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中最好的上品;另一种是将马肉切成块,灌入马肠熏制,比之肋条肉熏马肠则逊色一等;还有一种则是将灌制前面两种熏马肠而最后剩下的碎肉,灌入马肠熏制,哈萨克人认为这种是熏马肠中的下品。
雷瑾听说哈萨克人熏制马肠、马肉的时候,会将准备好的马肠和马肉放在事先搭好的木架上,周围用土坯垒围起墙,下方留一小洞通风,上方则用毛毡盖住密封。然后,他们会在木架的下方,放上松木锯末和新鲜的松树枝叶,因为松木锯末和新鲜的松树枝叶都不容易起明火,点燃之后冒烟闷燃,直到马肉和马肠在烟熏下脱水,呈现黑红之色就算熏制完成了。
回想起那一年的塞外,万里雪原,茫茫一片,鞑靼游骑衔尾穷追,自己率着数千骑转战突围,何等的艰难,何等的窘迫,雷瑾每思及此即感慨万千。
当年数千人亡命于塞外,鞑靼人追得紧的时候,喝马血吃生肉已经是好生活。
后来,鞑靼人追得不那么紧了,一帮亡命徒游骑四掠,以战养战。洗劫了熏马肉、熏马肠什么的到手,亡命塞外的人们也有心思好生侍弄一番了。熏马肠清洗干净,冷水入锅,大火烧开,改小火慢煮,等上两三刻钟点之后出锅放凉,即可食用。
切成薄片的熏马肠,佐以马奶酒,吃到嘴里便有一股子松油和马肉的清香;而熏马肉,拿起一块,一条一条的撕下来,慢慢咀嚼,再有一口酒喝着,那时候包括雷瑾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好吃极了,这东西绝了。
再后来,鞑靼人退去不追了,深冬的雪原,大伙儿就着大碗酒,啃着手扒羊肉,吃着大块熏马肉、熏马肠,仿佛这就是甲天下的美味了。
黑褐色的熏马肠、熏马肉,带着黄色的马油,黑黄相间,可蒸、可煮、可烹、可炒,还有羊肝、骆驼筋、驼峰、烤驼肉等冷热菜佐酒,在生死一发间奋力生存之际,那种奇妙的味道只能意会难以言传,在那种奇特的境遇之下,身历其境之人简直是终生难忘。
雷瑾又想起西域游牧部落的熏羊肉,方法也很有趣,将羊宰杀之后,掏空内脏,烧燎掉皮上的毛,连皮带肉一起剁成块,撤些盐熏成干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不过,哈萨克人最拿手的还是熏马肠子了。
不提雷瑾是如何回想当年亡命塞外的艰难情景,也不提女人们在筵席上微妙的‘勾心斗角’‘拈酸吃醋’,平虏侯在河中府的第一次团圆家宴却是在一片微妙而祥和的气氛中席终人散。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雷瑾与孙雨晴这对夫妻仍然不时地闹一闹别扭,不会太恩爱,也不会太情深,但毕竟俩人已经有了儿女,加上多年夫妻的情分,雷瑾在该给大妇孙雨晴脸面的地方就一定会给足,分寸他也会仔细拿捏,尽管私下的场合,他可能会有很荒唐很阴靡甚至很无耻的要求和举动,但一位侯夫人该有的脸面与尊荣却是不会少上一星半点。就比如这一晚,团圆筵席散了之后,雷瑾并不会歇在其他任何一位妾室的房中,而是直接在正室孙氏寝居的住所‘碧漪馆’安顿下来。
雷瑾在几个小丫头的侍侯下沐浴更衣,换了月白色兰绒博袍,趿了内絮芦苇花的陈桥蒲鞋,就歪在坐榻上等孙雨晴卸妆,又逗了逗夜合所生的第二个女儿‘八斤半’,这六个月大的小丫头片子却忽然开始哭闹,结果阮玲珑生的儿子、万枝儿生的女儿、香袅生的儿子也应声啼哭,弄得雷瑾手忙脚乱头疼不已,也只得让一干奶妈们笑着把小丫头、小子们都带了出去哺乳安抚,却只陪着阮玲珑、万枝儿、香袅等几个在屋里闲聊。
孙雨晴卸妆出来,却是散挽了堕马髻,仅仅缀了一对一粒珠耳坠子,左右小臂上戴了一对镌花细缠枝金条脱,此外再无其他簪钗,身上就是一身大袖丝棉博袍,暗红细缠枝花纹,雍容华贵。
夫妻两正说话的当儿,正值侍妾红丝儿并四个小丫鬟捧了大盘的压岁金银锞子进来给孙雨晴验看点收,以便上帐入库(平虏侯府的内务事项,凡是涉及金银收支,规矩章程都相当严密细致。不少银钱收支事项需要孙雨晴这位女主人过目,还有一些银钱事项甚至还需要得到雷瑾的首肯同意)。
红丝儿便站在坐榻前回话:“前儿那一包散碎金子,成色不一,共是二百一十八两六钱五分,打发小厮们拿去熔了重铸,出炉三百二十一个锞子,金器作那边使人赶着送了过来,刚刚才验收完毕。”
说着话的工夫,两个小丫鬟将捧着的金锞子递上去,孙雨晴看了一看,只见这一盘子的金锞子,花式还不少,梅花海棠俱是应景的,‘笔锭如意’‘八宝联春’也是老辈传下来的讨口彩花样,不少还镌刻有祈福辟邪吉祥富贵之类的图样、铭文,诸如此类。
雷瑾顺手拿起条盘里随带的熔铸清册翻看,却见上头将来帐去帐开列得非常具体详尽。比如残缺的首饰,诸如镶了珠宝的钗啊环啊等等首饰,珠宝已经掉了,只剩下金托子,其重量几何,成色怎样,来源是哪,残缺何处,经手人,司库人,出纳人,出库入库起止时间等等,都有记录;再如那等零星的金叶子、金豆子、金瓜子、剪断的金镯子、碎金块等,重量、成色、来源、经手、司库诸项;又有那式样太过陈旧的金锁片、金头面等等,成色、重量、经手各项;各种镶嵌什物上掉下来的金饰,比如金玉如意上掉下来的如意头,镶金牙筷、镶金乌木筷上掉下来的筷子头,解手刀鞘上掉下来的金饰件,黄金衣带钩等等;再有那些残缺的金用具、金碗盖、金茶托、零星金钮子,碰扁的金碗、金杯,摔坏的金香炉、金滴嗉、金台盘等等,重量、成色、来源、经手,全部开列成项,笔笔记载清楚。这熔铸清册是从府中帐目簿册上转抄而来,因此还特别在每一条帐目记载之后备注了转抄自何年何月的哪一本帐目簿册、库藏底簿,方便查对复核。总而言之,这清册上所列的金器金饰多是些不成件,不成套或者残缺破损的,不能再用,或没有保存必要,因而都统共包了,送去回炉熔化,重新浇铸。
雷瑾小时候就有虚封的帝国爵位,除了爵秩禄米之外,每年下都有帝国皇家的赏赐,不说那些梅花、海棠样式的押岁金锞子赏下了多少,光说‘押岁紫金笔锭如意锞子’这一种,历年所积攒下来的怕是也有百十锭之多。而所谓的‘紫金锞子’,就是金与锡的合铸,呈紫色,价值比起成色极高的‘赤金’当然有所不足,但也算相当值钱的东西了,虽然一个赤金或紫金锞子也就六七钱的重量,但也值好几两官炉纹银,够小户人家几口人半年几月的嚼吃花使了。
江南风气豪奢,乡宦豪绅之家多蓄金器银皿,必求良工,仿照古器样式打造,粲然眩目,僭侈之极。每当元旦大节将近,豪门贵阀之家即熔铸各色金银元宝、金银锞子、金银瓜子等,以备年节下给家族故旧的小儿辈押岁之用。平虏侯府每年也是依足江南风俗,熔铸元宝、锞子等黄白之物以作押岁之用,这个事自然是大妇孙雨晴总揽监察其事。事实上,以平虏侯府在西北至高无上的地位,熔铸几百个押岁金锞子也不为多,但近几年的西北风俗,这新出炉的金银铸币也可作为小儿辈的押岁之物,所以平虏侯府熔铸押岁元宝、锞子,有这几百个备下,到时也就差不多够使了,不足之数亦可用西北的金银铸币以及各色礼币(金、银、白铜)和黄钱补齐。
翻看了一番熔铸清册,雷瑾即无可无不可的罢手,这等事稍微了解一下是可以的,但他一般不愿意插手理会。
那厢孙雨晴在银钱上头的习惯,却本来就比较精细谨慎,她这刻也是不肯马虎偷懒,即刻使人取了乌木戥子、砝码天平等权衡称量器具,当众命人称量点收——金银这玩意不比其他东西,还是即时点收两讫,上帐入库最为稳当。否则夜长梦多,中间出个岔子,‘伤’了谁都不好。金钱这东西很容易扭曲人性,蒙蔽人心,使人化身成魔,世人一着不慎就可能生出无穷事端。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银钱收支上面,事先的防范永远比事后的补救和惩处来得重要,尽可能不给经手银钱之人及可接触到银钱之人有犯糊涂、犯错误的机会,这也是一种慈悲的菩萨心。
在这一点上,雷瑾倒是一向赞同孙雨晴的做法,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国,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虽然别后胜新婚,春宵愁苦短,这一刻他也不会去干预孙雨晴主持金锞子的称量清点上帐入库事宜。事实上他的心里,此时此刻也仍然在思考内外种种公私事务,团圆家宴上的娇声笑语也不能让他的心神放松下来,这些个琐碎家事又怎能令他特别关注呢?
其实年关将近,雷瑾眼下虽然可以做甩手掌柜,照常将很多事项都交付给下边人去做,但即便如此,他需要考虑和安排的内外事项也仍然相当的多,并没多少空闲——
譬如腊月窖冰一事,河中府名属‘陪都’,运冰贮窖之盛却不如河西平虏堡、关中长安城,但官私诸色人等起冰贮窖仍需计议安排,腊月初平虏侯府河中行馆起冰贮窖也需预算人力钱粮,计日贮运。至于其他西北各城在腊月打冰,就近于江河湖边修土窖贮之,待夏日售卖出易,也须预先算计,计日以成。这些事因为牵涉人工、物力较多,牵涉的府县也较多,与生民利害攸关,雷瑾每年也都要循例过问相关情况,不肯因窖冰之事较为寻常而有所忽视。
再如祀灶,腊月廿三日更尽,家家祀灶。自家府中悬挂的天灯,是时祀灶所需祭品,如羹汤灶饭、糖瓜糖饼,饷饲神马的香糟炒豆等等,也需采买齐整。这个事虽然没有多复杂,却事关祭祀,不可马虎,一家之主的雷瑾适时过问一下则是必需的。
至于侯府中一些早有成例,或者沿袭风俗的其他内务事项,比如熔铸金银锞子及其上帐入库这样的事,再比如人世间俗传九天上帝于腊月二十五日下界稽善恶,降祸福,世人于是日起便谨起居、慎言语,戒饬小儿毋得詈骂恶言,恐招不祥;又传腊月廿五日至除夕,灶神上天奏事,诸凶煞俱不用事,百无禁忌,宜人间婚嫁等事;又有俗谚云:“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腊月里斋沐扫除自然也是各家的大事,北方的风俗还要将一年之中吃剩之药饵抛弃门外,又将所集之药方,拣而焚之,谓之‘丢百病’。这些个琐碎之事多属于府中内务,当中除了涉及亲朋故旧的婚嫁之事需要随喜备礼,雷瑾亦较重视,对此亦会稍加过目之外,其他诸如送灶神上天言事之后扫除祠堂屋宇,糊裱窗户,贴彩画剪纸,还帐目,送节礼,谢先生,助亲友,馈炭金,整齐祭器,擦抹什物,蒸糕点,调羹饭,治祭品,摆供献,雕茶果,悬天灯,挂琉璃;祀祖、祀神、接灶的一些必要准备,还有贴春联、挂钱,悬门神等事,自有奴婢下人们依照府中规矩章程忙活,也不用他多操心,最多也不过是吩咐一声督促一下罢了。
到了除夕更尽之际,中土的风俗是家家到时要散黄钱及金银锞锭,比如有小儿辈来叩拜辞岁,长辈就要赐以宫样荷包为答礼,内盛金银锞子压岁。家家香炉内焚松枝、柏叶、南苍术、吉祥丹。帝国北方的风俗,除夕更尽之时合家还要吃荤素细馅水饺儿,内包金银小锞子,吃到锞子者,主其来年事事顺利。至于除夕之夜,高烧银烛,畅饮佳醪,坐以待旦,以兆延年,名曰守岁之风俗,则中土之南北都是一样的了。说到象平虏侯府这样的贵胄豪门,过年的风俗虽大多与平民人家无异,但需要备办采买的种种年货以及奢侈的做派,却又是平民人家所难以想象的,桩桩件件也都要预先算计安排妥当,免得到时慌迫忙乱,而且其中有些事原本也是需要雷瑾点头首肯的,但在甘霖六年的这个岁尾,雷瑾却无暇对之多作理会了。
在这个腊月里,驻跸于陪都的雷瑾不仅有平虏侯府和雷氏家族内部的一系列祭祀礼仪需要他参与或者主持,西北官方的多个祭祀大典也需要平虏侯到场主持其事,宣读祭祀之文,旌表忠良贞烈。总之,雷瑾在腊月里虽然尽量不理会那些琐碎家事,也难得有多少空闲,反正在军国大事上还是有得他忙的也。
除了琐碎但是重要的一些内外庶务需要及时处理,甘霖六年岁末的雷瑾还要决断许许多多军国大事。西北幕府向南侵攻的大方略已经从一东一西两个方向逐次展开,在南下攻占和尔木斯这个出海口之后,西域方面的平虏军一旦彻底完成对和尔木斯的稳定占领之势,并完成对萨非伊朗帝国方面的守备防御部署,同时在黑海沿岸,通过放缓进攻奥斯曼突厥帝国的策略,达到以之牵制萨非伊朗部分兵力的目的,那时候平虏军伺机东进莫卧儿帝国之势也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