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一眼还远未西沉的太阳,骂道:“小爷想过千八百种死法,还真不信最后是死在蚂蚁窝里!”一把将那女子抄起,往身后一背,用半片衣服扎住,道,“我和你撑到天黑!”手里另半片衣服一抖,“啪”的一声,将爬上门楼的几百只蚂蚁,击得四散飞溅。
那女子不料他突然动手,面红耳赤,伏在他的背后一时有些痴了。
只见骆九风施展身法,就在门楼这不及旋踵的所在,旋转如飞,前后左右,半片衣服耍得如同白龙相仿,风雨不透。噼噼啪啪,也不知有多少蚂蚁,就这般死在他的抽打之下。
他如此急剧的运动,身子渐热,那女子伏在他背后,闻到他炽热的男子气息,不由心头鹿撞,又想到自己的此来灵岩寺的所求,不由更是芳心大乱,暗道:“这就是命了!”偷偷伸手,将骆九风抱得更紧了些。一低头,却在骆九风半掩的中衣衣襟里,看到一物。
那是一朵朽蔫了的小黄花,乃是骆九风此前塞入怀里的花环挂下来的。那花环早已也遗落在大雄宝殿里,但偏偏就有这么一朵小花,卡在此处。
那女子拈起小花,在骆九风耳畔道:“我要这个!”
骆九风心无旁骛,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道:“随便!”
那女子便将那小花别在衣领上,又在骆九风耳边低笑道:“傻子,和我死在这,你后悔吗?”
骆九风不假思索便来反对,道:“小爷偏不爱这会儿会死!”
可是人力终究有限,蚂蚁却似无穷。骆九风半领长衫的防守范围,渐渐的就从七尺,到了五尺、到了三尺、到了脚下。不断有蚂蚁爬上他的靴子,骆九风呼呼喘息,跺脚乱踢。黑潮涌动无垠,有一瞬间,他的心思忽然转向了身后。
——那女子呵气如兰,紧紧的抱着他。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可是隐隐约约,他却觉得,能和她一起死在一起,其实倒也是不冤了。
这一个生死一线的蚁群困境,便忽如花园画舫,满是旖旎。
第四章 恩与条件
就在这时,忽有人叫道:“骆九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骆九风又惊又喜,抬头来看,只见唐璜正站在相隔二十丈开外的一棵树上,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朝他挥舞。
来人正是唐璜。
当日芙蓉谷一别,他虽是落后于骆九风,但一路不曾为景色耽搁,也渐渐的追上来了,正好便是在今天下午,也来穿过砚石山。远远地在山下便看着了灵岩寺门楼上的手舞足蹈的骆九风,这才停了马车,一人赶来探望。
骆九风嘴一张,待要相求,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
那女子低声问道:“他是谁啊?”
骆九风把牙一咬,叫道:“姓唐的,快来帮忙!”
唐璜展颜笑道:“好啊!”
他这时尚在蚁群之外,纵身一跃,跳下树来,已进蚁群之中,蜻蜓点水般几个起落,便掠过这二十丈距离,来到门楼之上,也学骆九风的做法,把外衣脱下,“啪啪”几下,将围困二人的蚂蚁抽开,又原地跺脚,把在方才几次落地时,爬上身的蚂蚁震落。弯腰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伤势,笑道:“伤得不重,不妨事。”
那女子为难道:“蚂蚁攀爬迅速,且绝不轻易放弃。你们武功虽高,但若是带了我,无论如何不可能逃出去。”
唐璜笑道:“倒也未必。”伸指一夹,将骆九风捆扎那女子的长衫夹断,女子顿时落下地来。
骆九风道:“你干……”
突然间唐璜伸手一推,骆九风登时站立不稳,跌下门檐!
“啊”的一声,骆九风与那女子同声惊叫。
唐璜出手如电,便在骆九风双足才一离开门楼时,便已扣住他的双腕。骆九风身子往下一沉,唐璜刚好就借力一甩,骆九风人如风车,沉到最底之后,“呼”的一声,又斜着向上飞起。
“唰唰唰唰”,唐璜便在门楼之上,以腰为轴,将骆九风耍开,上旋下摆,左悠右荡。这一番借力使力,竟如杂耍一般,只令那女子眼花缭乱。
突然间唐璜大声问道:“懂了么?”
骆九风已被他转得脸都看不见了,半空中叫道:“行了!”
唐璜大喝道:“好!那就接着!”把手一放,骆九风登时如流星锤撒手一般,斜斜飞起。
那女子一颗心整个沉入谷底,叫道:“你干什么?”却给唐璜一托一送,整个人也离了门楼,远远地摔了出去。
那女子半空惊叫,只道这一回跌入蚁群,自己必死。不料身子一沉之际,单手已给一人握住,大力涌来,她绕着下面那人飞也似的转了一圈,鼻尖几乎蹭着地上的蚁群。眼前视野一宽,她又已高高飞起。
不远处唐璜笑道:“好小子!学得真快!”
七杀当日受人一路追杀,书生舒展武功太差,每每成为累赘,因此其余几人便练成了将他借力使力、抛高传递的手法,这时唐璜以之来救那女子,刚好消除了蚁群之中,动作稍慢,便为蚁所乘的危险。只是来教骆九风,多少有些不放心,索性其人一点就透,不愧是学武的奇材。
那女子给他们抛接几次,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放下心来,笑道:“你把我当皮球么?”回头去看蚁群,却仍不由变色。原来那一片黑乎乎虫军,绵延数丈之宽,不知其尽头何在,已如一匹瀑布一般,沿着石道,从灵岩寺里汹涌追出,其速之快,竟较之两个武林高手的脚程而不逊。
他们狂奔下山,石道尽头,唐璜的马车还好端端的停着。骆九风抱着那女子纵身跃上车顶,唐璜抢步跳上车辕,扬鞭赶马,马车猝然狂奔,车厢内小芹和英嫂惨叫连声,已是摔了跟头。
“呼”的一声,腥风席卷,蚁群如浪,以毫厘之差,掠过马车车轮。骆九风坐在车顶之上,呼呼喘息。回头往后看时,只见黑浪蠕动,起伏之际,那些蚂蚁果然风驰电掣一般的穷追不舍,虽没有面目,几乎无声,但那一股誓要吞没这一行过客的气势,却让他连呼吸都觉困难了。
唐璜叫道:“哪里有水?”
那女子伏身叫道:“向南!向南有‘一箭河’!”
马车遽然拐弯,闯下大道,于山石杂草中奔突。车厢摇摆,骆九风蹲身其上,只见车后的杂草一片片倒下,那黑浪追速稍慢,似已被甩至三丈开外。
骆九风稍觉放心,道:“甩开了?”
话音未落,车子蓦然震,竟是横着甩出半尺有余。唐璜勉力控制缰绳,喝道:“被它们追上了!”
骆九风大吃一惊,凝神看时,原来在倒伏的草线之前,杂草晃动,那些蚂蚁的先锋军根本是寸步不落的跟着马车,这时因为山地崎岖,车速减慢,已有蚂蚁赶上了车子,被碾压而死,这才造成车轮打滑。
骆九风大骇,转瞬之间,黑潮涨起,已漫上车体。车厢里小芹尖声惊叫,“嗵嗵”跺脚,想是已有爬得快的进了车厢。
骆九风的外衣破碎,早就扔了,这时拔出剑来,拼命向下削去。虽将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虫刮下板壁,可是虫子英雄无畏,瞬间便又爬了上来。
唐璜叫道:“破开车厢!”
骆九风一剑划过,“咔嚓”一声,桐木车厢裂成两半,带着数不清的黑虫,向两边倒去,露出英嫂、小芹在车厢底板之上乱踩乱踢。骆九风和那女子失了立足之所,往下一落,正站在俩人身边。
唐璜回身拉住英嫂,喝道:“女人上马!”一言已毕,先拉着英嫂跳上的拉车的左骥。
骆九风连忙去扶那女子,女子摇头道:“这我还行,你去帮那孩子。”自己挣扎着站起,纵身跳上了右骥。
骆九风把小芹抱起,夹着她往唐璜处一抛,唐璜接住,将之置于鞍上。
唐璜笑道:“咱们得用跑的!”
骆九风立眉道:“不用你来啰嗦!”探身一剑,“嚓”的一声,斩断了二马拉车的辕套。
“轰”然一声巨响,残车撞毁,碎屑飞溅,两匹骏马失了木车的重量,脚下骤然一轻,如箭蹿出。
骆九风、唐璜拼尽余力,都把自己的身法使到最快,紧追二马而去。
昔者吴王宠溺西施,乃于砚石山上,射箭为线,开出一条河道,乃令西施可泛舟采莲。后人便称之为“一箭河”,就在本山南麓。二马五人眨眼之间,便已见到水光,那红衣女子喝道:“虫蚁怕水,我们越过此河,便可喘息!”
一抖僵,将马速度催至极致,来到河边,提缰一带,那马四蹄生风,“呼”的一声,跃过了水面。
她跳得潇洒,英嫂、小芹却都没有这般骑术。那马速本来不慢,来到岸边,却猛地一个蹲身,前蹄支地,后蹄刹车,“哎呀”声里,将姑嫂两人干净利索的倒进了河里。好在那河水不深,骆九风、唐璜先后赶到,将两人稀里哗啦的捞了出来。
小芹气得手脚齐上,殴打骆九风,骂道:“看见你就没好事!”
骆九风大跌面子,把那女孩往唐璜处一推,冷笑道:“谁爱管你!”
小芹哇哇大哭,被唐璜一手拖了,和英嫂一起,涉水过河。
骆九风站在岸边,待要跳过河来,忽然那红衣女子叫道:“马!马!”原来她终是心肠柔软,这当口却还有功夫担心那不敢过河的花马。骆九风微一犹豫,便跳过来拉着花马马缰。待要牵它过河,那马却蹲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
原来这马刚才未跳,已然气馁,现在看这小河,已成天堑了。
骆九风拉了几把,那马死赖着不动,后面那铺天盖地的蚂蚁已呼啸而来,那红衣女子又急又怕,叫道:“你先过来吧!”
骆九风双目圆瞪,把牙一咬,松开马缰,用力在马颈上一推,道:“快逃!”转身趟水过河。那河水其实不深,也就齐腰而已。
才过河心,便听身后马儿悲鸣,骆九风回头去看,原来那马在他放了缰绳之后,居然又原路返回,想要硬闯那蚂蚁的包围,可是才行了十几丈,便已被蚂蚁爬满,宛如裹了一层墨色泥巴。这时悲嘶阵阵,又掉回头来,想要过河,却哪还来得及,便在离河一丈五六之处倒了下来,翻滚挣扎,再站不起。
那红衣女子以手掩口,不忍再看;小芹兴致勃勃,被唐璜强捂了眼睛。骆九风双足宛如钉在河里,稍一犹豫,“嚓”的一声拔出剑来——振臂一甩,“扑”的射入那马的颅顶,给了它一个痛快。
那红衣女子眼中含泪,向骆九风微微点头。骆九风脸一红,一回头便看见了唐璜笑得颇有深意,怒将起来,涉水上岸,直冲冲道:“我以后会还你这个人情!”
唐璜哈哈大笑道:“那你是还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骆九风直羞得额上青筋暴起,装哑巴不去理他。
那红衣女子笑道:“这位唐大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也定当重报。”
唐璜哈哈大笑,摆手道:“我和骆九风开玩笑的,姑娘千万莫要当真。江湖中人,帮一把拉一把,不算什么大事。”
旁边小芹叫道:“马车也没了!接下来怎么走啊?”
唐璜拍拍她的头顶,笑道:“此地距离苏州,不过二十几里路,走一走也到了。到时候,你嫂子去治伤,我带你去买糖吃。”
那红衣女子也早看到了英嫂脸上的伤,这时问道:“你们要去苏州?可是要去南宫世家,给这位大嫂治脸?”
唐璜笑道:“不错。”
那红衣女子抱拳道:“小女子,南宫世家南宫巧,请为唐大侠带路。”
原来她居然便是南宫世家的人,更是南宫世家的这一代的当家人南宫瑾的次女。骆九风、唐璜都觉意外。
唐璜尚未登门,先就得以与南宫世家的子弟结交,高兴得不得了,也和骆九风一起报了姓名。
南宫巧听说二人身份,也颇感意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对骆九风道:“骆兄为救了我,损坏了衣服。可愿随我回庄区,让小妹赔你?”
骆九风的心中,却是不愿让南宫巧报答唐璜的,微一转念,道:“好。”
南宫巧此前进山,在一箭河这边的树林里,藏有马匹。这时牵出,仍是自己乘了;小芹、英嫂也上了另一匹马。骆九风、唐璜歇过劲来,尽能走得。一行这便动身,往苏州城西而去。
南宫巧道:“唐大侠,你才救我性命,按说你有所求,我必当一力促成。可是现下我爹爹与人研究‘如来万象’之术,闭关已逾三月,山庄之中主持日常事务的乃是我的二叔南宫思。我这二叔,为人古板,又爱刁难人,事事都以规矩家法为上。你要求他收治英嫂,即便我从中斡旋,也怕会有些周折。”
她这么一说,小芹急得都要哭了。唐璜却笑道:“不妨事。”
骆九风跟在后边,听见他的轻松语气,便一肚子火。不由便抬起头来,自目中飞出两把小刀子,再杀他一回。
唐璜笑道:“看郎中也要付诊金,何况是江湖好汉给你治伤。要讲规矩,便,遍照着规矩来。总之我是要让英嫂复原的,有这决心,我不信会有什么能把我难住。”
骆九风耻笑道:“原来反骨仔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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