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追根究底,望眼欲穿。本能的饥渴老毛病让他欲控不达,以致一头撞到了明空怀里才猛然醒悟,尴尬地叫了声:“师兄。”
明空瞪他一眼,“师弟自食其言,旧病复发,不能勤勉理事。哪里去了?”
“师弟冤枉。”侯班说,“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那潘虎伤了我寺僧人,此仇不报显得兴化寺软弱无能,俺去追潘虎了。”
明空点点头:“潘虎现在何处?”
侯班说:“师弟本想把那乖乖抓来祭奠亡魂,后来这裤子……后来不知从哪里蹦出个潘豹乖乖,兄弟俩跑了。”
明空思索片刻说:“这件事以后再说。澄济以为你嫌弃在兴化寺孤寂,回山西老家了,所以下山找你去了,现在大概在去山西的路上。”
“师兄这是去哪里?”
“唉——”明空叹息说,“老衲有一桩要事去办。”
“那……”侯班说,“待俺收拾一下,撵上澄济把他叫回来?”
明空略加思索,说:“也好,追上师弟之后你们立即赶回来,你务必远离红尘,路上切莫沾花惹草。”
侯班说:“师兄放心,一定谨记戒律,绝不主动贪染女色。”
……
对过的小楼子原本只有几户人家,依仗名噪内外的兴化寺,已经是商户纷拥,店堂林立,显得人杰地灵,繁华热闹。毕竟兴化寺与小楼子一路之隔,明空对村内人家了如指掌。他与路上的行人不时寒喧着来到神偷夜猫子家门前,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当初低矮的麦草房,玉米秸泥巴墙,连同几根木棍栅栏门皆荡然无存。现在看到的却是三间高挺的门楼,绛紫色的琉璃瓦在炽热的阳光下栩栩生辉;桐油漆粉墙,青石柱抱顶,大红漆刷门;门两边金字朗朗,左联:子孙人多有依靠。右联:自捞更生财源茂。横批:尔哭我笑。明空厌恶地摇了摇头,对夜猫子发了不义之财嗤之以鼻,气愤地上前叩门:“请问毛三毛施主可在?”不见回应,又叫了一遍。少顷,传出来娇滴滴的声音:“谁呀?大白天的交涉什么,不能晚上来?”门拉开,闪出一位中年妇人,胖得横竖一般长,她插花抹粉,镶金裹银。手里攥着半条熟羊腿,嘴里“吧嗒吧嗒”咀嚼着,见了明空一愣:“呦,哪阵风把咱方丈吹来的?”把手里的羊腿送到明空嘴边,“尝尝,刚出锅,鲜!”
明空用手挡开:“阿弥陀佛,善哉——”
“不膻,花椒大料外加大烟土煮的,一点不膻,方丈尝尝就知道了。”女人手里的肉又送过来。
“多谢施主。”明空说,“出家人粗茶淡饭,没有这份口服。”
“噢,”女人瞟了明空一眼,转脸自语着,“馋猫当着人的面自然不吃。”回头问,“方丈找俺当家的有啥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徒。”明空说,“施主的宅院看似喜气盈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其不知瑞气散去,黑雾笼罩,濒临不祥之兆,你家毛三月内必有血光之灾。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老衲特来指点迷津,给施主指条生路。”
“原来是方丈大师。”明空遁话音抬头观看,高大的梧桐树上吊着一张网,夜猫子从网兜里“噌——”地跳下来,点头哈腰道,“他妈的,怪不得俺这几天左眼跳过右眼跳,右眼跳过心又跳,半夜尽做噩梦,昨夜在梦里跟黑白无常溜达了半宿。大师快进屋里坐,有何灾星?给俺破解破解。”
“不了。”明空说,“今日老衲请客,咱们不妨到餐馆一坐?”
“哎呀呀,黄河水倒流了。”夜猫子得意洋洋地说,“以前俺家里穷,村里人都用下三眼对待小神,风水轮流转,现在不缺吃不缺穿,亲戚也多了,还真是穷宿大街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连方丈也刮目相看了。走走,今天我请客。”
二人来到餐馆,明空要了两碗素面上来。夜猫子摆摆手说:“方丈可曾品尝过这家店里的拿手面?”见明空摇头,便吆喝小二说,“来来来,换两碗八豆龙须丝。”小二有些不情愿地端走两碗素面去了。看明空迟疑,夜猫子说:“八豆,顾名思义就是他妈的黄豆、绿豆、红豆、黑豆、青豆、豌豆、蚕豆、豇豆八种豆类碾成的,做成绣花针粗细的粉条。”
“八豆龙须丝来了——”店小二把两碗面放下,“天热,二位慢用。”
二人吃着面,明空一扫和颜悦色,绷着脸对夜猫子说:“毛施主不缺吃不缺穿,可是缺少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金银财宝?”夜猫子抬眼问。
“道德!”明空义正词严怒视他。
“道德?”他被对方震慑得低下头,余光扫了明空一眼,“道德几个钱一斤?这就是方丈指点的迷津?”
“休要装傻。”明空打怀里掏出一张纸甩到他面前,“这是你留在老衲地下室里的信。”
夜猫子掩饰住一阵恐慌,故作镇定地说:“方丈这是说的哪里话?俺听不明白。”
“啪——”夜猫子被明空甩到饭桌上的筷子的声响惊得打了个寒战。明空说:“你不愧为神偷夜猫子,装扮成东郭玉的模样竟然能瞒天过海,老衲佩服你高超的易容术,不愧为神偷夜猫子。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路人叫俺天上神,南偷菩萨定海针,昼伏夜出猫捉耗,常挨糟糠骂子孙’玩弄雕虫小技,你的这首小诗里嵌入了‘神偷夜猫子’五个字,却没能瞒过老衲的眼睛。”
夜猫子的眼珠快要瞪出来,见事已败露,一时瞠目结舌。他听说过这方丈的脾气,小店里人多,怕明空吵嚷开来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抹一把满脸汗水,小声说:“方丈息怒,咱们到店外细说,小的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明空余怒未消,对店小二喊道:“结帐。”
“我来我来。”夜猫子陪着笑,把明空搀扶到店门外,“哪能让您老人家破费。”折回到店内,在一位正在吃面的老者身边蹭了一下,一个钱包神不知鬼不觉便装到自己的口袋。
店小二过来,对夜猫子伸出手:“钱。”
夜猫子眼一瞪:“什么钱?”
“两碗八豆龙须丝钱。”
“不是拿两碗素面换的吗?”
“是的。”
“两碗换两碗,你还要钱?”
“可是……可是两碗素面钱你也没给呀。”
“两碗素面我们吃了吗?”
“没有。”
“没吃给什么钱啊。”
“别吵别吵。”吃面的老者丢了钱财毫无觉察,反而走过来替夜猫子说话,“先生说话在理,没吃就不能给钱。”扭头对店小二说:“我是外地人,说个公道话。你这店怎么开的,讹诈啊?你刚才也承认人家没吃,反而向人家要钱,明明是耍赖欺负外地人嘛。算了算了。”
夜猫子趁机逃出饭店,把明空连推带搀到一个僻静处耳语一阵。
明空说:“你说话可要算数,十日之内交不出金矛,别怪老衲手下无情。”
要知夜猫子把偷盗的金矛卖给何人,十日之内能否把金矛交给明空,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完】
第三十四回匡家班戏子失身金有莲长安殒命
【云龙山寻宝记】
诗曰
虎穴今居狼,得志更猖狂。
民宅奸戏子,御街孕妇伤。
话说智建带着金有莲一路晓行夜宿,历尽磨难,这日傍晚来到长安找客栈住下,准备明日带上云鹤长老的书信,到华山尼姑庵求治。
这一国之都果然有显赫之处,城楼高耸,威武雄壮。城内绿树成行,店铺林立。一轮玉盘般的皓月高照着京城绛都,把清凉如银的月光泻满了大街小巷、王宫御苑;一片片臃肿的白云缓缓地从头顶移过,似一群老妪弯着腰,驮着背,一步一步吃力地从月亮前面走过想把月亮遮住,月亮却透过云片的空隙倾泻下皎洁的柔光。
智建夫妇下榻的房间在二层阁楼,临窗放眼望去,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扎起了高大的火树银花;百姓们穿戴整齐,摩肩接踵,扶老携幼,呼儿唤女,在街上赏月观灯,好不热闹。智建奇怪,便问店家今日为何会有如此盛景。店家告诉他说,每年的六月初一是传统的小年,而六月十五便是这里习惯过的小年元宵节。高句丽部落的人发下话来,扬言要与民同乐,那高念臣不但观灯赏月,据说接受万民朝贺,厚赏百姓。智建一听来了兴致,对金有莲说:“难得来京城一趟,咱们不妨凑凑热闹。看看那高念臣何等嘴脸。”
“你这和尚,”金有莲说,“老娘挺着个大肚子,街上那么多人,就不怕挤着肚子里的小和尚?”
智建回答:“娘子尽管放心,本僧自会照料。”
夫妇二人下了阁楼。街上锣鼓喧天,样式各异的彩灯高悬;舞狮的、耍猴的、跳假面舞的等等杂陈其间。路旁一男手拉胡琴,一女敲琴击板唱着:“……一位瞎子来观灯,摸摸索索进了城,问灯在何处,怎么看不清?花灯会上灯不明。一位聋子来观灯,伸着脑袋进了城,彩灯扎的好,烛光照夜明,就是不闻锣鼓声。一位瘸子来观灯,一瘸一颠进了城,彩灯扎的好,烛光照夜明,就是花灯会上路不平。一对夫妇来观灯,叫娘子,你望望,东边来了老龙灯,摇头摆尾多威风。闪将眨巴眼,雷公打哼声,龟鳖虫鱼后边行。叫夫君,你望望,西边来了凤凰灯,五色羽毛像彩虹,仙鹤把头点,孔雀喜开屏,百灵鸟声贼好听……”眼前一组“嫦娥奔月”的灯组,智建看得眼花缭乱。那嫦娥的造型楚楚动人,挥洒飘曳的长袖习习生风;月宫中捣药的玉兔和劈柴的吴刚老人也被能工巧匠们扎得惟妙惟肖。金有莲见智建观赏得痴了迷,用手指一点和尚头,嗔怪地说:“和尚紧盯着嫦娥全身痒痒了?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心撑着。”
智建回过神,憨厚地一笑:“哪里哪里,贫僧在欣赏民间艺术,艺术,懂吗?对了,夫人可听说兴化寺的侯班大师?”
金有莲说:“好像听说过那个好色的花和尚,没见过人。”
“此人堪称采花高手,见了女人才全身痒痒呢。”智建调侃说,“其实,人时常受情与理的煎熬。人体上部分由大脑主宰理性,下部分主宰情性,这两者水火不能相容。大家都吃五谷杂粮,也是受太阳光热熏陶激发的,也就不免有情欲萌动的折磨,折磨久了就要膨胀,就要想女人是吧?男人都做和尚谁来传宗接代?”
“你这混蛋,”金有莲傻笑说,“这就是你念的经?听说你们寺里有个小智建也经常向别人这么说,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你这花和尚尽念歪经。”
“怎么算歪经?”智建毫不认可,“以贫僧所见,这和尚无论八戒、十戒,色不能戒。有朝一日本僧做了主,咱们搬到兴化寺去住,比一比哪个和尚的女人漂亮,会疼爱男人。说不定若干年以后和尚也要娶妻生子。”
金有莲用指头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说:“怪不得那方丈要撵出你这半佛门,这话让老娘听了都觉得害臊。来来来,”她扯下汗巾蒙住智建的光头,“甭让别人看见老娘跟着个和尚,别扭死了。”
夫妇说话间走到灯多人多的处所。面前一盏灯更加耀眼,美丽的女娲娘娘正在精心地炼石补天,人头蛇身的造型让人看了如入仙境。金有莲抬起胳膊肘捅了捅智建,向前努努嘴。智建顺她眼光看去,见灯下站一和尚,手扶和尚棍,像是雕塑一般,目光盯着女娲娘娘袒胸露腹的雪白肌肤倍加欣赏,脚下随着灯中的举动有节奏地配合着。金有莲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和尚都是馋猫”。语音重了些,那和尚听见转过面来,一脸不满正要发作,看到女人身边的智建,眨眨眼睛,欲言又止。智建看到此人连忙背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知那和尚跟上来,一把扯掉智建头上的汗巾,惊叫道:“智建师弟!乖乖,真的是你。”
智建见侯班认出了自己,忙施礼说:“原来是侯班师兄,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有何缘化?”
这侯班和尚把如何受方丈差遣,如何追赶澄济回寺,如何路遇京城观景讲说一遍之后,看看金有莲,便问智建:“这位是?”
“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智建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答。
“俺是他老娘。”金有莲看智建尴尬的样子,接过话茬对侯班说,“老娘,明白吗?”
“明白。”侯班弯腰施礼,“老人家有我佛保佑,身体康健,不显得老成,僧侄向婶娘请安了。”
金有莲“噗哧”笑道:“错了,俺是他媳妇,‘老娘’、‘金辣椒’都是俺的外号。就像你侯班大师,听说也有个外号叫‘花和尚’一样。”
“嗯!”智建白了女人一眼。
“媳妇?”侯班吃了一惊,不自然地笑道,“乖乖,世道果然变了。地上下雨天上流,西边天角出日头,尼姑伴夫帐中欢,和尚携妻满街遛。”
智建羞辱得无地自容,自我解嘲道:“贫僧三心二意,愧对我佛,让师兄见笑了。”
“哪里话,佩服至极啊!”侯班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