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律令自国初即已经严格规定:“凡将牛、马、军需、铁货、铜钱、缎匹、绸绢、丝棉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
虽然这些法例对世家大族造成的影响并不很大,世家大族的商团出境走私贸易或者下海的并不少见,但对中小商人却是紧箍咒。譬如这朝廷的海禁之策虽然严厉,但因为禁令完全不顾沿海庶民死活,断绝了当地居民的生路,所以根本无法阻遏私人海外贸易,相反地,参加非法对外贸易的人越来越多,朝廷无法禁绝,甚至还曾经因此发生荼毒东南,沿续多年的大规模倭寇之乱,即所谓“闽人滨海而居,非往来海中则不得食。自通番禁严,而附近海洋渔贩,一切不通,故民贫而盗愈起。”也。
当然这海禁之策,虽然从未完全撤销,在实际施行中又一直时紧时松,但在倭寇之乱后,朝廷也鉴于倭患之害不得不松驰了海禁。到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又允许浙闽商人出海,虽然还有这样那样许多的限制,毕竟算是放宽了海禁,部分的承认了私人海外贸易合法。
自此,东南沿海虽然还一直有小股倭寇活动,但大的倭患基本上不存在了。
虽然没有了倭患,那些半商半匪,亦商亦匪的海匪也仍然是帝国朝廷眼中罪大恶极的叛逆和奸民。
所以雷琥公然承认自己就是海匪中的魁首‘大元帅’,仍然不免令人大吃一惊。
“怎么?很吃惊吗?”雷琥微笑,“所谓海匪,其实很多都是填不饱肚子的破产农民。沿海凋敝,民不聊生,小民自然铤而走险,出海谋生。他们脱离官府的掌握;身份自由;亦商亦匪。而官府偏偏重剿轻抚;剿的结果;海匪逐渐锻炼成精锐的海上武装,与官府和帝国水师对抗,官方也无可奈何。”
顾剑辰默然,缓缓问道:“仲海老弟,你订造许多新船、新炮,准备——用在什么地方?而允许你造船铸炮,我又能得到什么利益呢?”
“呵呵,”雷琥笑道,“造船铸炮自然是用来争雄于海上的啦,这个稍后我再细细分说。墨桥兄,你不是想最大限度的获得支持么?如果你同意小弟造船铸炮,那么你想要争取支持,应该会比较容易。此其一也。”
“是吗?你肯定?”顾剑辰品味着雷琥的弦外之音。
“当然!”雷琥道,“如果朝廷的禁海之令能在南直隶以某种形式全部取消,不再有那么多限制,贸易商税相信能给你带来滚滚财源,你可以因此筹集到巨额军费,此其二也;南直隶、西江和浙江、福建一样人稠地少,人民如能往海外迁移一部分,应该可帮助你尽快安定局面。此其三也。”
“你这第三条倒是和雷三少差不多。”顾剑辰笑道。
“是吗?”雷琥不置可否,好象随便聊天一样,道,“我听说舍弟在西北弄得还不错。只是我刚从海外回来,只知道舍弟已加封为平虏伯,其他不是太清楚。”
顾剑辰呵呵一笑,道:“近来据说西北都督幕府又有新举措,宣称西北虽然实行军管,但还是要尽量减少幕府和各级地方官府对农牧工商诸业的干预,要以黄老之术为宗,实行无为而治。
西北都督幕府最新的新闻是颁布了一部新法例〈社团条例〉,规定任何人结社组团都必须登记,每年都要重新经幕府审核登记一次,登记要征收登记税并同时对社团所得按例征税。最早的社团是只有商人们的行会、牙行、商团、商社以及一些文人儒生聚集搞的一些个儒社、书画社、琴社、诗社、棋社、茶社、昆曲社什么的,现在已经出现了诸如说书社、歌舞社、杂剧社、博社、蹴鞠社、马球社、射苑、龙驹社、骐骥社、解马营、捶丸社、灯社等这些社团,五花八门。
这西北啊,现在可是山高皇帝远,关中、四川又有流民军阻断驿传,消息不畅,西北发生的事情如非以飞鸽传书,靠商人口耳相传都是太慢,很多传到江东都已经是旧闻了。”
山高皇帝远?
这不会是说老三做事忒肆无忌惮吧?
雷琥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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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5。25发布
第三章 侨民血泪
轻烟楼上,顾剑辰和雷琥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互相试探和触摸对方的底线。
整个顶层,只有他们俩的对话‘闲聊’声。
落日庵主人听梵微微而笑,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品一口盅中香茗,看似悠闲之极。
寒磬则一脸的古井无波,默坐静观,显示了她在控制情绪上极强的素养,些许波动的情绪早已经平复。
莫如、怒蛟也行若无事的闷坐喝茶,一声不吭。毕竟是称雄水路的黑道大豪,临事镇静的气度并不输人,虽然雷琥和寒磬的短暂交锋让他们俩大为震惊——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武技,甚至连顾剑辰的武技身手都超过了他俩最大胆的想像,还真是不服不行。
表面上微笑着聆听雷、顾两人对话,落日庵主人听梵其实正在思忖和考量雷琥的深层意图。
造船——铸炮——大元帅——海外——贸易——海禁——移民……
这些词联系到一起,就显得干系非轻,甚至可谓是石破天惊。
而且又是在帝国纷乱,风雨飘摇的现在这个时期,的是一个不可测的大大变数,对帝国利害若何,实在难以断定,也让听梵煞费思量。
帝国佛道戒律会成立之初,目的主要是联手对佛道两教中僧、道人士违反清规戒律的行为,按两教戒律进行必要的督责惩戒,以及在必要时强力清理门户,以维护佛门、道门声誉,俾使更加有效的吸收信徒、弘扬佛法、推广真道。
因此戒律会的存在,得到帝国朝廷和官僚士绅很大程度上的默认和支持,而且由于在打击外道邪教、淫神佚鬼方面,帝国朝廷和地方官府亦屡屡请求戒律会暗中相助,从而使戒律会十三峰也应运而生,逐渐演变成与帝国官府合作,对白莲教、弥勒教等异端邪教和其他一些秘密教派团体进行监控和打击,带有一定强力性质的秘密制裁团体。
戒律会的“十三峰”则是负责监控和打击的主要执行者,地位超然,其身份一般不太为俗世所知,而且‘十三峰’中人并不固定,因为获选进入‘十三峰’任职的佛、道两教高人,多视此为入世积修功德的途径,往往几年之后就悄然隐退,正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十三峰’中人的武技、神通、见识、阅历卓越过人,这是无庸置疑的,而且往往在佛、道之学上有着精深造诣,学养道行都是超尘拔俗,秀出群伦。
听梵即是如此,其本身学养以佛学为宗,又出入于佛、道、儒诸学之间,浑融一体,自成一家。
在佛、道两界,落日听梵声名素具,身份本就相当之超卓,并非仅仅是因为她厕身于十三峰行列之故,才身份尊崇。
在其位,谋其政,听梵本来就肩负着与顾剑辰协商合作事宜的任务,现在雷琥突然杀出来横插一杠子,顾剑辰对雷琥的提议,不论是同意或拒绝,都不可避免的对‘戒律会’产生影响。
对此,‘戒律会’将持何种态度,实在不是遽然可决的容易之事,其中利害,即便是世外之人也不得不加以权衡考虑。
此刻,听梵便采取了冷眼旁观,静坐聆听的态度,在确切的了解雷琥的真实意图前,匆忙作出任何决定都是不恰当的。
“以黄老之术为宗?无为而治?”
雷琥听着顾剑辰说起西北都督幕府的种种新闻旧事,对有关自家亲弟的事情也颇有兴趣,他这趟秘密归来,还没有来得及赶回杭州去晋见父亲,甚至没有与家族秘谍‘雷影’和‘雷霆秘谍’有过多接触,对雷瑾到西北后发生的一切知之不多,这时只能从顾剑辰这儿了解:
“那西北都督幕府又是怎么征税的?”
“哦,西北都督幕府不久前刚颁布了〈税课新律〉,重新厘定幕府税课提举司的事权和职责,赋予税课提举司很大权力。税课提举司辖下有三个最重要部门,一是税目房,主要确定西北所有的开征税目和税率;一是税课司征收税务,一是税课司巡检。征收税务和税课巡检负责审核厘定实际应纳税额,征收各种赋税,稽查各种偷漏瞒欠税课的行为等。
幕府辖下的各府、州、县则有各自的地方税课局,地方税课局各自单独征收各自的府税、州税、县税,但都无权确定任何税目和税率,与幕府税课司也并没有直接的上下级隶属关系。
税课征收是由幕府和府州县各自分别向税户征收实物和银钱,这叫做分类分成叠加课税。
比如天水某一商团,即须将其所得利润的一半左右作为赋税,分别向都督幕府、府、州、县各级衙门缴纳。而作为税收缴纳的利润,幕府征收其中至少六成,府、州、县则分享剩余四成。这只是个大概,具体实行自然还有不小的差别。
由于幕府直接征收税课,并不依赖地方府州县的上缴,幕府便掌握了财源的最大部分,拥有最强大的财力;同时府州县也各自拥有一定的自主征税权,可以自主支配一定税课收入,对地方事务的建设,积极性也比较高。
但最绝的是幕府将西北大部分事务委托给府州县各级衙门去办理,使得占总税收六到七成的幕府支出的额度少;而只占总税收三到四成的府州县衙门支出的额度多,府州县的各级税课收入并不足以支持府州县的庞大支出,导致府州县必须依赖幕府以各种名义下拨、支付或补助给府州县的常规或专项资金,才能妥善办理地方事务以及幕府委托的事务。
这一招等于给府州县套上了金锁链,有利于幕府在财税上有效控制地方,实在是一步高棋。”顾剑辰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显然他对西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关注。
雷琥有些讶异顾剑辰对西北情势的熟悉,他并不知道顾剑辰在西北有庞大的资金投入,包括了顾氏家族和他个人的大笔金银,因此顾剑辰当然要对西北的动静保持极大的关注,再说顾剑辰的私人代表一直驻在西北,与雷瑾保持着相当紧密的联系。
雷琥琢磨着顾剑辰的话,笑道,“这么个征税法,怎么觉着有那么一点点象先皇帝派矿监税使到帝国各处直接征收税课的做法?”
“不一样,大不一样,……”顾剑辰细细的分说着两者的不同。
雷琥和顾剑辰闲聊了好一些‘家常’,便再次切入了正题。
想来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相信顾剑辰已经对自己先前的提议有了一些决定。
雷琥一边暗自想着,一边目视着顾剑辰说道:
“怎么样?墨桥兄作出了决定吗?”
“仲海老弟,造船铸炮我是可以答应你。”顾剑辰正言道,“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更详尽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光是一个海上争雄那可不成。以现在你‘大元帅’纵横海上的力量,还要大力造船铸炮,似乎已经超过了一般海上争雄的需要。”
“嗯,这没有问题。小弟可以稍后特别就此事作详细说明。”
雷琥也认同顾剑辰的这个要求很合理。
“好。这公开的完全取消海禁,必有起而反对者,大生事端。你让愚兄我又如何权衡这其中的利害呢?”
雷琥闻言,冷冷笑道:“沿海凋敝,贸易萎缩,人稠地狭,民生困窘,贫民乐于下海为匪而不愿作躬耕之良民,岂非海禁之过欤?
潜通外洋,私贩番货,海匪亦匪亦商,呼啸于波涛之上,纵横于七海之间,但其实若无海禁,又焉有海匪哉?若论危及帝国秩序,岂非海禁之策欤?有海禁方有海匪也!推诿于海匪,岂是明智之举?
若无海禁则民生困窘得舒,又岂有良民愿铤而走险,下海为匪?
今上放宽海禁,才不过三四年尔,一府之商税一岁之间,已激增五倍之多,设若完全取消海禁,商税大增,岂不减少躬耕贫民之重负,于民生有益么?
以东林实学为宗的儒生不是也倡言‘务实’,谓‘有益于民而损于国者,权民之重,则宜从民’吗?
至于那些个因循守旧,抱残守缺的家伙,那些死抱着先王之法,祖宗之制不放的家伙,墨桥兄似乎应该下决心清理一下了。
大开海禁,既顺应了民心,你又可收入巨额商税,墨桥兄何以忧疑而不为哉?
至于移民海外,既然流民愿意自求生路,为政者即使出于良知,也应该顺应形势,放他们一条生路,为什么硬是要去阻止呢?难道一定要生生饿死他们或者等到他们起而造反,搞得天翻地覆才安心吗?试问这等动辄嚷嚷先王祖制的家伙,他们的良知和恻隐之心又到哪儿去了呢?他们不是嚷嚷着说仁者爱人吗?那他们的仁爱之心又到哪里去了呢?给狗吃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顾剑辰也不禁有些尴尬,道:
“仲海老弟,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心中却暗想,看来这雷家二少在粗鲁野蛮的海匪中间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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