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犀一点通,看穿桎梏破魔障”。说起来玄,实际上不过是有所明悟,至于明悟什么,安伯尘数次于昼夜交替之际胎息感悟,仍旧一筹莫展。
寻常修士只要元气足够,从炎火突破到地品顺理成章,只有地品往上才会出现瓶颈。安伯尘思来想去,或许和水火风三势同修有关,无奈之下,只能静等机缘。
夜幕垂落,万家灯火迷人眼,墨云楼上,少年呼吸渐缓,右眼光晕点点,一条虚影游转而出,御风而飞。
手持降雨珠,安伯尘立于天云间,又掏出一张龟壳,敲击三下。
烟花江水浪大作,波涛翻滚,似有一头庞然大物飞腾而出。
约莫两柱香功夫,安伯尘终于见着了那头八爪大龟,腾云驾雾,背顶香炉,好不威风。
“无邪老弟,本君来了!”
龟神君闷声闷气道,前爪抱拳相拱。
安伯尘笑了笑,递上降雨珠道:“如此,劳烦君上了。”
龟神君也不多言,捧起降雨珠,口中念念有词。青烟自香炉中蹿出,冉冉升腾,直往天云间而去。与此同时,龟口中的降雨珠也光华四射,好似水波流淌,蔚蓝一片。
阳春三月却如五六月般旱闷,想来可以缓缓了。
安伯尘心中欢喜,如是想着。
可就在这时,一阵阴风从远天飘来,风里道袍翩跹,拂尘轻扫,却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匿身一旁的安伯尘脸色微变,就听那道人低叱一声:“大胆妖孽,竟敢坏贫道的好事……咄!”
飞火燃起,道人弹出一张道符射向龟神君,龟神君面露怒容,却不敢还手,急忙向一旁避去。孰料就在这时,横刺里杀出一头白鹅,鹅被上赫然坐着个黑衣少年,夜色在这一刻被他锋锐的目光融化,弹指间白鹅将龟神君撞得七荤八素,口中的降雨珠亦被少年摘下。
安伯尘隐于雾霭间,冷眼打量向一老一少。
那老道他并不陌生,这几个月来出入大内,不依不饶的兴师问罪,这场大旱正是他所为,修为应当在天品,借着一古怪的法宝强改天象。
“师叔……厄星子参见师叔。”
出乎安伯尘意料之外,那老道竟向少年长揖到底,口称师叔。
就在两人寒暄之时,一旁的龟神君终于翻过身,怒哼哼的瞪了两人一眼,转身欲逃。
“哈哈哈,师叔长途跋涉来此,可欲喝一口龟羹?”
厄星子长笑一声,又弹出道符。
“斗!”
五指捏出疾风印,安伯尘口吐真言,袍袖鼓胀,大风狂涌,化作一条玉带将道符吹偏十尺,堪堪避开龟神君。龟神君一边奔逃,一边还不忘回头冷笑。
“无邪老弟,勿忘帮小龟教训一番这二人!”
听得龟神君口不择言自称小龟,安伯尘却没心思发笑,又卷起一阵冷风,佯装离开。
厄星子扫视四周,许久才拱手道:“师叔……厄星子学艺不精,还望师叔见谅。”
少年略一颔首,却并没说话,安静的坐于鹅背,似在想着什么。
和厄星子道袍拂尘装出的仙风道骨不同,鹅背上的少年神色淡漠,举止从容,却是那种真正的出尘气质。他的年纪尚不足二十,长发垂腰,身材颀长,偏瘦,素颜若施粉,却因高挺的鼻梁和宛若寒潭的眸子而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英气,一身夜行衣更将他的冷漠凸显。
“无邪……可是三年前那个斩妖的居士?”
厄星子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不屑:“琉人喜欢说大话,不过是民间风传,这些年再没见到那个所谓的无邪居士现身。”
“可是蛇妖终究被杀了。”
少年忽而一笑,他笑得很是奇怪,淡漠中透着嘲讽,也不知在嘲讽谁。
“你可信鬼神?”
少年突然发问,厄星子面露疑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听少年笑了笑,接着道:“做点好事总想让鬼神知道,做了坏事总以为鬼神不知道,世人往往太让鬼神为难了。无邪居士,这颗降雨珠贫道暂且寄下。”
安伯尘一怔,再看去时少年已驾鹅而去。
这三年里奇人异士安伯尘也见过不少,可从那个少年身上,安伯尘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同,年纪轻轻便已得仙风道骨,即便是一身黑衣也遮掩不住。而他临走前说与自己听的那番话,更是透着一丝高深莫测。
“平静了三年,莫非琉京又要生乱了。”
安伯尘喃喃着,转尔一笑,御风而下,飘飘然回转墨云楼。
有厄星子在,安伯尘也无法抢回降雨珠,不过既有缩地符,又有神游出窍时俯察百里天地的神通,取回降雨珠也是早晚的事。
墨云楼五层,夜风吹卷,长发飘扬,窗外的朱雀街灯火高挂,渐渐热闹起来。少年抬起头,眼里浮起一丝古怪,自言自语道:“去了白狐书院……他竟是白狐书院的学子。”
春试就在五日后,白狐书院中竟有个来自长门法会的待考学子,年纪轻轻,身份极高,他莫非还想呆在琉京当官不成?
夹着丝丝凉意的夜风拂过眼帘,安伯尘望向洒满长街的月光,心中不由浮起一缕许久未曾出现的感觉。
三年前的秋末,安伯尘正是伴随着那种感觉一路走了下去,走过凛凛寒冬。
“伯尘!”
安伯尘正出着神,耳边传来李小官的喊叫声,转身看去,不单是李小官,就连平子和阿福也兴冲冲的跟了进来。
三年前安伯尘晋升虎贲营中郎将,赏赐无数,安伯尘自然不会忘了这两个从村里投奔来的老乡。小官跟在他身边当校尉,平子和阿福喜欢骑射,安伯尘托关系将他们安排进骁骑营,如今都已是伍长。其中或多或少有骁骑营主官给安伯尘面子的缘故,可平子和阿福自己也算争气,弓马娴熟,总之要比小官强上许多。
至于李小官……
看向穿着身火红云绣大袍,头顶玉冠,提着个鸟笼没心没肺笑着的李小官,安伯尘皱了皱鼻,好生无奈,指向一旁的金瓜道:“小官,我替你购置了一双兵器,你且看看是否趁手。”
“好嘞!”
李小官乐滋滋道,放下鸟笼,将三百多斤重的金瓜提起,耍戏法般两手抛接,还得意洋洋的向平子和阿福眨眼睛。平子和阿福这两个跟班只得僵着脸,拍手叫好,看得安伯尘连连摇头。
琉京三年,来自圆井村的少年们渐渐长大,小日子也前所未有的滋润。
七十里琉京平静喜庆惯了,纵然江南之外三大诸侯国已蠢蠢欲动,潜伏于长草下的那丝野火一触即发,可偏安江南的孤儿寡母满朝文武却依旧大梦未醒。
第169章 极西虎将
春雨绵绵,从东向西洒入中都。
中都在关中,中都行省也就是关中行省,匡朝百姓们叫惯了倒也丢了前朝的称谓。之所以称为关中,只因那座划分南北的雄关天峡关,从古到今,最惨烈的大战天峡关就占了一半,连同南北,横亘东西,直掐四方咽喉,是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关依仗天峡群山而筑,上有险隘山峰,下有千丈深峡,山道逼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五千兵马足矣阻挡十万雄兵。
大匡皇叔赵无敌坐镇中都,长天峡关俯察天下诸侯,群雄有心无力,皆不敢妄动。
而今皇叔已不在,却有一将北来,匹马画戟立关中,只消跺跺脚,天下虎狼无一敢近。
山道前,玉面朱唇的上将安坐云中雪狮马,方天画戟挂于背后,静静凝望向涧中白猿嬉戏。夜色已深,猿未歇,他亦未寝,纵马而来,截于道左,却没再往前,好似在等人。
若是披甲,吕风起定会戴金盔系冲天冠,可今晚却连发也未束,随意的披在身后,稍显奇怪。
马蹄声从山道尽头传来,少时,两匹骏马疾奔而来。
当先一匹马背上坐着员大将,银甲银盔,肩背梨木虎牙枪,战裙上斑驳一片,月光落下却是猩红的血渍。
百步外,吕风起静静的看向山涧,直到那员大将离他还剩三十来步方才转过头。
来将显然也看到了吕风起,方天画戟纹丝不动的挂着,可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敢无视,有几将敢近前?一瞬间,眸子仿佛被点燃了般,闪过熊熊战意,银甲大将非但停下,反而纵马如疾风,势若惊雷。
吕风起依旧未动,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健硕颀长的身形好似和天峡关连成一线,又或者,他便是那另外一座天峡关。
百步如火,三十步如疾雷,十步如滔天巨浪,距离吕风起还剩十步,银甲大将右手闪出一道虚影,眨眼间抽出梨木虎牙枪,枪尖划过奇妙的弧线,就仿佛在虚空中掀起万丈巨浪,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叠叠轰向道左吕风起。
不知何时,令天下名将坐卧不安的方天画戟已在手中。
迎向扑面而来的枪浪,吕风起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右手猛地一抖,方天画戟游蹿如蛇,好似海底捞月般直插入滔天骇浪中。
枪戟相击,虚空中荡开圈圈波澜,巨浪撞雄山,无声无息。
看似稀松平常的一合罢了,使枪的大将和吕风起错身而过,却在十步外悬缰立马,摘下战盔,扭头看向吕风起。
风起天峡关,飕飕吹来,紧跟大将而来的那员小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盔甲下青丝翻飞,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的盯着吕风起。
“你要去哪?”
吕风起问道。
“东楚。”
银枪将答道,他身高八尺,肩宽臂长不输吕风起,样貌也甚是英俊,面如冠玉,浓眉大眼,只不过嘴唇没有吕风起那般薄,亦没有他那般冷峻。
四目相对,许久,吕风起方才道:“一路过了几国。”
“西面三国,连同天峡西关。”
“杀了几人。”
“陈国三将,平国五将,齐国八将。”
银枪将平静的说道。
“倒是给我面子,没动关西那头插翅虎。”
闻言,银枪将哂笑一声:“想要杀他少说也要五六十合,拖久了大军一到,恐怕真要被你留下了。”
吕风起不经意的皱了皱眉:“你还是不愿助我?”
笑了笑,银枪将瞅了眼吕风起,随后望向深涧:“是助你,还是助陆司空,亦或是助匡皇室?”
未等吕风起答话,银枪将兀自道:“楚君已为紫龙请来妙手神医古先生,答应耗费万金也要治好舍妹的病……就此别过,若有机会,改日再叙。”
话音落下,一旁的小将连忙赶上前去,经过吕风起时又好奇的瞅了眼,吕风起转头看来,小将非但不怕,还俏皮的扮了鬼脸,嘻嘻一笑,随后跟着银枪将向东而去。
直到两骑消失在山麓处,吕风起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已挂回背带。
群山间夜雾极重,一双布鞋从雾中露出,二十不到的少年皱着眉看了眼吕风起,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深涧。
“李紫龙投靠楚君,楚国兵强马壮又得一龙,是为大患。将军何故纵虎归山?”
等了许久未听吕风起开口,张布施眉头皱得更浓。
陆司空一派北来,中都原先的格局荡然无存,别人还好说,可偏偏吕风起也来了,师父不在,又有谁能压得住他?天下五虎七熊十三骏,也只是军中排名,大匡还有许多隐伏草莽的强者,若是披甲上马未必输于前者。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李紫龙,是为西极老人的弟子,西极老人乃隐世奇人,有三绝,枪矛剑,据说李紫龙已得其枪道真传。吕风起少年时走南闯北,寻师问道,曾得西极老人传授半招戟技,世人皆知,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有可能战败吕风起,非李紫龙莫属。
张布施正欲再问,耳边忽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下意识的避身而退。
“哗啦!”
吕风起身前的山路从中塌陷,直坠深渊,而他所立之处只差半寸,却安好无损。
拉起缰绳,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吕风起口中响起:“来日疆场相遇,我必斩他于百合内。”
话音陡然一转,吕风起转过头,冷冷的盯着张布施:“吕某见你天资尚可,饶你一命。往后若再敢如此,休怪某手中画戟不识人。”
心头一寒,张布施眉头皱成川字,毫不示弱的迎向吕风起的目光,强忍着割得他面颊发痛的杀意。
“你还差得远。”
丢下一句话,吕风起哈哈一笑,调转马头,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下。
看向吕风起远去的雄壮背影,张布施喘着粗气,余光落向一旁的大坑,只觉嘴里发苦。
“天资尚可……只是尚可而已吗。”
苦笑着摇了摇头,张布施顺着山道缓缓而行。
吕风起只比他长十岁,十年后,也不知能不能达到他的境界。
枭声响起,一只黑影从山林间飞出,落于张布施肩头,张口吐出颗腊珠。
张布施捏碎腊珠,拆开信笺,细细打量着。少时,张布施眉头又皱了起来:“长门法会……这朝野两派终于要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