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七得意地笑道:“如果是平时,手段再高,恐怕也很难在深入宫城之后,还能把大量金银弄出来。但是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皇宫内的人会变得非常少,可以方便咱们行事。”
“什么机会?”
“据我的估计,京师极可能在近期爆发一次空前的大疫,现在已经有小疫症流行。如果大疫一起,皇宫为了避疫,肯定要把绝大多数宦官、宫娥暂时疏散到京城以外的地方,皇帝、妃嫔们可能也会离开京师,到宣府或者其他处避疫,当然这个就需要我们怂恿太医院的太医以及供奉道士多说些吓人的话,渲染恐怖的气氛了。即使皇帝、妃嫔不离开京师避疫,那时候京师里人人惶恐无比,谁还来注意地底下的动静?一个月时间,简直可以连皇宫都搬走。”
大疫?
杨罗越听,脸色越发严峻起来,大疫意味着无数生命的消逝,这可不是说笑的。
只要一想到京师到处都是乱糟糟,官懒吏疲的情形,爆发大疫也不是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京师的街道很少用砖石铺砌,一般就是夯实的黄土泥地。京师又很少下雨,地面上的灰尘,微风一起,就刮入室内,覆盖和弄脏几乎每样东西。
扑面的灰尘使人厌烦和疲倦,所以京师人多有一种习惯,就是无论尊卑,在多灰尘的季节外出,都要戴一条长纱,以遮蔽面部,即所谓面衣,即便这样,外出归来,两个鼻窦仍然如烟灶一般黑突突的。
京师人出门时,一般还都要乘马或乘坐由牲口牵拉的车,众多牲口穿行于街道,街道上便遗留下大量的牛溲马粪;
皇朝官府只规定了在京师东西公生门朝房一带撒秽方便者,要问罪枷号,对于在其它街道沟渠撒秽方便者,并无处罚规定,因此街道边不免会成为一些人的方便之处,且又无专职人员专司清理垃圾,以致京师街道颇为污秽。
街道旁的沟渠,更是藏污纳垢,秽气触人,沟渠壅塞,臭恶熏蒸。
这样一个大都市,人烟稠密,汇聚了帝国四方往来京城之人,繁嚣杂处;京师街市上既多粪溲污秽,街巷空地堆积的污物成丘,蝇蚋蚊虫滋生无数,每年一至炎暑,虐痢瘟疫,便相仍不绝,时时有小疾疫流行,京师人也见多不怪。
但一旦盛夏炎热闷郁,导致时疫大起,其情景却是异常恐怖,往往京城内外,一人感之,全家以次传染,人民竞相僵仆死亡,以至有断门绝户,无人收尸的情形。
“你确定将有大疫发生?”杨罗沉声问道。
赵小七也忙正容回答:“在我们窃贼行里,因为要日穿百家,夜行千户,对疫疾病患非常忌讳,所以疫疾将起时,也有一些提前察觉疫疾征候的口传心诀,可以让我等在疫疾将生之时,早知趋避,预作防范。”
“这样?看来要提前储存一些避疫的香料和药物才是,这个等会儿再说。
掘地而入,就算你找到那些金银,能够一次搬运完毕吗?你得把你完整的方案汇报,否则我不会同意你在这个时候动作的。”
赵小七微微笑道:“堂主,我小七做事你还不放心?简单的说来,是这样——首先要确定所有窖藏地点,估算每个窖藏储藏金银的数量和放置空间,接下来是针对每个窖藏拟订不同的处理手段,譬如有的从地底或者旁侧破入地下窖室,方便的就当即偷运出宫去了;不方便的就在地底深处另掘洞室,然后将金银全数转移到新的洞室,以方便我们再次进入偷运金银,原来的地窖则以土堵塞填满。以我的估计,这一场大疫怎么也得延续一两个月,时间足够我们搬空地底下绝大部分金银,而且还可以利用这次大疫,许多人家要出殡送葬的机会,逐步将所有的金银转运出京城去,改铸后存入钱庄,或者直接采办各种物资。”
杨罗细细琢磨了好一会儿,说道:“看起来还是比较可行。这需要动用不少人手,上次营建秘道的几员得力人手,我都调过来归你调遣。宫里的原始营建图式先借给你看阅,好好的做干净些,不要把这事情搞砸了。”
“是。”
杨罗想想:“小七,你不是要买寿材,还要请和尚道士吗。顺便支了银子,把防疫药材也都买回来。”
“好嘞!”
杨罗取了纸笔,琢磨了一下各种药物该采办多少,随即挥毫疾书,他以前走南闯北,对避瘟防疫的事项自然谙熟,几个效验的方子也是熟记在心,不一会儿就列下了若干物品药料的单子。
赵小七一一瞧看下来,只见列有贯众、升麻、大黄等煎服生用的防疫药物,也有苍术、木香、蜀椒、乳香、降香等焚烧避瘟的香料,还有雄黄、麻油、醋炭等物品,最后又专门开列了几个验方:
由乳香、降香、苍术、细辛、川芎、甘草、枣等组成的‘避瘟丹’方,焚烧能令瘟疫不染,在空房内焚烧,可避秽气;
由雄黄、鬼箭羽、丹参、赤小豆组方制成‘避瘟丸’,内服有效验;
还有由人参等16味药组成的‘神仙百解散’,扶正补气,可辟瘟疫,治劳倦;
又有‘调中丸’药方,由大黄、麻仁、枳壳、茯苓、芍药、前胡、黄芩组成,食后饮下,微利为度,可辟四时疫疠之气;
看罢,赵小七咋舌道:“我只知道这避瘟丸、雄黄,在医家常用来避瘟,想不到堂主居然这么精通,莫不是以前做过郎中?”
“呵呵,见得多了,知道的就越多,没什么稀奇的。快去吧,先把那老太监知道的东西全部问出来,问完了那些窖藏地点,看看他还知道些什么内廷的秘密。他一定还知道其它很多东西。问的时候,注意周围警戒,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我们问了这些事情。如果不小心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记着全部灭口,不要手软。”
“是。我这就去。”
“嗯,去吧!”
第五章 都督军事
西苑丹房。
正中的一乘透雕的夔龙护屏矮足绣榻上,靠背引枕俱全.榻上一头又设一个极其精巧,上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丝巾之类。
屋角,一张以螺钿、翡翠、玛瑙镶嵌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个金猊香炉,一缕轻烟,袅袅上升,满屋异香,令人心清神爽。
身份尊贵的皇贵妃展氏,这会儿闲适地坐于中间的绣榻上,周妃、顾妃则在旁边的一乘绣榻上打横陪坐。
低低下垂的湘妃细竹帘外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司礼监提督太监王弘历、提督锦衣府办事太监陈准、新近提升为御用监掌印太监的张凤等屏息静气恭候在一旁,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张保则一句一句正念着外廷臣工上呈的奏折。
这些外臣的奏折,名义上自然不会是呈递给展妃等人看的,而是上呈给皇帝批阅的。
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夏季,帝国宫廷中波诡云谲,暗流涌动。
如同羚羊挂角、香象渡河般的一连串变动,虽然无声无息,几乎无迹可寻,但是一向紧握着权柄而且起居饮食非常小心的皇帝,突然‘神志迷糊’,无法正常理政,静养数日之后,表面看起来似乎痊愈,没有什么异样了,但异乎寻常之处还是让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了,尤其是内廷几个知情的太监却清楚的知道——帝国的最高权柄,已经在外廷臣工懵然无知的情况下,悄悄的转移了。
宦官们的大靠山——‘服丹过度’,‘神志迷糊’的皇帝,在西苑静养了一些时日,不知怎么三来二去的,就被三位宠妃牢牢‘控制’,一门心思,只想整日跟随陶仲闻真人在西苑丹房内炼丹求长生,所有外廷奏疏都一律呈递给伴驾炼丹的皇贵妃们裁决,然后由司礼监批朱。
敏感的内侍们首先察觉到了这个异常——以当今皇帝专权的禀性,怎么可能让其他任何人代为裁决国家政务?而且皇朝规矩是不许后宫干政的,按说即使在皇帝突然不能执掌权柄之时,所有的政事应该由司礼监、内阁、六部等各按帝国以往常例处理或者互相商量着拿定主意就可以了,象这么突然破天荒的打破常规,让皇贵妃们垂帘理政,本身就很诡异。
而在内廷几个重要太监心目中,皇帝的“微恙”来得是那么蹊跷,迅速在皇帝面前大红大紫的秉一真人陶仲闻,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实在让他们心里犯嘀咕。
但不管怎么说,宦官们都是很不情愿把他们已经掌握在手的权力,拿出来与内阁或者六部的朝官们分而享之,他们宁愿和后妃们结成联盟,毕竟后妃们总是要依赖他们这些宦官奔走办事,而朝官们则完全可以不必依赖宦官。
那些外廷臣工,哪个不是门生故旧一大堆,遍布天下,夸张一点说一人吐口唾沫,加一起绝对能把宦官太监们统统淹死,而且天下缙绅士林也绝对是支持朝官而不会支持内宦;反观宦官们,他们若是出了皇宫,没有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后面撑腰或者说没有皇帝做招牌,根基浅薄的宦官们将得不到任何人支持,他们所掌握的权力随时有可能被外廷臣工一一夺去。
弄权的太监在失去权力之后,甚至还可能有性命之忧,这也是宦官们所无法忍受的。
以前,当今皇帝一到炼丹的时候,批答朝臣奏章的事情,便会落到司礼监手中,时间久了,司礼监的太监们哪有不借机玩弄手脚的?正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是也!
宦官们本来权力就重,再借着这样的机会积累自己的权势,培养自己的私人,招纳一些趋炎赴势之辈,声势更是难于遏制,自然也更遭文官集团的嫉恨。
尝过权力滋味的人,食髓知味,怎肯轻易与人分享权力?何况内阁那些纸糊一般的阁老,六部那些泥塑一般的尚书,做官争权是行家里手,治国理政则尸位素餐,昏庸不肖。连这些个惯长弄权、专横跋扈的宦官,也根本不把这些朝官们看在眼里,当朝文武大臣中,能够让宦官们有所收敛、知所忌惮的,亦不过二三人而已。
宦官们自然也有派系,甚至互不相容,但在捍卫宦官们的权势和利益这个问题上,立场是很一致的,对外也比较抱团。
而展妃对内廷的掌握这时候便展露无遗,她巧妙的利用了宦官们的关系和矛盾,恩威并施地利用种种手段笼络获取人心,使得宦官中的太监头儿,还有宫娥中的女官,绝大部分都肯听命于展妃,连司礼监掌印、司礼监提督这两个论地位在张保之上,论实权却在张保之下的内廷大太监也不例外。
羽翼丰满的展妃在内廷大势已成,张保、陈准虽然多年掌握实权,根基牢固,但虑及自身利害,自然也不肯做逆势招祸的愚蠢之行,那也就惟有俯首听命了,这样一来所有的宦官尽入展妃掌握。
以展妃为首的三位皇贵妃,加上内廷身居高位的几个太监:王安、王弘历、张保、陈准、张凤等,迅速结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利害联盟,连手把持了帝国的最高权柄。
象秉笔大太监张保这样的太监,虽然不是司礼监掌印,但因为是皇帝跟前近侍,又是沟通内廷与外廷的关键人物,因而在内廷中的实权反而在掌印王安之上,他也一向不用看掌印、提督两太监的脸色。
张保自己也在暗里弄权,但一则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再则当今皇帝并不糊涂,防得又严密,他虽则不敢大肆揽权,但权术一道还是略通一二的。
这么些年下来,象当今皇帝的权术,以及官场上那些阴毒龌龊的权谋,张保耳闻目睹的何止千百桩?但不管这些权术或者权谋如何高妙,总是有迹可寻,而展妃的手腕却是令他莫测高深,甚至很难看透,让他很是疑惑展妃身边是不是有智囊,有高人从旁指点,但仓促之间,他也委实看不出什么名堂。
以展妃为首的三位皇贵妃,决断清晰,处事明快,对政事决策丝毫不拖泥带水,尤其批答奏疏的口气酷肖皇帝,也让老于公事的张保暗自吃惊,收起小视之心。
这等明察事理,又具有铁腕的主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心尽力,不要有二心,所以张保现在在展妃面前奉命唯谨,全当是在皇帝面前,一点也不敢马虎从事。
“京师疫症大作,遍京城内外,传染疙瘩瘟之疫,一人感之,全家以次传患,甚有阖门皆殁,无有棺殓者。九门日出万棺,途行者悉垂首尪羸,淹淹欲绝……”
“……于京师寺庙皆设‘悲田养病坊’,置医药以安置疫疾病患,由有司派员督管之;
遭疫而死者,其尸体令其家人即刻掩埋,按每户死于瘟疫人数,朝廷赐与不等的助葬之费;
当令巡城御史沿城巡行,发现无人掩埋的尸骸即应迅速掩埋;
患疫之家,遗孤如不满十二岁,当责令亲属负责养育,朝廷可馈以两月口粮救济,孤儿名单上报顺天府,令巡城御史、顺天府督责之,锦衣府、鹰扬左卫、鹰扬右卫校尉襄助监察之,敢贪赃舞弊者,一律严惩;……”
“今逢大疫,顺天府应予免税减租……”
……
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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