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才上来一道,王千户便似乎醉了,斜眼道:“久闻指挥使夫人好魄力,一口吞下近万亩土地不说,还想着打我们几个穷兄弟的主意,真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扇儿轻轻道:“咱们同在卫所,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何来打主意之说?”
王千户冷笑道:“做什么惺惺作态的!我听闻,你向京里上书,道是卫所多将不便,还须革了咱们几个的好,可有此事?”
扇儿笑了:“我当是什么,这等空穴来风之言,也值得诸位生疑。我夫君在边关作战,尚且自顾不暇,我不过是个代理之职,有何权力上书?且不说我新婚未能生子,按惯例朝廷不能诰封,没有诰封,我上给谁去!退一万步,即便我有诰封在身,也可使密折之便,哪里就会把这等事体透露出来教大家知道自寻晦气呢?”
这些人都久在边关,不知道扇儿这番话半真半假,也被唬住了,疑道:“真个没有此事?那为什么有人……”
扇儿道:“原先咱们卫所荒凉,倒也平平静静。后来我夫君奉命来此任职,说不得未曾和诸位把酒言欢,就匆忙去了前线。我合不该开地济民,惹来有心人瞧觑,以为咱们是多肥沃富饶的地方,也来捞一注。在座的各位皆是将领之才,齐心合力可断金,将来卫所发展起来,各位少不得再进一步水涨船高。只是在那之前不要中了他人的套儿,自将乱起来,白白把这个祖业给丢了。”
这番话说得颇为诚恳,其中一个老成些的千户不住微微点头,郑千户心下依然不服,道:“夫人这番话好听是好听,就是虚了点。谁不知道咱们此处粮少兵弱?大家都是个世袭的穷官儿,养自己家几十个亲兵已经心力交瘁,其他散兵都穷得没裤儿穿,待名声出去,少不得随营兵一道出去打仗,那时才是见鬼!”
扇儿道:“郑千户此话不假,我冒昧一句,你们养着那几十个亲兵,一年粮食马匹军备花费少不得几百两罢?以你们的俸禄,此等花费,想必是甚为沉重。今日我在此为表诚心,以后卫所开出来的田庄全都无偿给诸位入股,每位年底都可以平分十分之一的股份。依我的估计,明年少说也可收十万石粮食,要粮还是折算银钱,只看各位一句话。”
此话一出,几个千户险些站起来!
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一万石那也不是少数!每个人至少能拿到两三千石,比起以往朝廷拨下来的多得多!有了这些粮食能做的事太多了,可以养更多亲兵,或者升级自己亲兵的装备,最差换成钱也值上千两银子!傻子才把上门的好处往外推呢!
王千户震惊道:“你这样白白把好处给我们,肯定没这么简单,你到底为的是什么!”
☆、38第三八回
扇儿悠悠道:“条件我也有,那就是你们手下的亲兵不得超过一百个,其他的散兵都给我。”
这话一出,大家心思各异。就在大家心思活动之时,一个从未说话的千户忽然道:“夫人好算计!先是给咱们点好处,然后不知不觉削弱咱们实力,到时候咱们就是那瓮中之鳖,夫人想怎么拿捏都可以了。”
顿时大厅里沸腾起来,原本平息的怒气越发高昂了:“好歹毒的妇人!今日咱们若是由着你胡来,明日没脸下去见祖宗们!”“这妖女,大家饶了她,除非饶了蝎子!”
忽然一声巨响,一大团物事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大厅中心。大家静了下来,看清那一团东西是什么后,全都吓得脸色苍白。
这些被绑在一起的倒霉家伙都是之前派去刺杀扇儿的人,其中有在场千户的亲近之人,也有江湖上收钱办事的夺命客,其中不乏高手,但是此刻都极为狼狈地被人用绳子绑成一坨在地上挣扎。
那个蛊惑人心的千户脸色一动,才要动手,却发觉自己的属下早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捆绑后跪着,嘴里也塞了布,吚吚呜呜什么都说不出。他吓得脸色发青,突然就被人提着后襟一把甩在了扇儿面前。
扇儿掀起面纱,露出的面容使得在场的人都恍惚了一下。
她微微笑着,那笑容宛如绽放的春花,但是这笑容落在她面前那个千户眼里却比魔鬼还可怕:“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陆千户?卫所的五个千户里,就你的田地最少,亲兵也最少,但是呢,你却是那辅国夫人的远亲对吧?”
那陆千户犹自强口道:“没得扯臊!你个妖女,你……”
话未说完,他就被彭彭一下子甩了出去,直破窗户掉到一楼去了。
大厅里安静得可闻落针。
扇儿捧起茶品了一口,道:“做人蠢没关系,嚷嚷着要大家都知道就不对了。什么叫削弱你们的实力?你们那几十个亲兵,若对上我家夫君的铁马军队,有几分胜算?”
几个千户涨红了脸,虽然他们一直不肯承认,但如何都赢不了却是百分百的事实。
“我是要裁你们的兵,还是要扣你们的粮?虽然诸位手下亲兵限制了数目一百个,但你们这几位当中,手下最多的也不过六十个吧?若不是我送庄子的股份给你们,你们就是想增兵,也没那本钱。方才那人故意颠倒黑白,避重就轻,为的就是使得大家和咱们起冲突,然后与那辅国夫人凑在一起,渔翁得利。”
听了这话,几分千户吃了一惊,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气得发白。
“我早就知道,那辅国夫人私自借赏花为名对你们的夫人漏口风儿,说是我要对你们动手。可悲可叹啊,她信口雌黄,却是对我太过高估。别的不说,咱们整个卫所里,除了她,还有谁有资格直接越级上报?她这个辅国夫人怎么来的,你们是否知道?”
王千户睁大了眼,道:“我家夫人说,她是靠斗下那些官……”
扇儿一拍桌子:“谁才是用心歹毒,大家此刻还看不明白么!她一个三品夫人,屈尊来咱们这小卫所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咱们的庄子,咱们的粮食,来补吴越大战的缺!到时候咱们吃了闷亏,倒便宜了外人升官加爵,自己落了半分好儿?没得被人又参上一本,说军心不齐,再一网打尽,卫所跟着她姓!”
众人哗然,几个千户又羞又怒,纷纷拱手道:“夫人息怒,咱们也是一时被蒙骗,才对夫人不敬。”
郑千户在扇儿言语诱惑暗示下,真个觉得那些肥沃的田庄和粮食也有自己的份儿了,顿时有种同舟共济之感,心下恼怒:“没的说!我以后就跟着夫人了!别人妄想插手挑拨,做梦!”
态度最强硬的郑千户一改口,其他本来就心思浮动之人更是乐得顺水推舟,一起举剑高呼跟随扇儿,局势完全化解了。
刘玉珠听得形势逆转后,莞尔一笑:“我就说,她没有这么好欺负。”
绮罗道:“如今该怎么办呢?连陆千户也被迫顺应了,并且他说再也不敢和夫人您联手了。”
刘玉珠道:“这般胆小之人,我也不屑再与之合作。”虽然遭遇挫折,刘玉珠却丝毫不沮丧,相反兴致极好,笑吟吟把手里的鱼食全部丢给湖面上张着嘴的各色鱼儿。
扇儿一鼓作气重整卫所兵力,把众千户名下的亲兵全部分在一个队里,其他老兵散勇重赏解散,年轻力壮者另起队伍。每个军人分与粮食,马匹和武器,又重金请了几位十分有资历和雄心的老军当教习。
原先军营破烂,平日又无战事,许多人都应个卯就回家愁饭食。如今扇儿下令,军营全部翻修,条件大为改善,伙食由野菜稀粥也变成了白米饭大馒头,每天都有精细菜儿,隔日就有香喷喷的红烧肉,顿时全卫所的人都希望去参军了。
这还不算,扇儿宣布,凡是挑选合格进入军营者皆得军衣一套,武器一把,骑兵营则另得马一匹;每人每月可得银一两,米一石,表现优秀者年终时额外发银十两,米五石,猪肉十斤,鸡鸭各两只,盐三斤,酒两瓮。
当这一项规定出来时,所有千户都替扇儿捏了一把汗。剔除那些不合格的,现在军队里的青年壮丁也有两千多,并且以后肯定还会陆续前来。就算优秀者按百里挑一的标准来选取,加上平时的各项支出,这一只军队一年的费用就差不多是三万两银子,米粮什么的折价也值两万,也就是说,光养这个军队一年就需要五万两银子左右!
就算扇儿的估计没错,那些田庄一年可产粮十万石左右,那也顶多才五万两银子啊!其他的,难道扇儿自己掏腰包么?做这赔本的买卖,如此败家,卫茗不会砍了她么?
几个千户也曾劝过扇儿,说是如此太过浪费奢侈,不过扇儿每次都是一笑而过,继续坚持。他们几人心想反正自己横竖坐等分红,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解决军营里的事后,扇儿去收容堂视察了一番。她发现里面的老人都舒舒服服坐在树荫下乘凉,小孩儿则在院子里头嬉闹,一片欢乐祥和景致。一些身患疾病下不得床的,也是床榻干净,屋内药饭皆备,她点点头,叫来管理收容堂的人:“你很尽心,以后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那人大概四十上下,寡言少语,磕头道:“奶奶吩咐,又是积德的勾当,怎不用心!”
回到府里,管账的捧来账本给扇儿过目,小心翼翼道:“那收容堂的老宋尽心倒是尽心,就是不知道省俭,你看看这一个月流水般花了三百多两银子,真……”
扇儿仔仔细细看着账本,道:“像那富贵人家,三百两银子也不过买几件衣裳头面罢了,穿得不新鲜便丢过一边。这收容堂里老人孩子少说也有一百多人,还有些是要吃药的,这些也算不得什么。我知道你怕卫府的花销大了,京里县主那边不好交代,安心,我不用他姓卫的一文钱。”
那管账的忙指天发誓道:“少奶奶,我若是存了这个心,才是不得好死!是我一个在酒楼管事儿的亲戚听到风声哩,有人说少奶奶的钱来路不明,夫家娘家都不是什么顶豪贵的,哪里来这一注钱?肯定有古怪!”
扇儿一愣,细细盘问起来。问得清楚后,她略略皱眉,尔后笑道:“你且是忠心,自去支二十两银子买酒喝。往后再有风声,好歹替我留心些儿。”
管账的喜得屁滚尿流:“谢少奶奶赏,为少奶奶办事怎会不忠心?”说罢就喜滋滋退下了。
扇儿思虑再三,要人去请了吴致远来,与他商量对策。
吴致远思索了一会儿,笑道:“我有法子了。”说罢就与扇儿耳语一阵,扇儿直点头:“到时候若有人借机发难,还得咱们对好口径儿。”
吴致远道:“这算什么,包准滴水不漏。”
扇儿放下心来后,问起吴致远在军中的状况。吴致远说到此便不由得眉飞色舞,道他多得器重,进步也大:“真不知是怎么了,许多人动不动擦伤碰破的,就我这身贱肉厚实,血都不曾流过。咱们营的教头都十分欣赏我哩,把他家传的枪法都教与我,还要把他女儿嫁给我。”
扇儿道:“他家女儿人才如何?”
吴致远有些不好意思:“长得挺好,就是有些娇惯。一次还亲跟着来咱们营里,非要和我比马,我怎好赢她的,故意漏水儿,吃她瞪了许多眼。”
扇儿笑道:“这事我不管你,你家里有三个老婆了,孩子也有了两个。她想必也是被宠大的,哪里受得来这个气?再者你看在她爹份上,也不好把她个清净女儿坐小,如此便是寒了宋姨娘的心。”
吴致远道:“本来我还有些拉不下面子,你这般说,心里和明镜儿一般。下次教头再提起,我便拿此话回他,若他硬要做亲家……”
扇儿羞他道:“你得了些罢!你当你是什么好的,这般抢手?”
吴致远笑:“这话可别说早哩,等你家那个回来,我便和他上阵杀敌,到时候好歹也弄回个将军当当。品级不高不要紧,多少试个味儿。”
两人说笑着到了夜黑,扇儿便留吴致远吃饭,却不提妨一个丫鬟神色诡异地捧上食盒后迅速离去。
卫茗的信从边境回来时,口气意外地平静,丝毫没有被信打脸的愤怒。扇儿知道了自己想要明白的事,便越发放手去做。
不过扇儿敏感地觉出一点不协调,卫茗在谈及宜安县主时那一点本能式的回避,让扇儿心下多着个影儿,记在心里……
☆、39第三九回
扇儿本以为刘玉珠会发难,却不想她神色之间半点不愉都没有,仅住了些时候就告辞离去了,仿佛只是来借机公费旅游一般。
当然,傻子才会觉得她会就此罢手。
扇儿在刘玉珠离开卫所后,日日思索自己可能被人当成把柄攻击的地方,不想还罢,一想简直出一身汗。
刘玉珠要弄死她,岂止几百种方法!并且她在明,刘玉珠在暗,自己除了一个不靠谱的假夫君卫茗,身后一个靠山都无,更别提还杵着个有过节的淑贞公主了。
她才筑基还未结丹,也就能在凡人面前耀武扬威,但此间修仙者又不是死绝了,真遇到个厉害的她铁倒大霉!彭彭和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