,再说,明日还得去武都。”
李潜见她如此说,心中狂喜,忍不住大笑三声,豪情干云的说:“紫澜放心,明日我与你走一趟,纵然下龙潭入虎穴,我也会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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