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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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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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她都没把沈嫣落放出过自己身边一步,直至出阁。她在心里是那么痛惜着这样一个水样的女子。

沈嫣落不爱说话,下人们背地里叫她‘木美人’。她也几乎从不哭,起码不在人面前哭。可裴红棂记得自己出嫁的前一天,她来到嫣落床畔,嫣落好象是在平静的睡着,可她看到,她的枕头是湿的。

——想到这儿,裴红棂眼里忽然涌出了两行泪。她抬手轻拭……以后,以后嫁给愈铮这么多年,她就一直拒绝再把这件事想起。因为,她总觉得,那是嫣落心底最深的痛,自己对她即然已经无助且无力,能对她做到的最大的尊重也许就是,把她情愿没有发生过的事在自己心头也永远抹去。

嫁以前她还曾到娘亲身边,请她以后一直把嫣落带在身边,直到嫣落出嫁。

娘当时看了自己一眼,面对一个马上要嫁的女儿,她的眼光有一种面对一个成熟了的女人的坦白。

——她们彼此都知道,那发生在沈家表妹身上一切的一切,所有已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

可娘的眼光是那么的无力。

黄蜂频扑秋千索……

一只黄蜂忽在裴红棂的耳朵边绕呀绕。裴红棂挥手把它赶开,心里却怔怔地想起一句词,为怔怔地想到了嫣落的手……嫣落的手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她的手还跟当初描龙绣凤时一样的灵巧吗?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啊……

怎么那天她见了自己后,除了扔给自己一包东西,除了一笑,却再没有一句言语?

三哥的府第会和京中自己从小长大的裴府有什么不同吗?三哥就算智识圆融,但、他在他自己的府第里只怕和自己父兄叔伯们不会有什么不同。那样的气味,那样暗藏于所有尊华之下的腐败气息,在所有大家巨族里,都是毫无例外地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早已侵到了那些男人的骨子里。

裴红棂静静地望着身外的这个裴府,“天上神仙府,人间卿相家”,可嫣落,那个她轻袅窈窕、清杨宛似的表妹嫣落,却一直是如何的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府第里?

她们已见过一次,就是那天,三哥推门去后。等了一会儿,她又见到隔墙秋千又自荡起,秋千上飘现出一抹红影。

她惊诧地轻叫了一声:“嫣落”。

嫣落在秋千上冲她嫣然一笑。然后秋千落下,那一笑还在空中嫣花般地挂着,在高柳浓荫中挂着。

然后,秋千再起,撞破了先前那还挂在空中的笑影,嫣落的脸上却已平淡,再没有笑。她在秋千上一扬手,轻轻地掷过墙一包东西。

然后,秋千再隐,沙声簌簌,隔墙之人已去。

裴红棂上前拣起那一包东西。那是一方女子用的绢帕。她解开那绢帕,就见到绢帕里面有几个珠子。那珠子她分明认得——那是她自己头上戴过的。

可那一支珠簪自从那日赣江之畔,遭瘟家班与清流社围杀后就已失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绢帕里,出现在嫣落手里?

裴红棂面上一愕,然后才注目那丝绢之上。那丝绢上被人很小心地抽了丝,有一缕缕隐约透光的痕迹。

抽丝——这该是嫣落的手艺。裴红棂知机地把那绢帕在手里张开,回到房中迎着烛光看去。残烛的微光中,那细微的帕上隐抽出两行字:问卿可识卖珠人?

青驴已约会夕林。

裴红棂一楞,却见那字迹并不工整,但钩抹转折处,颇见肃杀。一钩一挑,都宛如一柄精钢之钩挥起之意。

这不是嫣落表妹的字。裴红棂心底忽有一种激扬升起,然后,她想起了一个人——程非,是窈娘程非!

她本以为一入裴府就是如鸟入金笼,为三哥所控,再也与外面天地难通一丝声气。

可,愈铮生前居然还有如此红粉知己!她居然敢潜入裴府,那个让东密都忌惮的裴府——她与程非的机缘原来也并不只那日的钩飞一度、指响十面,没想她不止敢于瘟家班重围中为救自己而轻生一赌,不只敢伏杀欲图暗杀自己的三个清流社高手,就是自己带着愈铮的嘱托、隐入这沉黯黯、厚重重的裴都督府第后,她那一只坚锐钢钩犹自锋利地刺了进来,终于给自己透出了一口气!

她揣度着那两句寥寥话语中的含意——卖珠人?原来程非当日就取了自己头上的珠簪以备今日之用为表记。她真是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女子,是要先救自己以备万全;然后,在自己已进入裴府后,她居然也知那愈铮临终的嘱托,知道裴琚是多半靠不住,还知道愈铮所托的人选中还有丁夕林,早已就知会了他前来一会。

于是,她就以卖珠人的身份借助她救援过的沈嫣落来知会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深谋远算?而对愈铮,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死生之谊?

裴红棂的眼中忽然有泪,她是直至今日才那么深那么切地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她轻轻拭尽了泪,想象着程非如何乔装成一个卖珠人,以一种潜藏的锋利直刺入这暮沉沉、重压压的裴府。那晚,她睡得相当安稳,但唇角偶或却会划过一丝冷笑:因为,在这冰雪般的世事里,她终于看到了那可那不惜冒险犯难、可以斫冰击雪的一支腕上钢钩的凌厉。

那日,裴琚于腾王阁赴宴时,满府护卫过半陪侍,裴红棂才终于有了一见程非之机。

秋千在墙那头轻轻一荡,程非的身影一翻,就已翻飞入裴红棂被闭锁幽居的小院里。

裴红棂一时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话。

程非先静静地开口:“没办法,只能我自己进来告诉你了。因为,你的嫣落表妹已经不会说话。自从她跟你三哥到了江西,为了怕她泄露自己身边的机密,或是仅只为了玩玩她这样一个弱女子的阴暗心理,你三哥就给她吃了一剂哑药,她已经再不能和人说话了的。”

她的目光是黯黯的,可那黯黯中分明满是愤怒。

裴红棂脸上一红,心中腾腾一怒,然后,就是愧,羞愧,为自己一奶胞兄所作所为的羞愧。她知道程非不会说假话,嫣落也不会。她之所言,一定都是真的。

裴红棂愧色满面地看着面前这样一个女子,都不知说什么话才可以在她面前一现痛恨,一露心迹。

却听程非淡淡然的道:“肖御使死后,我一听到消息,马上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找到丁夕林丁大人,以当年‘清听小集’之约约他于近日内必到江西一趟。以我多年与肖御使也算同袍之誉,我知道这一定是他想让我做的。我如今已收到消息,丁夕林于前一两日内已经到了南昌之地。”

“第二件事就是接了清流社诛杀你的命令,前来江西。”

虽然强压着,猛地还是有一股痛似乎就要在程非那冰封雪函的心底里重又涌起——她无法诉说当时自己做这两件事时的心境,这几乎是……她能为愈铮做的最后的事了。

裴红棂静静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敢说,一种不知是什么的酸肿酸肿的东西却噎在了她的喉咙里。

只听程非道:“只是我现在无法带你出去,裴督府护卫极严,我虽有嫣落带着,自己进出都很难如意。”

接着她一扬头:“但、清流社已请动了‘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两大钟灵赋中高手,他们数日之内,必会对裴府发动绝杀一击。清流社绝不会允许肝胆录落到你哥哥手里去。裴琚深藏潜忍,无论他怎么惺惺作态,无论他怎么装样要烧了肝胆录,清流社与东密对他都绝对不会就放心的。”

“我已与丁夕林约好,他现在日日都在一个地方等你。而我带你走出裴府的唯一的机会,只有周翼轸与木衡庐发动杀局的那一刻。”

“你这几天好好等着……我想,也要不了几日了。”

“唯一的问题只是,你到时愿不愿随我去。”

裴红棂一掠额前之发,她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可眼中那一股坚决之意分明已告诉了程非她的主意。

程非一直向着空处说话,看都没有看上裴红棂一眼,可她心中却忽生出些对这个貌似温柔无力的女子的一点尊敬之意。她不能多呆了,她不会允许自己与她成为朋友,满天下的人都可以,就是她不可以。

裴红棂低声说了句:“多谢。”

程窈娘的身影已经翻起,她回头只说了最后一句:“不用。记住,我只是在做事,而不是帮你。”

五天,裴红棂屈指细数,自程非去后,已经五天了。

她等的那个消息还没有到来,怎么还没有来?

裴红棂站起身,看着渐浓的暮色中这沉黯黯的裴府。那一场刺杀也该来了吧?

三哥好象无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只是他绝不会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在等什么,不知道那个卖珠人的故事,不会知道那架秋千,也不会知道——裴红棂心底忽升起种狂笑的声音——他的生妹,这些天一直等的却是那样的一个机会:等着‘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对他的绝杀一击!

这样的时世中,才有她们这样的兄妹,也才有她与程非这样的情敌。

她等着那一刻,等那杀机初起时,裴府上下,全力防卫。只有那一刻,她才有机会真的逃出去!

7、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俯仰轩所处在裴府后园极幽深处。

又是三天了,裴红棂忽听到身外远远的裴府外墙处,忽然发出了一声怪怪的长哨。

那声音隐约约的,似有什么人正在侵入裴府后园里。

然后一阵密如急雨的轻微交击声响起。那一声声在已识江湖的裴红棂听来,已分明可以辨认出正是兵刃的交击。那声音越来越近地响入裴红棂的耳朵里。裴红棂眉毛一挑:来得好快!

听声音,那攻入之人已连过数卡,分明走的就是自己来时从后门进来的路。已跃墙、闯过垂花门,渡荷池、越假山,最后一片声息发出之处距此已不过百尺。

裴红棂抬头一惊——终于来了!

暗袭发动的首攻去处是在裴府的后园。

裴府正堂中,裴琚与胡玉旨还正稳稳地坐着。

时值未时。每天的这时,裴琚都还在处理着他那几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做一个当政执守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天要面对的首先就是没个完的案牍。

裴府守卫果然严密,有敌一入,正堂不远就响起了一声玉磬的鸣响。胡玉旨正侍立在裴琚的案侧,他忽一推面前的文牍,凝声道:“来了!”

裴琚一张淡黄色的、面具似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清流社。”

接着他慢悠悠地道:“我在朝中这么多年,却也一直没搞清,朝中之人,到底哪些人属于清流社,哪些人又不属于清流社。他们想来都以为,那《肝胆录》所书就是清流社内部的名录,包括他们潜藏在暗的内奸密探。所以,哪怕我烧了它,清流社的人也不肯就此安稳,一定会以杀我为务的。”

他静静地看向胡玉旨:“后园里的想来还是佯攻。”

“我的坐息,裴府内部的地图,在南昌城中想来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他们此一击的鹄的,想来还是在这里?”

说着,他就望向正堂洞开的门前数十尺处那一面影壁,苍华临去时特意提到了影壁。

裴琚左手在案下一抄,一把就摸出一把刀来。长不足两尺,却阔近尺半的刀。那是苍华临去时留下的阔沉刀——尽有黄沙驰骁骏长空雁落不成阵请君无定河边走水阔鱼沉谁人问?

苍华在未入裴府之前,曾在塞上无定河边修练多年。这一柄刀,也是他在无定河边的成名利器。

裴琚看了那把刀一眼,转头对胡玉旨说道:“胡先生,还请你帮我把这把刀再放入匾后。”

胡玉旨一愣。

裴琚忽微微一笑:“苍华可能要来。”

——他即知我当此大难,肯定会来。

这后一句他没说,也不用说。胡玉旨却叹息了一声:“可是,他……已经被苍九爷专门派来苍远与华苍一起押走了的。”

裴琚只笑了笑。

在他口中,“可能”二字的意思一向就是“一定”。

胡玉旨抄起那刀,轻轻提身一纵,已把那刀放入那块“镜清若水”的匾后。他才返身堂上,忽一扬头。他是潜修“坑儒真气”的一代高手,感觉非比寻常。就在他一抬头之后,只见两道身影就已在那粉墙照壁上升起。

那两个身影升起的姿势如此雄沉沛然。胡玉旨口双目一挑,裴琚却忽吁了一口气——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裴琚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据苍华所言,这一击之距,真正的高手,只要三呼吸。

那照壁上升起的两个人俱都是高冠博服。他们才一冒出,只见那身材宽阔的一人已开声道:“清流社的杀手果然多事。”

他的声音里颇有不悦。

——“地灵千掌”木衡庐!

别人不认识他,胡玉旨却认得。他一直未行走江湖,也不是以声名自炫的人,所修功夫也是大器晚成。“星分一剑”周翼轸与“地灵千掌”木衡庐大他不过十余岁,对于他来说已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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