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妇人所应该关心的不在这些个国家大事上!
“爱妃啊,还不是因为雷门世家德懋公的第三子啊,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递过折子上来,上疏奏陈,告他的状!那罪名可也不少,什么奢侈靡费,不事节俭,有违圣人遗教;什么奇技淫巧,败坏风俗,无益于世;还有一阵子兰州的一个大儒告他纵容家人培植不时之物,又告他让族内妇女抛头露面,操持贱业,大违男主外,女主内的风俗礼制,朝廷应该予以申斥禁止等;这些有的是通过外廷臣工,有的是通过言官直达朕前;此前出塞破击鞑靼,还有人告他蓄意交通内宦。这次的罪名就更加不小!”
皇帝拿过一本奏折,指着其中一段,说道:“你看,这里说他佞事佛道,崇信番人喇嘛异端,不得朝廷令诰,即私相授受活佛尊号,藐视朝廷;这里又说他夺人产业、妻女;还有最严重的是指控其私恩外蕃,赈济番民,施恩以获众望,散财以攫贤名,是大大的伪善奸恶之徒,又大肆招募蓄养女兵数千,心存不轨,恐有谋叛之意,罪名很大啊!”
远远的几个近侍,表面上恭谨异常,实际上正竖起耳朵注意着皇帝动静的宫娥、太监,此刻有好几个身躯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恢复平静,仍然不动声色的守侯着!
“女兵能济得了什么事?上次出塞,雷瑾所带的二千女兵出塞,一人未损的回来,据奏报那些女兵其实根本就没有接敌,全是雷氏乡兵和鲜卑突骑冲锋陷阵。这雷瑾倒是一员猛将,竟然能从几十万鞑靼人的围追堵截中冲杀出来,虽然损失了雷氏乡兵大部,但能率领数百骑入塞也算骁勇过人了!这些上奏之人糊涂之至!简直拿国事当儿戏?如果全依了他们,国家岂不又少一员能战之将?就算是二千男卒又能怎样?西北三边数十万骁勇劲卒难道是白吃国家粮饷的么?朕就不信。就算他有几千人,就能反上了天去?”
皇帝说是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清楚,如果只有这些证据,并不能把势力深广的雷门世家怎么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帝国目前形势;根本就很难奈何与压制这些豪强大族。
因此沉吟半响,皇帝才说道:“倒是这个不得朝廷诏命,私恩外蕃,赈济番民的罪,是要好生的鞠审鞠审!”
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展贵妃嫣然笑道:“左右不是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还不到十七吧?那起子人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用得着这么连篇累牍的上奏折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眉儿(展贵妃,闺名眉儿)说的好!看这雷家三公子,虽然在外历练,仍然不改浪荡本色,奢华靡费,醇酒美人,象这什么夺人产业、妻女的事情,如是真有,就更不象是在收买人心,哪点象是想造反的主?又贪财好货又好色浪荡,而且还是个小孩子,能成什么事?”皇帝赞同道,又拈起另外一本奏折,道:
“这也是秘奏这德懋公家三公子罪状的!雷瑾正好是这个月生辰,正在大肆准备着过生辰,据说铺张浪费的程度惊人,河陇的物品价格都让他们雷家和各处准备贺礼的宾客买贵了,言官上奏说当地儒生们颇有些议论,道这是害民之举!朕奇怪的是,河陇大儒有名有姓出来指责的却并不多!”
“皇上圣明!那些不明事理,妄生议论;自命清高的儒生也不用完全听他们的!”
皇帝点点头,说道:“也罢了,朕过几日差派可靠人,往河陇一行,好生将那雷瑾以黄绫枷了,好酒好菜的送上京来,着有司鞠审一番,敲打敲打,也让他知道些收敛,别老是这么张扬无忌,到处惹事生非。就是看在德懋公(指雷懋)面上,也须如此!寿朋先生(指乔行简)的书信和奏折上,也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转而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
“嗯,寿朋先生为国操劳,为朕守边,功劳殊勋!也该召回京师了,明日朕就让阁臣们拟旨!朕身边得力的股肱之臣太少了,廷臣们徒尚空言者多,不务实际,一到紧急时候,多是不能为君分忧之辈,殊负朕意!至于那个总督之位,空悬几个月也不打什么紧,正好让寿朋先生率领番上宿卫的边军一起动身上京!”
“皇上,是不是该歇息了!”
展贵妃提醒道。
“嗯,是该歇息了!”
注:古代的宵禁,和现代人的认知略有不同。
古代的城池在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个市场,如木兰诗中所云: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这些市场在下午约五点的时候就会关闭;城门也会关闭,直到翌日早上才会开,如果赶不及入城,就只有在城外的客栈过夜。
古代城市一般还没有路灯设施,所以到了晚上,一般市井民众没有紧急事故,也是不会在大街上走动的。
北宋以后,随着商业的繁盛发展,城市里的宵禁已经逐渐松弛,开始出现通宵不绝的夜市,官差晚上在街上巡逻只是预防宵小作案,所谓的宵禁只是例行公事,只有在战时或出现紧急事态时,才会强硬执行严格的宵禁。
至于夜市、青楼之类,和如今没有太大的不同,愈夜愈疯狂,古代在晚上要做到灯火通明是很奢侈的,只有那种高消费的地方才玩的起。
第五章 生辰·黄绫
雷瑾的十七岁生辰,场面很是浩大,论起声势之隆重,排场之奢华,不要说在河陇、关中,就是在天子帝京,估摸着也能排上前几号去,是河陇百姓,甚至是豪强们也见所未见的大场面。
且不说武威府城的雷氏宅第全部张灯结彩,黄羊河雷氏农庄犄角相依的几个堡寨内灯彩辉煌,弦歌不辍,席开流水,光是围在堡寨外边的一圈半人高土陇之外,靠着几千亩葡萄庄园,就近摆下了偌大的三个驼城。
驼城中灯笼遍悬,晚间便如一片灯海,夜风里散漫出一天霞光;
就地铺上地席,覆以地毯,一道道丰盛的美味佳肴,便如流水般送将上来,牛、羊、驼、马、鸡、鸭、鱼、鹅,足供来客大快朵颐。酒饭敞开了供应,席开流水,随到随坐,随吃随喝,席中有人举酒祝贺,有人划拳干杯,喧嚣闹腾简直把那堡寨之中的声声管弦,佳人高歌,都淹没在一片呼卢喝雉声里了!
而农庄堡寨之中,更是大事铺张,席开流水,大宴宾客,座无虚席。
彩灯千万,令人目迷五色;
鞭炮丝竹,终宵不断;
南戏班子彻夜唱戏,以娱佳宾;
虽至午夜,风华仍然极盛,轻车骏马,鞭丝帽影,在璀璨灯海里隐现。
车如流水马如龙,堡寨之内,四方来道贺的军将官僚、地方豪强、文人雅士、高僧大德、道士真人、士绅商贾,不但囊括了河陇所有还在任上的文武高官,囊括了如青海蒙古部、吐蕃番人诸领部、鲜卑土人部、回回各大姓族裔这样的大族,以及吐蕃的喇嘛们亦群集来贺;连草莽豪杰、江湖门派,譬如河陇一带的祁连派、皋兰派,青海草原的昆仑派,宁夏镇一带的贺兰派,陇上平凉一带的崆峒派,远在四川的公孙堡等,都遣人专程来与会道贺,加上关中、河陇的雷氏亲族,一时间龙虎风云会凉州,好不奢华热闹!
这种僧道云集,妇孺俱至,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的奢华排场,逼人气势令人叹为观止。
尤其让所有人意外和震憾的是,这样一个喜庆的生辰,开场大戏却是雷瑾手下护卫家将之一的白玉虎、魔高上演血淋淋的执馘献俘。
曾经被认为是塞外最强的马贼伙之一——‘一阵风’马贼伙,被指认为是上次偷越边墙突袭雷瑾的元凶。这次自贼首‘一阵风’往下三千余骑全数被一鼓击灭,呈现在寿堂上的大小马贼头目首级二百余级,所割以为凭记的马贼右耳数千,整整装了几个大麻布袋,并将生擒的“一阵风”及二十余名头目,当堂示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拖出堂外开膛剖腹,血流披漓,惨号连天。
这种血淋淋的惨厉场面极其震撼,并且在生辰庆典上作此宣示,毫不忌讳,意义更是不言而喻——敢犯我者,虽远必诛!
耳闻目睹这种场面,早习惯了刀头舐血生涯,见惯头断血飞场面的武官军将、草莽豪雄还好,只可怜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儒生,听到寿堂之外,声声在耳的惨号,竟然禁不住的屎尿失禁,或是伏案呕吐,还有一个被吓得有点儿疯疯傻傻,浑身上下只识得筛糠了。
以至雷瑾‘不得不’临时命人撤换酒席,“不得不”吩咐下人给那几个胆小之辈换衣裤,另置酒席压惊,又急召郎中给那疯疯傻傻之人服用天王丹、安神散之类!
奢华和排场,本身就是一种势,一种令人仰视的‘势’,一种能够令臣下万民慑服的‘势’,历代帝王都曾经处心积虑地以极度的奢华和浩大的排场,制造出这样一种煊赫的声势。
雷瑾则在这煊赫的奢华声势上,再增加了一些血淋淋、冷森森,明显带着立威色彩的血色‘调料’,这样的奢华造势兼杀伐威慑,一方面必将令得河陇豪强在行事之时,好好思量自己的立场;
另外一方面,也是故意用这样奢华的场面,转移外间的注意,掩盖一些幕府暂时不想被外界得知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以一人之力理清人世间所有的是非对错。
所以,一定要借助一些东西、一些特别的事件,一些虚华的热闹,让大势影响和操纵人们的情感、情绪、yu望,甚至思维,只有在大势所趋的局面里把握人心,一个领袖才可能引领臣下,汇聚万民的力量,达到胜利彼岸!
生辰的奢华排场和故意安排的杀伐,既是雷瑾对自己这一年努力的对外展示,更进一步确立和稳固雷氏族裔在河陇的盟主地位,也是借此威慑各豪族,同时也是隐隐警告各处佃户不要有什么过于非分的要求。
这一场生辰庆典,更多的是让河陇的一般百姓明了,现在是河西雷家当时得令,回回马家力压群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对于一般平民百姓,尤其是雷家的佃户,借着雷爵爷生辰的机会,带上家养的鸡鸭,赶上自家放养的牛羊,在祝贺爵爷生辰的同时更包含有顺便来摸摸底的意思。
今年头一批实行定额地租的佃户,因为雨水还不错,已经看到的收成,等再过一段时间收获,上缴了赋税和地租之后,估算剩余归己的收成,确实是比往年要多不少,这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好处。
租佃雷家各支各系田地的佃农,虽然大多数并不识字,更不识算筹,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以他们农民式的精明,也早就琢磨透了,定额地租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要比由雷家提供农具、耕牛、住房甚至口粮等的分成地租要大,而且签多几年好处才明显,年份少了都还不行!
但他们也明白,定额地租同样和雷家发放的高利贷有关,雷家各支的长老已经说了,从雷家借贷的银钱,用来买农具、耕畜、种子、肥料(注:古代在市场上流通,并且可以长途贩运的主要是渣肥,即大豆、菜子等榨油后剩下的渣,也称饼肥)、灌溉用水等,可减低利息;但若纯用来度荒救饥,利息就不会降低,甚至还会酌情增加!
因此如何拿到一个合适的地租定额就变得很是重要,因为地租一定下来就要管好几年,这是关系切身利益的大问题,怎能马虎从事?
还有遇到水涝旱灾或者蝗灾时,分成租是多产多分,少产少分,不产不分,而若是改成定额地租,灾荒较重时,是不是可以协商,根据实际收成酌减地租定额?或者临时改定额租为分成租?
又或者可缓交或做工补偿?又或者当年地租全免?
佃户又是否可以商借柴草口粮?等等,这些关系佃户自身利益的问题,对佃农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还有一些农户则盘算着是否可以找门路托人,把他们的子弟送到雷家的商铺、货行、牧场做雇工,不再种地了!(文*冇*人-冇…书-屋-。电子书)
豪强、官绅、文人、农民、雇工、商贾,各色人等,因为各自身份地位的不同,也就带着各种不同的心情和想法来庆贺雷爵爷的生辰,有的忧心忡忡,有的满怀希望,都希望能够从这长达十几天的生辰庆典中收获一点什么!
甚至连他们准备的礼物也各有特色——
农户家,自然拿得出手的不过是时鲜果蔬、家养禽畜之类;
文人儒生多是送字画条幅、文房四宝、印章篆刻、玉器清玩之类高雅的东西;
僧道出家人则不过是随性送些玩器,佛像念珠经卷,以及字画,印章之类;
商贾不外乎是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珍贵茶叶,精品瓷器,宝刀宝剑之类;
豪强、官绅送的就是珍宝古玩,也有直接封了会票、田产房契,当作贺礼的!
总之,随着雷瑾生辰庆典的徐徐落幕,各色人等似乎都达到了自己的一定目的,在表面的繁华辉煌之下,涌动着的无数潜流仍然在暗处奔流。
古浪驿的驿丞,姓氏怪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