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漠北苦寒之地。
已经是四五月光景,若在江南,早就是桃李芳菲季节,但在这里,还是大雪漫天,冰封万里。
北风凄厉呼啸,黄沙洒在脸上,带着坚冰一样的质感。
大自然的暴虐,在这里,显露无疑。
在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当地原住民,也只敢呆在帐篷里,在天地威压面前,凡人,只如草芥,只如蝼蚁。
李夸父在纷扬的大雪和黄沙里练刀。
他一刀一刀的劈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劈了多少刀。
他只觉着,自己的双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如灌铅一般的沉重。
他握在手中的刀,也变得无比冰冷。
这是一把奇怪的刀。
只有刀刃,没有刀柄,取而代之的,是缠在上面的布条。
这把刀,原本自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它有极为好看适用的刀鞘,上面镌刻着十六朵菊花。
故名,菊一文字。
呼——
李夸父吐着粗气,吐出一口唾沫,里面带着砂砾一般的质感。
在他身前五米,一个身材高大不怒而威的中年人冷眼看着他。
“夸父,你又不行了么。”中年人冷声说道。
“义父,原谅我吧。”李夸父面色萎顿,“夸父真的做不到。”
“如何做不到?”
中年人冷冷一哼,“连陆羽那个逆子,都做得到,你为什么做不到?漠北的天气虽然极端,在长白山的风雪,比这里的黄沙如何?他武脉都废掉的一个废人,都能在长白山的风雪中坚持三年,你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可是——”
李夸父咬了咬已经皲裂的嘴唇。
欲言又止。
他不敢说出来。
他想说的是,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苦修,就可以打赢陆羽那个家伙啊。
那小子,在他李夸父面前,不是如草芥如蝼蚁一般脆弱么?
这样的一个垃圾,值得他如临大敌?
“没有可是。”中年人冷冷一笑,“夸父,陆羽是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了解他?原随云比起你如何?就那么死在了他手里。半年后的论道灭神,你若不想死在陆羽手里,就尽全力,把你的刀给我练好。”
“是,义父。”
李夸父咬着牙,佝偻着身子,又站了起来,迎着漫天的黄沙和风雪,无比艰难又执拗的劈刀。
一刀,两刀……许多刀。
中年人冷眼看着这一幕,脸上看不见丝毫表情,任谁,也无法猜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时,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抬头看天。
天上除了遮天蔽日的风雪,什么都没有。
“这……是魏兄‘诸天生死轮’的拳意啊。如此暴虐,这般霸道!我感受到了,整个星球,整个天地,都在为他的拳意颤抖。难道说——”
中年人脸色顿时一变。
“义父,怎么了?”李夸父也察觉到了中年人脸色变化,连忙问道。
他五岁拜到此人门下,二十多年过去,何曾见过这个如天神般强大自信的男人,如此这般时态过?
中年人沉吟片刻,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缓缓说道:“夸父,有个人……是义父的老友。二十年前紫禁城的‘论道灭神’,我险胜他半招,赢了个天下第一的虚名。不过若当时他妻子没死,他没有心态失衡,输的,绝对会是我。那时候的他,太强大了,我连一丝一毫战胜他的机会都没有。”
“义父,输了就是输了,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李夸父说,“在孩儿眼里,义父就是天下最强。”
“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中年人叹了口气,眼神无比复杂,“毕竟他就此消沉了下去,我们修行武道,如逆水行舟,不是进,就是退。我一直在进步,而他沉溺于儿女情长,原地踏步,甚至还在倒退。我为什么要怕他呢?”
李夸父点了点头,“义父,换做是我,也会如此去想。”
“夸父啊。”中年人叹了口气,“但是义父错了。”
“义父您怎么会错?”李夸父不解道。
中年人缓缓说道:“我的道,是‘存天理、灭人欲’。我们习武,就是要斩断一切欲望,让道理成为这天地之间的唯一。如此,才能变得越来越强大。而这个的道,跟义父,截然相反。他太重情了,年轻时候如此,老了更是如此。正是因为这样,即便他是我们这一代的天赋最强之人,却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当年胜他,旁人或许觉得我胜之不武,我却觉得我胜的当之无愧。”
李夸父说道:“义父,本该就是如此。您从小就教我,一个人的实力,境界只是一方面,心性其实更为重要。义父您那个老友,性格有缺陷,比武之时,乱了心神,能怪得了谁?”
“我确实错了。”
中年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不怀疑自己坚持的道理。但魏兄的道理,远不是我想的那么不堪一击啊。”
中年人抬头,继续看天,“夸父,魏先生始终是那个魏先生,从开始到现在,他的道理,一直都走在了我的前面。能专于情,故能专于武,能专于道。”
中年人做了个拱手礼,对着遥不可知的远方,鞠了一躬,行了一礼。
“魏兄,多谢教诲,野狐受教。没想到,我们这代人,你魏兄会是第一个踏出这一步的人。只是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魏兄这样的人物,注定不会容于这个俗事,魏兄今天所做之事,犹如昙花盛放,只能留下刹那芳华了。可惜没能亲眼见证,野狐抱憾终生啊。”
他又是鞠了一躬,然后喟然一叹,无比唏嘘。
“义父,到底怎么了?”李夸父完全蒙圈。
“有个人,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强行踏入了人仙之境。”
陆野狐眯着眼睛,苦笑一声,“从今而后,无论是我、陈青帝、还是纳兰家那个曾经的护国罗汉,都要尊他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惜,他照亮了这个沉寂的时代,却让我们这些人,彻底陷入了永夜。”
…………
…………
656。第656章 盛放之后、山河永寂
京城。
人间四月,桃李芳菲,惠风和煦。
即便是在京畿之地,人间也是一片暖绿,春意盎然。
纳兰家是满族,更是前朝皇族,在新朝,自然变得无比低调。
不过跟叶赫那拉、爱新觉罗等皇族不同,纳兰家并没有在上个世纪的那场十年浩劫中,经受多么大的打击。
纳兰家最有名气的人,是个文人,号称满清第一词人的纳兰性德。
但纳兰家,其实是个武道世家。
凡是纳兰家的人,都很能打。
基本上,每一代,都能出一个武圣,好几个亚圣。
一名化劲宗师,就能镇住一个大家族三十年气运了。
何况是武圣?
虽说那场浩劫很大很大,但纳兰家从来都极为低调,也就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到了新世纪,这个国家开放了,言论自由了,纳兰家也开始逐渐的有子弟外出行走,不过大多数时候,纳兰家的人,还是习惯住在老宅子里。
老宅子就位于紫禁城的龙门不远。
满清时候,这个家族,世代替爱新觉罗氏看守九龙门,已经成了习惯,轻易改不过来了。
到了新中国,这一代的家主九王爷年轻时候也替国家看守过国门,给太祖和太宗都当过贴身保镖,太宗甚至还送了他一把刀,上面刻着护国罗汉四个大字,有了这把刀,纳兰家即便不从政不经商,在偌大一个京城,天子脚下,也是衣食无忧,无宵小敢惹。
不过纳兰家从不张扬,最近二十年,华夏曾经的护国罗汉九王爷就在老宅修身养性,每天不是听京剧就是钓鱼,从不外出,也不接待任何客人。
唯有今天,纳兰家打开了祖宅大门,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树开。
一个以青帝为名的男人。
……
纳兰家的宅子很大,处在帝都一环之内,离紫禁城的龙门就一墙之隔,里面居然还几进几出有山有树有湖,在这个哪怕靠近后海一带一个破落四合院都要论亿来卖的时代,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
若这处宅子所占用的土地,拿来修建一座商业大厦,其商业价值破千亿都有可能。
但纳兰家,值得这样的匪夷所思。
每十年一次论道灭神,论出一个天下第一,这个天下第一,若无意外,便要替华夏守十年的国门,九王爷守过,陆野狐守过,现在守国门的人,正是站在湖畔的这个颜白如玉、身姿潇洒如仙的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岁左近,正是一个男人春秋鼎盛的光景。
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从容,强大,威仪,他就是如日中天的骄阳。
而相较于他,坐在湖畔边钓鱼的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就显得沉寂许多,老者看起来倒不算苍老,顶多六十多的样子,但其真实年纪,绝对要在六十的基数上,再加上半个甲子。
耄耋之年,更是垂暮之年。
老者气势也是极为沉稳强大,是另一轮太阳,只是毕竟上了年岁,身上,已经没有了中年男人身上的锐气和锋芒。
日暮西山,英雄怆老。
从来人间最悲事。
“九叔,你也感觉到了吧?”
陈青帝看着老者钓了会儿鱼,淡声问道。
“嗯。”纳兰九点了点头,“小陈,我本以为,你们几个年轻人,率先踏出这一步的会是你。没想到,会是小魏。”
陈青帝摇摇头,说道:“九叔,我们这代人,老魏本就是天赋最强之人。他踏出这一步,其实并不奇怪。我不是陆野狐,没他那么狂妄自大,以为胜了魏文长一次,就能够超过他了。只是——”
陈青帝苦笑起来。
其实修行到了他这种境界,一颗心早就不为外物所动了。
但现在于日本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情,确实影响了他的心境。
“小魏啊。”
纳兰九闭上眼睛,在回忆三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场景。
他想了半响,没能回忆起来。
毕竟老了,记性就不怎么好了。
只是想起了当时魏文长的样子,多么朝气蓬勃的一个年轻人啊。
八极拳登峰造极,劈挂掌炉火纯青。
比起陆野狐,甚至比起当时还算后起之秀却已经足够闪耀的陈青帝,这个叫魏文长的年轻人,都是更为纯粹的武者。
“小陈,你也不用感慨了。小魏是求仁得仁。我们都是一条绝路上面的同行者,他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们除了尊重,还能做些什么?”
纳兰九笑了笑,“小陈,其实我们都应该感谢他。是他,让我们知道,原来前面真的还有路可以走。我老了,此生注定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但你跟陆野狐,那都是有机会的。”
陈青帝叹了口气,“九叔,我当然尊重老魏的选择。我只是有些遗憾,我们修武这条路,传承了数千年,老魏恐怕是第一个人仙吧。我陈青帝,竟是没有机会领略见识一下人仙的风采,就要看着他身死道消。遗憾。无比遗憾。不甘心,无比不甘心。”
“而且,九叔说的再进一步,那又谈何容易?”
陈青帝继续喟叹,“这个老魏,是用自己的死,来嘲笑我们啊。他证明了他是我们这代人最牛的,这个我可以接受。但他证明自己是最牛之后,却不给我们超越他挑战他的机会。”
“小陈,认了吧。”纳兰九笑了笑,“在你证道人仙之前,你就是得承认,你不如小魏。我相信陆野狐也会承认这一点。我们论道灭神,争什么天下第一。这个小魏,自己关上门自己跟自己玩。结果呢,他一出门就干了件这么大的事,证明了他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说到这里,纳兰九也苦笑起来。
陈青帝也是苦笑,说道:“认了。我陈青帝一生,从不服人。但这一次,不服也不行了。罢了罢了。那——九叔,半年后的论道灭神,你会参加么?”
“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了。”
纳兰九摇了摇头,“我只想在我这宅子里啊,再钓个十年鱼,听十年京剧,然后就去见我那列祖列宗去了。这一次的论道灭神,是你跟陆野狐的舞台。”
“那小辈呢?”陈青帝问,“这次的论道灭神,无论我赢还是陆野狐赢,只怕都不会再继续替华夏守国门了。老魏已经告诉了我们,原来前面还有路可以走,那么无论是我还是陆野狐,这次论道灭神过后,只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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