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一口气喝了大口的酒,又咳嗽起来,仿佛又一次回到那年轻时,那笑谈风云的年龄,那似烟似雾的年龄,不由地叹了口气,看着王贤正无声坐着那里,他摇摇头道:“你这小哥真是不解酒中风情,像是石头一般。”
王贤听出他落寞的语气,不由地揣测道:“老先生适才为何叹气?”
沈括放下杯子,默然半响,随即看着王贤道:“我为往日不再来而叹气,我为今日不可求而叹气,小哥你便要记住,少年之时莫要荒废,不然待到我这一把年纪,真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这话让王贤一愣,他随即小心地问道:“老先生是有遗憾在身?”
沈括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边不停的喝酒,他喝着喝着便咳嗽起来,酒都洒了一地。
王贤这时看着沈括,突然有些可怜这个老者了,他这一生在后世评价极高,然而谁又能想到其晚年如此落魄,谁又能想到他心中颇多遗憾呢?
他心中想了一想,这时出言道:“老先生,你心里有什么事情,不如说出来的痛快,不然憋着会憋坏的。”他见沈括犹且不理会他,又出声道:“老先生,我知你年轻时也是气扬天下,而今却在这里独饮浊酒,心中烦闷,可想而知,不如让我来做听众,说一说心中之事,也好排解一二。”
沈括突然呵呵笑了,这时抬眼看了看外面的月色道:“你小哥还真是善解人意,也罢,莫道今夜不同往昔,月色都是一样,只是换了人罢了,老夫少而小聪明,十四岁时可通读家中藏书,虽非博学善文,亦是通点文墨,年少时便随家父行走于大江南北、山岭湖泊之中,知晓人间百态,非一类可聚之,而后又承父荫入官职,直到三十三岁才得以中进士,到了扬州做了几年小官,而后便到了昭文馆修书,昔日之事恍若历历在目。
而后王荆公变更朝政,老夫深知世间百姓之苦,非变法不足以削其苦,故而朝廷之上,老夫对王荆公说言皆是称善,那些朝堂争锋,荆公雄辩,至今还在老夫心中,昔日那些变化之人和那些反对变化之人,大都已经年老体衰,就是那曾布年轻,亦过了花甲之年,如今想来,真像那杯酒之月,饮之便碎。
而今时日久矣,熙宁年间已经不在了,神宗不在了,荆公不在了,文彦博、司马光亦是不在了,就连我最后的几位老友亦是不在了,老夫身体日差,常常咳嗽,想来亦是不久人世了,人生浮梦,莫过于此!”
王贤在这边上听着,心中突然有些悲凉,为这个老者,也为那一去不返的时间。
都说昨日像那东流水,已经烟消云散,不可再求了,而今老弱不堪,只能回忆过去之事,那些峥嵘般的岁月虽然让人眼中带类,但亦是唯一的心灵安慰,可是只要想一想,那些和自己渡过漫长岁月的友人都已经先后离去,独独留下一个老弱的自己,怎能心中不压抑?
沈括这时一笑道:“想不到说出这些话来,心中舒坦不少,还是多谢小哥了,老夫一番唠叨,小哥别放在心上。”
王贤轻点了头,这时突然心中一动,沈括不是通才吗?他立刻道:“老先生,我听长辈们说你博学通才,编撰过一本《梦溪笔谈》,不知是也不是?”
沈括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老夫居于润州时,因无旁事,故而胡乱作写,除几位密友知晓,并未曾告人,小哥的长辈是何人?难不成老夫认识?”
王贤忙岔开话题道:“老先生博学多闻,实在让后生佩服,只是不知这《梦溪笔谈》说写何物,所记何事,还望老先生说上一二。”
沈括摆手道:“此乃是老夫合一生之经历,有司天、历法、算术、格物诸事,此类杂学,旁人避之不及,老夫却对其偏爱异常,润州无事,老夫居于梦溪园内,时来记上一些,便成此书。”
王贤沉吟了一会,突然想到语嫣不是准备做发动机吗?沈括若论技术上肯定比不上语嫣,但是他见识广阔,定然可以帮上一把的。
但是他不知如何开口说上此事,只好先道:“那老先生可知天下有何物可燃,虽小而炙?”
沈括这时放下杯子,展开笑容道:“你这小哥是个太学生,竟然问起这等杂学,若是旁人早就训斥你一顿了,不过老夫却不然,世上可燃之物甚多,远古用柴、用草,后来改为烧炭取暖、烧灶,至今汴京已经遍烧石炭,然而老夫居于润州,却得知有一物更为奇妙,若论小而炙莫过于它。”
王贤没想到沈括还真说了起来,不过听他口气,像是发现了一样可以燃烧的东西,竟然比石炭还要好,不由有些惊讶地道:“哦?竟然是何物?”
沈括道:“此物乃是漆黑一片,黏稠无比,可漂于水上,染之既着,火势异常凶猛,然而浓烟亦大,延川之农用之煮烹,称之为石漆,老夫取之回去,详加勘察,发现其物可做软墨,极为顺滑,老夫便称其物为延川石液,而后录于鄙书之时改称石油。”
石油?王贤眨了眨眼睛,像是还不明白地问道:“石油吗?”
沈括见他一脸怪异,不由奇道:“便是石油,小哥怎么了?”
王贤还能怎么了?他只觉得奇妙无比,从未想到这时候竟然有了石油,这个从后世的二十世纪开始影响世界的东西,一百年里,无数人对其不能舍弃,无数的石油公司、石油大国、石油大亨成为巨富,无数的国家为了石油而争得你死我活,油价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世界的稳定,而今乍闻石油之名,他还以为回到了后世,如何不感到极为奇妙。
如果有石油的话,那么燃料问题便可以直接解决,只要能得到稍微纯净的石油,就算浓烟不断,也可以正常的使用,那么发动机的事情便可以有了眉目起来,语嫣就不用考虑那些笨拙的煤炭,只用石油便可,既轻便又简单。
他想着想着不由露出笑容,沈括见他表情怪异,不由地道:“小哥为何发笑?老夫别的不敢说,这见多可并非虚名,这石油之物,确是有的,若你不信,老夫待回到润州,托人把此物带给你看一看。”
沈括一生坎坷,仕途也不是很顺,然而其钻研杂学,走遍山水,见多识广,的确是常人不能及,刚才见到王贤露出笑容,以为这个小孩笑他胡说,不由有些不悦,立刻说出此话。
王贤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岂敢劳烦老先生,小子并非不信,然而老先生用此作墨,实在浪费。”
沈括皱眉道:“此物燃之浓烟巨大,不宜于烧炉,用之作墨,墨水柔顺,何来浪费之言?”
王贤知道一时没法和他说这个可以做发动机的燃料,他看了看天色道:“如今月色当头,已经很晚,小子尚有事要回去了,只是老先生博学,小子实在钦佩的紧,待到明日,小子还要登门拜访,试问老先生现居于何处?”
沈括失笑道:“你这小书生,别人都避之不及,你却偏偏对此等杂学有兴趣,也罢,老夫便是住在河阳客栈洪字三号房内,也就在此附近,你若想要寻我,便到那里寻我吧。”
王贤站起身来说道:“小子定会过去拜访的,今日有缘见到先生,小子最后敬上一杯。”
他双手持杯,身体前倾,这是标准的后辈向尊敬的长辈的敬酒礼,沈括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老夫便就受之了。”
王贤一笑,又是说了两句,方才走出酒楼,见到明月高挂,灯火稀少,想来已经很晚了,他左右四顾,找不到熟悉的景色,不由有些郁闷起来,今日虽说走运遇到了沈括,可是自己却迷失在这汴京城郊了,这前后都未有一家客栈,自己连睡的地方都找不到。
沿着大路前行,月色明亮,晚风刺骨,他也不敢抬头迎风,就这样一直前行着。
过了好久,王贤才看见远处灯火,不由加快步伐,连忙行去,却见到酒楼茶肆依然明亮,想来尚未关门,不由地走到这边。
这里虽然有些生分,不过王贤却依稀记得是任店街,是城东头的地方,这边酒楼连天,又有很多卖东西的,故而是一块小闹市,王贤一拍脑袋,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如今自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更不知如何才能到家,他不由看向那些酒楼,随便找了一家客栈,等到明日才作计较。
这里的客栈也很是不错,王贤随便要了一间客房,交了定金,便走了进去,早有人送来热水和厚巾,又送上一些糕点之物,算是给人垫肚子的。
王贤洗了洗脸,便打了一个大哈欠,随即便把这蜡烛一吹,鞋子一脱,直接钻进被褥之中,去做那个周公之梦了。
…………
汪洙在腊月十五的清早便已经赶赴洛阳,齐偍也已经准备回家乡过年,他前后交代赵万宝要多多打听周兵的消息,赵万宝自然是满口答应,到了下午,他便不见人影了,独独留下张地云一人在太学,在此渡过这个年关。
王贤并没有收拾东西,只是带了几本书,便大摇大摆地走回去了,这条路他已经很熟了,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家中,此时王德明已经经商归家,他和王合见到王贤回来十分高兴,当即拉他过去在暖亭里问长问短,直让王贤感觉吃不消起来,直到好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卧房虽然没有人睡,但依旧打扫的极为干净,王贤在卧房里换了一身衣服,正要走出去,却不料语嫣走了进来。
这几个月虽然回来几次,但是很少见到语嫣,这时见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全身包裹在一起,不由笑道:“怎么了,语嫣小姐今日气色不错,不过擅闯别人卧房,可没有一点礼貌啊。”
语嫣这时走进来,把门关上,然后坐在椅子上道:“我已经初步构思好发动机了,准备按照你的方法来做,先培养一个助手,再开始工作,你觉得如何?”
王贤点了点头,又想起了沈括,连忙说道:“你可知这个时代竟然会有石油?”
语嫣思索了一下道:“石油此名,来自沈括,而沈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是有石油的,然而我又不是地质学家,也没有什么设备,怎么去勘察石油?”
王贤笑道:“嘿嘿,实话告诉你,沈括尚活者,昨夜刚好有缘遇到他,他向我提起了这石油,说是在延川一带找到的,到时候去延川找石油,你的发动机燃料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语嫣听他说了昨晚遇到沈括的故事,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也算好运,连去酒楼都能遇到一个名人,不过这没有用,延川一带,虽然说有石油,然而现在的技术和手段根本没办法去开采,只能使用上面的油沫,这种油沫极为混杂,里面有着大量的杂质,我又没有办法来过滤它,所以根本不能使用,而且就算可以勉强使用,杂质油产生的热量会使得现在的钢铁变形,根本不能稳定工作,所以不能使用石油。”
王贤本来高高兴兴地说起这石油之事,他想着燃料问题就此解决了,没想到语嫣直接给他泼了这瓢冷水,让他顿时表情逆转,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难道只能用煤了?”
语嫣沉吟道:“现在的材料连煤都无法装载,暂时就不考虑燃料的问题了,我的想法是要制造比较结实的,又耐得住高温的钢铁,这段时间知道了一些钢铁灌造的手法,所以我想着如果我家里能够开一个造钢铁的就好了,我也能够用不同的材料来试验钢铁的韧性和耐性。”
王贤忙道:“那你还是打消这个注意吧,这铁器乃是朝廷统一调配的,你想自己来造,那简直就是谋反了,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掉脑袋的事了,指不定连累了父亲和大哥,还有可能把我也连累了。”
语嫣哼了一下,低声道:“自私。”,随即便道:“这些事情就不说了,我想问问你,现在我该如何去做?”
王贤愕然地道:“我怎么知道?”
语嫣见他不理解,只好提了个醒道:“你不是让我先培养个助手吗?我该如何培养,你帮忙参考一下。”
王贤这才明白过来,笑道:“这还不好办,先选一个好苗子,然后给他灌输一些现代科学知识,从基础开始,一步步地教他,如果苗子够好,又爱好学习,估计用不了一年就是一个好助手了。”
语嫣看着王贤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自己来做我的助手?”
王贤好笑似的看这语嫣,这丫头脑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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