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体的用心。
站在巨大的铜佛龛前,令人感受到五金之英扑面而来的森然冷意,这是霸道的权力,肃杀的威势,虽然这些都隐藏在和颜悦色普照众生的大慈悲境界中。
铸造铜殿,是因为雷瑾要借金铜之力屏蔽内外,‘寂灭禅定’之时,外界对他的干扰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而他使用‘正果舍利子念珠手串’时对外界的侵扰也会放大无数倍,那一串得自于李大礼秘府的‘正果舍利子念珠手串’,一旦被激发,那种浩瀚无际的精神念力波动会对铜殿以外的人们造成极大的惊扰。
再说,他一个便宜的佛陀密宗‘活佛’和‘大金轮法王’(随着雷瑾对青海、乌斯藏地区控制的确立和巩固,以及农牧领部的不断编遣,佥兵和僧兵的不断佥发备役,佛陀密宗诸位法王、活佛又联合给雷瑾上了一个‘法王’尊号),因此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驻锡铜殿也正常,这构成了他对青海安多、乌斯藏地方进行管制地权力象征。 同样。 这里也成了雷瑾接见青海安多、乌斯藏地方密宗教派高层和世俗权贵的场所,同时也是雷瑾禅定静思的处所。
无梁铜殿中没有灯,但光线的处理非常巧妙,竟然并不是太黑暗,益加凸现出肃穆深沉的气氛。
雷瑾默默定息,合眸心诵,秘结手印。 沟通天地,难知如渊。 不动如山,压迫感十足。
他并不是佛家居士,即便在令狐氏‘花间听禅’心法上已入大成之境,造诣极深,领会佛家精髓甚为通透,但他从未打算皈依佛法,知道是一回事。 悟道是另外一回事,而皈依则更是远而又远的一回事,殊不相同。
倏然,雷瑾睁开了双眼。
常人根本无法感知的脚步声,自远处地抄手游廊传来,似快似慢,忽轻忽重,节奏飘忽。 令人难以准确估测他的落脚之处。
越来越近,转角,停下,直行。
“你来了。 ”
雷瑾低沉地声音在黑暗的铜殿内响起,嗡嗡回荡共鸣。
来人身材颀长,一袭裁剪合身的箭袖。 面孔白皙,极为年轻,气质高贵,举止优雅,不用说,其人出身不凡,极有可能是世裔子弟。
“大般涅槃,渊深似海;大寂禅定,如日光明。 阿弥陀佛——!”来人一字一语,声声如尖锥刺耳。 甫一见面。 先来一个剑拔弩张,“——看来。 三爷的念力修行,又更进一层了啊。 ”
对来人差不多如狮子吼一般夸张的恭维,恍如未闻,雷瑾转过身来,淡淡回应道:“阁下你也不差啊,天风姤,高华深邃;婆娑变,灵动空明。 修为大进,可喜可贺啊。 ”
来人哈哈一笑,“不敢,不敢,难得三爷如此夸赞,某家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只好勉为其难,笑而纳之了。 笑纳!笑纳!谢过!谢过!”
“他妈的的,脸皮还是这么厚啊。 ”雷瑾愤然作色,佯怒道。
“彼此!彼此!”
来人原本出身没落的世裔之家,由于庶出地身份,不被他人重视,甚至没有几个人知晓他家,还有他这么个混迹于底层的纨绔子弟。
然而,又有谁知道,在这个人高贵优雅的面具后面,是一张多么阴冷恐怖的面孔?
他修的并不是家传武技,而是无意中得来的名为‘天风姤’的技法。
所谓‘姤’,即相遇,邂逅。 天风之来,吹过山川大地,是柔遇刚也。 《周易》中有“象曰:‘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 ’”的说法。
天底下到处都有风,风无处不到,无所不遇,这就是‘天风姤’这门取法于《易》地武技心法,其最厉害之处。
这人以世家子弟之身,混迹于江南黑道,一手拉起了先后四个并不怎么出名的黑道帮派:
最早是‘铁枪会’,因为那时,他使得最好的是一杆沉重的浑铁枪,浑铁长枪一丈八,巧匠打造的铁枪从形制到重量都契合完美,三棱折铁枪头,寒光流转,可以轻易洞穿步人铁甲七札。 一次次生死边缘的徘徊,他在血腥厮杀中创立了铁枪会。 然而,初创不久地铁枪会,很快与另外一个较大帮会在地盘争夺中针尖对麦芒,连战数场因之元气大伤,之后铁枪会很快烟消云散,彻底泯灭于江湖。
紧接着,他又先后拉起人马,前后创立了两个名头并不响亮的地方小帮会,真可谓是屡败屡战百折不挠了。
但是这只是徒劳,因为江南富庶,强悍的大帮会不少,又有各大姓家族、勋戚世家搅和在里头,强中更有强中手,没有哪一个黑帮,哪一个门派可以不依靠某一家强豪势力的支持而轻易站稳脚跟的——
刚刚萌生的新芽要想长成参天大树,就得依附于人,找好靠山庇佑自己。 只有善于保存有用之身,才能积蓄实力,逐渐成长起来。
白手起家?在黑道上,一个小帮会能最终成长为名动天下的大帮会是极其罕见的事情,往往旋起旋灭。 尤其是在动荡之时,群雄纷起之际,小帮会要想在夹缝中生存是极不容易地。 不要说地方诸侯掌握的官方力量有意无意地强力扫荡,光是黑道上时时而至地狂风骤雨就可以折断所有的新芽,酷烈险恶地烈日炙阳可以烤焦所有的嫩枝,也许还没有捱到成长为大树地那一天,稚嫩的树芽早已经枯死几千次了。 这就是残酷地生存法则——弱肉强食。
潮起潮落,他的不懈努力只是虚妄的幻梦。
最后一次。 他手创了‘雨社’,虽然行事低调,不再引人注意,却不幸遇上了刚刚闯十关而出的雷瑾,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雷家坏小子起哄要黑吃黑,‘雨社’被雷瑾带着一帮雷家子弟巧取豪夺,又打又压。 硬吃了下来,吸纳了‘雨社’中一多半的人手,成为雷三少爷隐秘涉足江南黑道最早的一块垫脚石。
争夺地失败者只身逃走,这就跟雷家结上了仇,记在了雷家三少爷的头上。
不甘心又怎么样?他的武技实力,虽然远比当时的雷瑾强得多,但那又怎么样?黑帮争夺,并不是一个当家人的武力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在此之后。 作为敌对者的他,先后五次挑战,暗杀、下毒、偷袭、买凶,无所不为,然而每一次都栽倒在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里,在秦夫子、王夫子等人地计谋布置之下。 在威远公府的强势面前,他无力与抗。
再后来,已经心灰意冷的他终于接受了雷瑾的招揽,降服于雷瑾,奉雷瑾为主,在苛刻的契约条件下为雷瑾做事,从事那些黑暗中的勾当,雷瑾不方便出面地勾当大都由他经手,或者说,他就是雷瑾暗中授权的隐秘代理人。 当然雷瑾也从不吝于信赏必罚。 除了权力和金钱,其他比如一些有助于提升实力的武技心法。 雷瑾也亲笔抄录了不少所谓的‘手抄秘本’,交给他参详修练,‘婆娑变’心法仅是其一尔。
从原本的敌对者转化为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同盟军,他显示而且爆发出了极强的能力,在雷瑾拉起青铜王大旗的过程中居功至伟。 毕竟同是世家出身,又已经在黑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有过成功的满足,也品尝过失败的苦涩。 一路苦痛挣扎过来地人,经验教训是其最可宝贵地财富,对当时同样出身世家大族的雷瑾而言,他之所以成功和之所以失败地经验,都有很重要的参考借鉴价值,而他的能力也并不因为他的屡屡失败而被轻视,他因而得以在雷瑾手下证明了自己。
他现在是雷瑾亲领的军府秘谍执司之一,没有任何名字,甚至没有编号,他不是一号、二号或者七号,而是根本没有号,在军府的秘密档案中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只言片语。
他以前的一切都埋藏在了过去,现在的他是无名氏,只接受雷瑾个人的秘密指派。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各自忙于事务,已经有年头没有碰面的两人,这时忽然发现彼此都已经变了。
恍然无言!
西北幕府已经结束了与女皇阿罗斯方面的谈判,雷瑾的主要精力已经转到刚刚发生不久的掳掠事件上。
朱粉楼在西北是地位很奇特的秘密谍报衙门,说白了就是专门实施美人计的秘谍衙门,打探机密、搜集消息,仅仅是朱粉楼的职司之一,收买、离间、消磨士气、激发怨恨、散布谣言等也是朱粉楼的重要任务,偏门和极端是这个绝密衙门的特征,与一般的秘谍有些差异。
所谓“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 将弱兵颓,其势自萎。 利用御寇,顺相保也”, 文伐之计在于‘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阴声以惑之。 ’,所以朱粉楼的秘谍在隐秘的文伐策略当中,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是不可以随意舍弃的,她们知晓的机密太多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最低要求。
现在朱粉楼的重要秘谍却被‘狼骑团’掳掠而去,这必须要尽快找到被掳秘谍的下落,并尽最大可能防止泄密。
朱粉楼的秘谍绝大部分不会武技,但她们却有很多自保之术。 暗器和药物就是她们的自卫武器,但最厉害地进攻手段则是她们经过严格训练的头脑和美色。 雷瑾相信在短时间内,被掳掠而去的秘谍不会泄露机密,就算已经泄露了一些,对方也要查证确实,这中间的时间就大有文章可做。
这是雷瑾要把这个秘不示人的手下召来的原因,他需要这个秘谍头子给自己一些意见。 毕竟有些不能见光的事,不能让内记室地绿痕、紫绡以及秘谍部的马锦太过深入。
“那个突围地男人。 是谁?”
‘他’在来之前,已经翻阅过相关的机密档案。 因此,首先‘他’就想要明确那个在土匪突袭村落之时,落荒而去的男人是谁。
事情已经发生,而那个男人与秘谍同时在这个村落出现,说他与那个秘谍没有一点关系,这是说不通的。
但是。 若说那个男人与那秘谍,就一定有关系,则不管是纯粹的‘寻欢作乐’,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那么那个男人很没有男人气概的突围而去,又是为的什么?贪生怕死?请求援军?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地原因?
从档案上看,那个男人的武技似乎极为高明,这是朱粉楼方面的人在事后勘察现场得出的一些结论。 并记载在档案上。 当然‘他’不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 ‘朱粉楼’方面的人,并没有出现在秘档记载中,但没有记载,也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出现在那个村落。 ‘他’很难想象,一个重要的秘谍暗中没有人跟着。 秘档成文,每一个字都必定有着一些含义。
‘他’需要明确这个。
雷瑾与他之间。 曾经合作过多次,当然明白他的秉性,因此说道:“这人实际上是武当一脉,浙东四明派的三甲高手,‘神荼’王若冰,现在是南直隶总督衙门地总兵镇抚使。 事实上,王若冰是陪着那位女谍‘返乡探亲’,这本来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到难以割舍的地步,所以需要一些谋划来推动。 牛家村只是他们一行‘探亲’。 途经的一个荒僻村落。 所以。 这件事情很有些古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 为什么在牛家村会有土匪,会有‘狼骑团’出现,我们现在也无法知晓真正地原因。 ”
“这样的话,需要从内外两途追查。 一是查有否内奸或者无意中的泄密,一是继续追查目前掌握的线索。 三爷不会是打算让在下接手这事吧?”
雷瑾眉尖一扬,道:“怎么可能?西北这里,还要你帮衬着。 你就是想去,也不可能。 ”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雷瑾,说道:“三爷那是在考虑汉武皇帝的推恩令吗?”
这话说得有技巧,也很隐晦,雷瑾微微颔首,双手负后。
“汉景用晁错削藩,逼得天下有力者皆急于反叛,其实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啊。 ”雷瑾悠然道来,“做事情就怕钻牛角尖不是?本朝不也因削藩之事,而酿靖难之变吗?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你越想去阻止什么事情发生,越是竭尽全力去阻止,那种不想它发生的事情,就越是更快的来到,更快的变成现实。 呵呵!明白地。 ”
两人地话,就象是打哑谜,其实却是应景之论。
‘他’幼读经史,通晓古今,又掌握着军府一部分谍报力量,自然明了雷瑾最为担忧的就是叛乱。 而举‘推恩令’为例,却是点到为止。
虽然他与雷瑾之间地关系,因为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而变得诡异,但同船而渡,谁也不想船在风浪中翻覆沉掉不是?作为西北幕府这艘大船上的乘客,正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缘份如此,他很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提醒一下掌舵人还是必要的。 当然,如果雷瑾听不入耳,他也不会再三劝谏,他又不想作死谏的忠臣,他也绝对不是忠臣,自然雷瑾也不会拿他当忠臣。
雷瑾的回答,则是很明白的表示,他了然‘有效的分权,即是有效的集权’之理,‘推恩令’这几个字所蕴含的丰富意味,对雷瑾这样的人来说,是不需要赘言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