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拚死一搏,其实是为了他吗?其实她只是要、死给他看。
——如果你不曾象珍惜哥窑一样的把我当做细嫩绝品的瓷器来珍惜,那我这一生就算倥偬千载,又有何宜?相逢虽短,爱却可能很深,不知为什么的那么深。如果你不珍惜,那我何妨摔碎给你一看。李小妹心中有一种又惨然又酸楚似的欣慰,一切一切,只为摔碎、给你一看。
——如果你依然略不动容,那我服你,无话可说,但如果,你动了下容呢?我用一命,搏你一痛。李小妹心中有一种洒然痛快的感觉。说来话长,但这些念头电一般地在她心头闪过。爱啊爱,她心里有了一种这爱好美的感觉。没有人与你对舞,我也要舞出一段绝恋。
忽然有人惊道:“失火”,众人一惊,一仰头,果然火起。火势还很旺,接连地从各处涌起,正是存粮的帐蓬。魏华龄怒道:“保护粮草”,粮为军之心,不可轻弃。火光一瞬间照亮了李小妹的脸,那脸颊,火般明艳。她甚至都未想到趁乱逃走。只是张着弓,她这一生已完,临死之前,就是要射杀眼前的那个什么偏将。她这么想着,觉得对方似已死定了。
忽然坐骑一惊,黑子还从来没这么惊过,颠得李小妹几乎坐鞍不稳。李小妹一愣,才觉是黑子的臀部被人用石子用力一射,那人似乎并无恶意,但这一下手劲可也够大了,黑子吃痛之下都稳不住,扬蹄趁乱没头没脑地跑去。一干士兵见那马惊了,有人便闪,有人便用刀砍。李小妹不及细思,已拨刀招架。可惊马难控,黑子一跑就已真地飞越出大帐前人群,虽不能越出营寨,但也把刚才的众人甩在了身后。只听四处呼道:“设绊马索,设绊马索!”
又有人惊道:“马厩的马惊了,马厩的马惊了!”一时场面大乱。
满营狂乱中,黑子犹在乱奔,李小妹几乎也控制它不住。及到跑到一个帐蓬的黑影后,忽有一只瘦长的手臂伸出来,那臂一揽就揽住了马鬃,那人手劲似乎极大,黑子一声痛哼,竟直立起来。李小妹一注目下,只见那人一身长袍,虽改了装扮,分明就是那个让她爱之恋之,恼之恨之也最甚最切的陈澌。只听他急声道:“还不快走!”
李小妹只觉胸中一炸,种种苦恼,种种对他的怨恨痴愁一起在胸中爆满开来。她一拨拨落了他的手。声音不知怎么都哑了:“要你管!”
三字一出口,她更觉心中委屈懊恼无可发泄。身边的时势已经全忘在脑后,伸手夺了身边一个帐蓬上挂着的箭鞘,挂在腰侧,反向敌人冲去,连连放弦,仿佛就真的打算酣战不退了。
陈澌被她拨得一愕,见状更惊。他虽艺高胆大,但知两人实是生机有限,一愕之后,他马上抢了一匹马,就向李小妹追去。李小妹这时有机会,却并不向外冲,反在人群中来回冲荡,见人杀人,见骑杀骑。陈澌无暇杀敌,只是追她,直绕着大帐追了三个往返,才把她追上。他要拉她辔头,李小妹一个弓把就向他手臂打去,她这一下颇重,没想到陈澌却没有躲,由她一下重重地砸在臂上,“咯”地一声,差点被她把臂骨打断。李小妹一愕,只听陈澌低声对她道:“别在现在跟我闹了好吗?”
那声音却似情人的软语相求,李小妹不知怎么心头一软。陈澌的手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他骑术大佳,一个人控着两匹马向大营外的暗夜奔去。只要进了黑处,他们就安全了。
他们当真已只剩这个机会了。武威将军帐下士兵已渐渐从混乱中回过神来。费了好大劲儿,两人才冲到栅栏前。李小妹几乎是凭着潜意识挥刀,直觉中陈澌替她挡了不少来袭。陈澌只有一只手能用,另一只一直在李小妹腰后帮她控着缰。李小妹不知这温柔怎么居然会在战阵中突然袭来,一时只觉心中眼中,腰后半身,全都好软好软。
陈澌只怕无暇想及别的,就在他两匹马儿跃出营栅那一刻,他的座骑哀鸣一声,中箭倒地,陈澌身子一翻,已跃到黑子身上李小妹身后,喝道:“低身。”李小妹低下身,陈澌几乎用胸膛重压着她的身子,用后背屏挡住后面的乱箭,两人在黑子的奔驰下向暗处逃去。
正文 第十章 终望耳鬓厮磨
两人就这么一路奔驰,一跑就跑出了三四十里。他们不敢依大路奔驰,怕后边追兵追来,却放马向北方极荒僻处跑去。那黑子虽然神骏,但这么一马双乘,亡命奔驰,它也受不了。直到它完全跑不动了,李小妹与陈澌才停相来。停下来后,黑子就趴在地上直喘粗气。刚才在营寨之中只见到灯光火光,到了这旷野里,才见到满天寥落星辰微微的光。再有,就是两人瞳仁中折射的光。四周草野,平滑如镜,没有一点风声。这疾驰恶斗后的猛然一静,让两人心里似乎都空了。李小妹抱膝坐在草丛里,心里想:不是想好不理他的吗,为什么会被他救出敌营来?但天上的星光让她还这一点矜持都失去了。那星光似是发在几千万年前,路途迢递地来到这草原,也不过就是为了照着他俩人此夕的一坐。山河阗寂,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那星光似是也把陈澌心中的王权霸业、黎民苍生、功勋梦想一点点的涤净了。他也抱膝坐在李小妹三四步远。良久轻喟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大概是平山湖吧?李小妹依着方向猜度,但她没有说话。什么地方又有什么所谓呢?她的眼里心里,这时只有那星光与那坐在星光下的男子。她没有回头,在想象中想着那男子的臂,那男子的唇,那男子的鼻。不知怎么,只是这想象就给她一种宁静的感觉。今夕何夕?今夕何夕?——今夕,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曾且手挽着她的腰的一个普通男子,她也不再是什么叱咤呼喝、名炫一方的那个女孩儿。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女,坐在普普通通的草原上,于危机颠覆中侥幸逃出一命来。星光下,草野中,在几十年的倥偬岁月中,可以有一个机会放下彼此的外相,而只有、只有一场星野抱膝相伴。
风细微如觳纹,李小妹把头发放下——是要比比这发与青草孰者更轻、孰者更柔吗?陈澌梦一样的叹道;“草原呀草原,原来草原的夜是这样的。”
草原的夜是这样的,这一场生原来是这样的,时间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而爱、是这样的。
陈澌与李小妹也已疲倦已极。纵是铁打的人,这些天的连日驱驰,这一晚的舍生忘死,也该疲倦得受不了吧?如果不是疲倦,他们这样一对这么有生命力这么各有自己的一套渴望与诉求的男女,会不会有机会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草平如湖,一天寥落的星斗下,只见两人坐着坐着,什么也没说,却似什么都说了,直到沉沉睡去。草野露寒,睡梦中,李雍容依稀觉得自己是睡在陈澌皮袍上的,似乎有一双强健的手臂把她疲倦的身子轻轻地拥起。那种温暖踏实,那种平常相偎,甚至让她在睡梦中都叹起气来。她微侧了下身子,感觉中有陈澌温热的鼻息。他们是辽阔的草原中一对疲倦的男女。李小妹只觉十九年来,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宁寂。
——风也宁寂,星也宁寂的。
当晨光洒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陈澌才在一天晨光中睁开眼来。能这么平静的醒对晨光,让人感到、生活真好。
陈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口一鼻就全是草的味道。
太阳还没有出来,黑子也静静地卧着。李小妹却已起身,她身边有一堆已烧残的柴火,火上、是一根用树枝穿起来的烤熟的鹧鸪。那鹧鸪被火烤得微有焦黑,李小妹从裙畔囊中掏出了一小袋盐,细细地洒在那焦而脆的嫩皮上,象阳光挥洒得那么细腻。到底还是女孩儿,陈澌心中一笑,就是搏击冲杀之际还记得带上一点细盐,记得可以在搏杀之后好好吃一顿有咸味的野味。这时的李小妹,在他眼里,有一种赏心悦目的静气。他起身轻轻走到那柴火边坐下,鹧鸪一共四只,李小妹只吃了一只,剩下三只给陈澌留着呢。陈澌觉得,只有吃光,才能显出他心里最诚挚的谢意。他也确实饿了,狼吞虎咽之下,三只焦鹧鸪就已到了他的肚里。吃完后太阳才在天际微微露出脸来。李小妹并不看他,淡淡道:“你往东走,就可以回到长安。我要往西走,我要回去了。”
陈澌微愕了愕,李小妹继续淡淡地道:“这附近有很多牧民,你该很快就可以找到马儿。我希望,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晨光中,她轻轻唿哨了一声,已歇过力的黑子就站起身来,鼻息咻咻地凑到她掌心里。李小妹有情无绪地挠了挠它的脖子,有心无绪地站起身,偏腿向马鞍上跨去。她没有再看那个男人,还看什么呢,他的一丝一发、一眉一眼,都已如刀镌似地锲在了她心里,以后尽有时间回想,尽有时间痛,尽有时间恼君恨已,尽有时间悔愧,这时,她只觉得好累好累。
陈澌却捉住她的马缰。李小妹眼社有些疑问地看到他的脸上,只见他一张年轻的脸上有些笑意,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他不只眼中在笑,脸上也有些笑。李小妹心中轻轻一跳,然后吸了口气,自己把那一跳压制下来,疑惑道:“干什么?”
陈澌嘴唇一咧,把嘴把咧得大大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一笑道:“我可不可以还和你乘一匹马?”
李小妹看着他的嘴,觉得他嘴上简直就是一种恼人的笑,他不该这么笑,他还有什么权利对她这么笑?她心里有点恨他这种好看的笑,也许是恨自己到现在还会觉得他的笑好看。她心里恨得越欢,表面上反更加淡漠,淡漠得都没有一丝色彩了:“干什么,要搭我的马去找马吗?”
陈澌还是咧嘴笑道:“不是,我只是想跟你一起。”
李小妹心中一跳,陈澌道:“跟你一起走。”
李小妹的脸上绽出光彩,傻陈澌却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神色,还是气定神闲地往下说:“我找你大哥还有点事。”
他都没想到李小妹口中眼中会一下子迸出那样一种暴怒,如草原上的暴风雨,毫无先兆的,李小妹一早上扮演出的淡漠与宁静一瞬息就全没了,而换上了一种狂怒的神彩:“你找我大哥干什么?”
陈澌叹道:“上次那批粮草,我们还有些事要谈。”
李小妹看着他的脸,觉得、又一次被他骗了。自己就不该、不该相信这男人这一生有可能说出一句让自己高兴与期待的话来!她看着他的眼,他的嘴,他那可恶的笑,恨不得一掌把他的满口牙齿都打落下来。可那手还拉着她的缰,居然还敢拉着她的缰,他当她是什么人,以为那一箭射后,只要救了自己一次,自己就该给他什么感激吗?李小妹甚至痛恨自己一早以来给他的好脸色,还有、那三只鹧鸪——自己饿着肚子还恬不知耻地给他留了三只鹧鸪,一想到这儿,李小妹愧悔得胃里都要生出牙齿来。早上没吃饱的饥饿、陈澌脸上的笑意、还有他的什么粮草,一起在李小妹心中翻腾起来。陈澌就是那种最糊涂最糊涂全不解女孩儿心态的那种男子,全没想到李小妹瞬间的心理变化,更没想到、李小妹会一掌向他掴来。这一掌几乎把他掴蒙了,他只下意识地一闪,李小妹出手又快,那一掌重重地扇在了陈澌的脖颈上,登时把他右半边脖子打得通红。李小妹喝道:“闪开!”
陈澌却偏偏还捉着她的马缰,也不好跟她计较似的,口里犹在说:“小妹,你别胡闹,这是正事!”
李小妹恨恨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这一句:“小妹,你别胡闹”昨天晚上他也说过,当时就是这一句让李小妹失去了所有违拗他的力气,顺从地跟着他走的。这一逃虽逃出生天,但从今天清早李小妹起身起,就不止一次后悔过就这么跟他走不明不白地被他救了。但想到昨晚他那惶急的口气,宛如情人的哀告,李小妹的心里就会有一阵酥软,觉得,就算两个人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为了那口气,救就让他救一次吧。没想这时他又说出了这句话,又是他的天下大事,原来昨天他救她也不过为了他心中的大事!李小妹简直是恨得沸反盈天起来,觉得、自己简直被他骗得好惨。那他把我他雍容当做了什么?这个死男人,连唯独的一句温柔都不留给她去回味,非要把她心中的最后一点幻象与安慰也毁掉才满意。一时,李小妹简直是仇天恨地,恨死了这个男人。她一提缰,怒道:“见你那些正事的鬼去!你以为我会把你那些唐王小子当什么东西。你回去告诉他,这粮草我李家兄妹劫就劫了,有本事他再带个三五万人马,咱们草原上一决高低!”
陈澌全不懂李小妹为什么一瞬间就会变得这么狂怒。他只下意识地使颈拉着马,黑子虽说神俊,但在李小妹的催逼下也无力从他手中挣脱出去。李小妹大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