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走私贩运,严重违反和藐视陇右总督府颁发的禁令,因此事情一旦败露,所牵连的人将数以万计,有许多人要掉脑袋,岂可不慎之又慎?
陇右总督乔行简将五万大军出塞,击破河套,大掳土默川以及稍后料敌机先,预设伏兵,在黑河墩等处多次击败由吉囊汗率领进犯关中的蒙古精骑,可谓军功赫赫。
然而,论起对蒙古鞑靼诸部,尤其是蒙古右翼三万户最具威胁性的事件,即不是数百年难遇的大雪灾,也不是在指挥若定的陇右总督调遣之下,西北三边的皇朝边军取得的连番胜利,赫赫军功,而是乔行简为了打击蒙古右翼吉囊、俺答兄弟所部,所颁布的两道禁令。
严禁汉人与蒙人通商互市,其深远而巨大的影响,在颁布之后,很快就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这影响实际上是乔行简的赫赫军功远不能及的。
这严禁互市实则是一柄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害及己身。
游牧的蒙古诸部,其茶叶、粮食、铁器、食盐、首饰、绸缎等日常生活必需品和蒙古贵族喜爱的珍玩,都依赖与农耕区的商贸交换而获取,对他们严禁互市(就相当于现在的全面贸易禁运),是非常厉害的一招。
但是严禁互市,对付蒙古人固然是非常狠毒的一招,是针对蒙古诸部的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杀人不见血的无声战争,是长期让蒙古人流血虚弱至于极贫极弱境地的战争,然而——不可避免的,原本关陇河西一带,依赖与蒙人互市通商而过活的汉人商贾,以及商贾们所雇佣的工人、匠师、伙计、仆役以及依附于各大工场大作坊,向工场作坊供应原材料或半成品的农户,还有那些完全依赖田亩在土里刨食的农户,也都不得不在禁令之下,改变长期沿袭下来的生存方式,承受因此转变而带来的巨大痛苦。
感受最深刻,也最直接的是那些大大小小,首当其冲的工商业者。他们在一扇谋利大门关上之后,不得不拼命挤进另外一扇大门去,参与到汉蕃互市激烈竞争的行列中,不择手段去争夺汉蕃互市份额,而那点不多的份额早已经被大商豪强们瓜分得所剩无几了。
为了那一点点残羹剩饭般的汉蕃互市份额,许多商贾甚至不惜贿赂、打点朝廷各茶马分司的官吏以求打压对手,使自己胜出,但是这样激烈的竞争,使得许多商贾两败俱伤,破产者比比皆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捞足油水的官吏隶役。
即便那些聪明一点的商贾,在禁令刚颁布时,就已经歇业关张,这样的举措虽然避免了商贾自身更大的损失,却殃及池鱼,商贾雇佣的工人仆役顿时失业,无所生计;
而供应各种农产品的农户们,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种养收获的产品无处售卖的窘迫境地,因为互市的交易额度,官方是有严格限定的,即使实际执行的官吏们睁只眼闭只眼,也不可能增加太多。既然汉蕃互市需要的货物总量基本上是固定的,就是那么多了,而现在原本只供应给汉蒙互市的货物也来挤独木桥,可供应的货物量突然增加了几倍,货品价格也就不可避免的要直线跌落了。这样一来,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农户,当然也跟着连带要承受一些损失,虽然相对商贾们而言,农户们损失不是那么大那么重,但少了一大笔贴补家用的银钱进项倒是实实在在的,日子要比以前困难得多!
虽然对于汉人商贾来说,他们还可以选择把货品转而贩运到四川、关中、云南等地,但问题是——大部分小本小利的商贾,将很难承受得了沿途重重关卡抽取商税、上下打点以及货物贩运人吃马嚼,等等所需的大笔钱粮费用,这还是没有把任何意外计算在内的情形,譬如他们的货物有可能被税卡钞关的税丁借口没收。
实际上许多本小利小的商贾,他们根本承担不起任何风险,一点点风吹草动的意外风险就可能让他们倾家荡产,血本无归,除了一些势力广大资本雄厚的大商家,没有人敢冒这么大风险。
凡此种种,究其根源,关陇、河西的许多人都认为是陇右总督乔行简的两个禁令,才导致了这一切,因而河陇民间咒骂乔大总督的声音,几乎不比那些让黎民百姓恶毒诅咒的皇帝家奴——皇家矿监、税使们少多少,怨恨切齿的声音鼎沸盈天。
幸好乔行简的运气实在够好,连番的胜利,不世军功的辉煌荣耀遮盖了其它一切不‘和谐’的杂音,而且皇朝大军从蒙古抄掠回来的牛羊财物和奴隶,其中一部分分配补偿给了陇右各地,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民间的怨恨情绪。
河陇相对于整个庞大的帝国来说,毕竟只是一个角落而已,平民的怨恨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就在一片愁云惨雾笼罩河西关陇的日子,在许多人愁眉不展的日子,由于河西幕府蓄意的推波助澜,使得不仅仅是在河西,甚至在关中,雷门世家的各个支系,都积极的行动起来,以相对很低的价格,到处积极兼并收购那些破产了要贱卖还债的工场、作坊、商铺等,同时也把那些虽然破产但是却具有经营才能的商人、熟练的匠师、工人、仆役,极力收罗到雷门的旗下,极力的扩张,这么难得的兼并垄断机会,不抓住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雷门世家虽然先行一步,占了先机,兼并了不少让人眼红的工场、作坊、商行等,不过其他的地方豪强也反应不慢,迅速跟进,极力扩张自己的势力。
大商家和地方豪强的兼并,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对于大批生活无着的破产商贾、工人、匠师、伙计来说,至少是解了迫在眉睫,眼前的一步急难,使他们总算有个着落,得个安身立命之所,不至于流离失所,沦为流民,激发民变,在这一点上,在地方官府上主政的朝廷父母官们也乐见其成,未作干预,以后的事情谁又能顾得了那么多呢?
这一切的一切,基本上都在河西幕府原先的预料当中,然而大量的兼并收购,对于河西幕府来说,所面临的钱粮缺口压力将更加巨大,更不要说那些雷门支系的长老们,他们同样也面临巨大的钱粮压力,财政危机越发凸显出来。
实际上,在雷水平看来,这是河西幕府那几个智囊谋士精心设计策划的集权连环套所造成的。
这个连环套,首先是极力鼓动这些雷门支系的长老,积极地兼并收购那些破产商贾的产业,自然——这样一来,资金原本就紧张的河西雷门各支各系,除了请求河西幕府在资金上予以支持外,也很难从其它地方挪借和筹措到足够的资金以应付兼并需要。
这样一来,当河西的雷门支系不得不在财政上,更加依赖于从河西幕府借贷调拨资金银两的时候,他们同时也就不得不在很多事项上,按河西幕府的命令行事,与河西幕府保持步调一致,这就是所谓得到金钱,套上锁链!
那么对于河西幕府而言,就更加要迫切的解决资金来源问题,河西幕府的资金本就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早就欠债累累,又被总督府禁令堵住了两条大财源,这越来越大的开支项目,就必须要大量开辟新的财源才行,否则没有庞大财力的支撑,河西幕府设想的连环套就是个天大笑话。
河西幕府这几个谋士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要在最短时间内筹措大笔银两,除了举债、押当、借贷等方法外,就只能走旁门左道,依靠暴力聚敛的手段,才能满足资金需要,武装走私、暴力劫掠、人口贩卖虽然是老套路,并不新鲜,但是要在短时间内解决幕府庞大的资金缺口,克服财政危机,也只有暂时借助这些捞血腥钱的方法了。
在总督府的禁令下,象河西一些亡命徒结成的小团伙那样,只搞点小打小闹的走私贩运,根本满足不了河西幕府庞大的资金需求,要干,就必须干大的!小打小闹,不是河西幕府干的事儿!
暂时,嘉峪关是不能出了,西北边墙沿线的互市也彻底停了,如果大规模的走私贩运,仍然把路线再选择在所有人都想得到的路线上,那不啻于往刀口上撞,非是智者所为也!
幸好,河西雷门的武装贩运商队,以往不但远达巴蜀、云贵、乌斯藏等地,甚至每年都翻越高原雪山南下,远达古天竺所在,到莫卧儿帝国统治的地方经商,河西雷门可以选择的商路实在不少。
那莫卧儿帝国官方说波斯语,由有着蒙古血统的突厥人,也即“跛子”帖木尔的后裔统治。河西雷门,以前一直是每年都要组织一到两支大型武装贩运商队下巴蜀、云贵、乌斯藏,以及到莫卧儿帝国,这一条商路即是所谓身毒古道,都是雷门的商队一直走熟了的。
但远走巴蜀、云贵、乌斯藏,甚至到莫卧儿帝国等处经商,并不代表河西幕府就放弃了一直以来和西域诸国商人保持的良好商贸关系,在出嘉峪关,走哈密的路线暂时中断的情况下,另行开辟一条新的通往西域的商路,譬如改走青海,穿越柴达木,沿昆仑山脉西进,至塔里木,到叶尔羌汗国,再越葱岭到波斯、大食、大秦故地就是河西幕府谋划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绝密计划之一。
这一条路线以前也有人走过,但是比较凶险,一般的商队无法顺利穿行,但对于雷门商队来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在柴达木有雷瑾的几个部曲军团秘密游驻,在塔里木附近也有一个狮鹫军团秘密驻扎,这一条别人视为畏途的商路对雷门商队反而非常安全,雷门商队要解决的问题,一是要克服通行荒漠地带大量人畜的饮水问题,二则保持机密不泄,就可以平安无事。
在雷瑾不在的情况下,刘卫辰、蒙逊主导的河西幕府仍然正常运作,与绿痕、紫绡主管的内记室(幕僚戏称为小内阁的一个独立机构)作为雷瑾管治河西雷门的三套马车中的其中两套,配合协作很顺畅,虽然小有摩擦争执,但都是就事论事,并无意气之争。
而对于开辟新的走私途径,幕府也好,内记室也好,并无歧见,并且还反复掂量,多方商议,才定下走青海的路线。
现在通往西域的商路中断,来自中土的丝、瓷、茶等精美奢侈品远远满足不了需要,正是奇货可居的时候,拥有这些丝瓷的商队,完全可以漫天要价,对方几乎不敢就地还钱,攫取巨额暴利的最佳时机就是这时候。
早已经有不少亡命徒,纷纷投身于往西域走私的冒险,光是被各处戍所,还有驻守军镇的游击营查获抓住的倒霉鬼就很不少,砍掉的脑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便是这样,在暴利的诱惑和驱使下,还是让不少人铤而走险,不顾生死,冒险走私。
雷瑾治下的河西幕府当然也是走私大军中的一员,而且秘密策划着的还是规模极其惊人的走私贩运!
从确定路线、商议方案,到逐步完善整个计划,幕府的谋士把能想到的困难和意外,都逐一梳理了一遍,最后又在非常保密的情况下,千挑万选,挑选出两个负责实际执行的商队领队主事,其中一个就是雷水平,曾经有跟随商队去西域经历的雷水平,相当有办事能力,不但细心谨慎,而且有胆有识,被选中绝非偶然;
而另外一个却是进入护卫亲军时间不长,还非常年轻的青海羌人——岩,大家一般叫他作羌岩,是以其族名为姓也!
羌岩的优势在于他既熟悉青海情势,又武技不俗,尤其是箭术过人,曾经极得雷瑾的赏识,破格将其纳入随身扈从的护卫亲军行列。
因此当雷水平和羌岩率领的武装走私商队,混在河西雷门南下乌斯藏的贩运商队中,一起出发时,除了负责的有限几个领队主事之外,没有其它人知道,一般的商队执事、伙计,都以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到乌斯藏的长途贩运而已。
直到在青海,雷水平和羌岩领队的庞大走私商队和南下乌斯藏的贩运商队分道扬镳,折向西行,编入走私商队的成员这才恍然大悟。
听说暴力劫掠的事情,幕府也都早早选好了目标,并且交给了纵横塞外的马贼头子白玉虎和魔高去完成劫掠任务。
雷水平心中暗忖。
说起来,雷水平以前还是很羡慕白玉虎和魔高可以独挡一面,便宜行事,在塞外逍遥自在。可惜他在武技方面的资质实在差了一截,无缘进入护卫亲军,否则现在说不定也和白玉虎、魔高他们一样早就独挡一面了。
现在整个河西雷门上下人等都知道,如果有机会进入护卫亲军,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升迁和掌握实权都是很容易的事。
不过,当这次有机会可以便宜行事的时候,雷水平又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个细节都小心翼翼,兢兢业业,深怕事情没办妥,辜负了幕府的期待,也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或许,幕府就是因为我处事细心谨慎,才选中我担任商队领队主事的吧!
雷水平正了正挂在腰畔的唐样横刀,策马向前疾驰。
羌岩带着武装护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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