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可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堡主,这档事实在有些奇怪,古往今来,江湖上大约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重金聘请江湖高手,目的只在追杀一位镖局的东主,而且一次不成,再次又来,大有不得手不罢休的用心,这要多少钱,目的何在?”
欧阳老堡主突然又把目光转注在杜天龙的身上,神情肃然地说道:“天龙,你自己想想看,这些年来你作了什么神、人共愤的事?使人非有杀你不足以消去心头之恨。”
这位江湖名宿,虽然退休了多年,但他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此几句话问得声色具刚。
杜天龙愣了一愣,起身一个长揖,说道:“小婿保镖为生,在江湖上结了不少仇家,但自信没有做出一件是神、人共愤的事,头上三尺有青天,小婿如有一句谎言,天诛地灭。”
老堡主的凛然神色,不但使杜天龙惊慌莫名,就是黄蜂女、苗奇等,也有些心头怦然,只觉他那股冷厉的气势,颇有夺人神志的威严,大厅中鸦雀无声。
杜天龙立下重誓,老堡主脸上的冷厉神色,逐渐转成一股激怒之气。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子,端起桌上酒杯,说道:“皇天在上,诸神共鉴,我欧阳明金盆洗手,封刀归隐。十几年来,一直恪守信誓,未出堡门一步,不问江湖是非,小婿受追杀,而且出手的尽都是武林中第一等的杀手,兰因絮果,莫非是种于弟子之身,形势迫人,弟子不得不暂抛誓言,重入江湖,再启封刀,为武林除害了。”
一挥手,撒出杯中之酒,大步行出厅外,对天大拜三拜。
这无疑解除了他立下的誓言,绿竹堡中人,又重行入了江湖上的恩怨是非之中。
厅中人个个肃立原位,直待欧阳明归回原座,陈大可才一欠身,道:“堡主决心再启封刀重入江湖,咱们也可放手一拼,属下这就去关照他们一声,放手施为。”
欧阳明一摇手,道:“慢着。”
陈大可一欠身,道:“老堡主还有什么吩咐?”
欧阳明道:“咱们要先礼而后兵,你先坐下,绿竹堡重入江湖,总不能留给人话柄。”
陈大可应了一声,归入原座。
欧阳明轻轻咳了一声,回目望着杜天龙,道:“听说你已把镖局歇了。”
杜天龙恭恭敬敬地应道:“是的,小婿已经歇了镖局子。”
欧阳明道:“好!大可,你想法子通知开封地面的武林同道一声,就说龙凤镖局已经歇了业,杜天龙夫妇暂住在大祥记绸缎庄中。”
陈大可道:“属下这就遣人送出讯息,但不知老堡主重出江湖的事,是否也要告诉他们。”
欧阳明道:“告诉他们,明人不作暗事,我一生光明磊落,这番重出江湖,也不希望使清白受到沾污。”
陈大可道:“属下就去赶办。”
需知那欧阳明能够成为武林中一代客观存在人人敬仰的人物,并非全是武功高强,他的智略、气度,都有着过人之处。
黄蜂女和苗奇,都不禁生出了敬佩之心,自动的详述了受雇的经过。
欧阳明笑一笑,道:“苗兄的大名,老朽相闻已久,只是没有见过罢了,此番相助小婿,老朽十分感激。”
苗奇道:“惭愧,惭愧。”
欧阳明目光转注到黄蜂女的身上,接道:“姑娘,老朽昔年和令堂有过数面之缘……”
黄蜂女接道:“老前辈,家母在江湖的声名,是不是很坏?”
欧阳明道:“令堂使很多人误解,不过老朽的看法,令堂只是行事偏激一些,有时太急,误伤了不少人。”
黄蜂女道:“老前辈的气度宏大,不忍伤害晚辈,晚辈未和杜总镖头、雷老英雄相处之前,确然不知自己为人哪里不对。这半月相处,使晚辈体会到正邪之间,确然有很大的分野。”
欧阳明微微一笑,道:“那很好,姑娘身具慧眼,能够及时醒悟,明辨是非,老朽为姑娘庆贺。”
凌度月突然轻轻咳了一声,道:“老堡主,晚辈有几点不太了然之处,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欧阳明道:“凌世兄,有什么指教,但请明言?”
凌度月道:“老前辈通知武林同道重出江湖之后,往后作何打算?”
欧阳明道:“唉!老朽希望,他们能够看我这张老脸,事情到此而止……”
凌度月接道:“晚辈的看法,似乎是不太可能。”
欧阳明道:“老朽也明白,这似乎不太可能,不过老朽希望给人一个选择的机会,屈几位的大驾,暂在大祥记留住几日,等他们找上门来,再作打算。”
凌度月道:“原来如此,老前辈果不愧一代武林名宿,单是这份气度,就非常人能及。”
欧阳明道:“老了,已不复当年的雄心豪气了。”
凌度月道:“老前辈胸怀磊落,但对手却未必是有些胸怀,晚辈之意,让他们准备好了大举来犯,倒不如咱们也暗中派人查看一下他们动静。”
欧阳明道:“什么人去呢?”
凌度月道:“晚辈初入江湖,识者不多,如是老堡主相信得过,晚辈就毛遂自荐了。”
欧阳明道:“凌世兄肯亲自出马,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为老朽和小婿的事,这样劳动你凌世兄叫人不安得很。”
凌度月道:“老堡主言重了,晚辈这就暂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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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成方突然站起身子,道:“我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我和凌兄同去一趟。”
欧阳明冷冷说道:“坐下,你大摇大摆地在开封府游了一天,还认为别人不认识你,有你同行,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欧阳成方不敢多言,缓缓坐了下去。
黄蜂女道:“凌少侠,我跟你同去如何?”
凌度月道:“姑娘还是暂请留此,在下先去瞧瞧,如若有需用姑娘之处,再请姑娘帮忙。”
转过身子,快步而去。
黄蜂女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甚是难过,望着凌度月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欧阳明淡淡一笑,道:“姑娘,由他去吧!姑娘役蜂逐敌,只怕早已被人认了出来,恐无法瞒过敌人的耳目了。”
想一想,实也有理,心中的怒火消去了不少,缓缓落座。
这一阵一直很少开口的雷庆,突然说道:“老堡主这等张网待鱼的办法,十分高明,先给他们一个莫测高深的感觉,让他们自动找上门来,既可保持了先礼后兵的气度,诱敌犯我,再作反击,不失一代名宿的身份。”
欧阳明拂髯一笑,道:“雷兄,这件事由头至今,雷兄大都在场,雷兄的看法,这件事是否和柳家有关呢?”
雷庆道:“老堡主不耻下问,雷某人自当奉告一得之愚,当今之世,除了山西柳家长福银号之外,还有什么人,能有聘请这多武林中第一等人物的富豪我们作对,不过……”
欧阳明道:“不过什么?”
雷庆道:“柳家虽然财大势雄,但他们没有理由和绿竹堡结仇,这是在下唯一想不明白的地方。”
欧阳明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他们这做法不外两种途径?一种是他原本把事情看得很简单,想不到连番受挫,恼羞成怒,不得不放手对付咱们……”
沉思了片刻,接道:“这一个原因,是他有意逼老朽出山,只好让他们偿此心愿了。”
这时,陈大可已办完事情,行入厅中。
欧阳明道:“大可,事情办完了吧?”
陈大可道:“讯息已经发了出去,今夜之前,开封府面上,都知道老堡主启封刀重入江湖的事。”
欧阳明话题一转,道:“大祥记绸缎庄,从此刻起,好好的布置一下,地处闹区,就怕用火,连累了街坊邻居,那就不好说话了。”
陈大可点点头,道:“属下明白。”
欧阳明道:“替客人准备静室了吗?”
陈大可道:“早已备好。”
欧阳明道:“那很好,带他们各自回房去休息一下,也许今夜咱们就无法平安渡过。”
此刻,杜天龙突然取出一粒丹丸,交给了黄蜂女,道:“服下之后,运气坐息一段时间,可除去身中余毒。”
黄蜂女接过药丸,正待招呼苗奇,欧阳凤已行近身侧。
“妹子,走!咱们在一起休息,彼此照顾,也方便一些。”
凌度月拒她千里之外,使她内心中产生了很大的自卑,认为在场中人,能和她患难相扶的,只有一个苗奇。
欧阳凤近身相邀,使得黄蜂女心中产生了无比的感动,热泪盈眶,几乎要滚下来。
陈大可也特别行了过来,招呼苗奇,道:“苗爷,先请回卧室中休息一下,二更之后,只怕还有麻烦苗爷的事。”
苗奇道:“这几日所历所见,我自己感觉到这点本领有限得很,但我愿作先躯死而无憾。”
陈大可道:“苗爷言重了。”
众人鱼贯离去,大厅中只余三个人,老堡主欧阳明,过关刀雷庆和欧阳成方。
雷庆是老堡主暗中示意下,留在厅中未走,欧阳成方却是未得父命,不敢退下。
片刻之间,陈大可重入厅中,撤去残席,又换上一桌酒菜,大厅中,多加了四支火烛,显得更为明亮。
欧阳明低声道:“大可,全部准备好了?”
陈大可道:“都准备好了,但只怕他们不能体会到老堡主这番用心。”
欧阳明道:“那是别人事,但咱们自己不能不准备一下。”
陈大可一欠身,退出厅外。
欧阳明突然哈哈一笑,端起酒杯,道:“雷兄,你看他们连番追杀小婿的用心何在呢?”
雷庆道:“这个嘛?在下一直未想明白,但见到你老堡主后,确使在下茅塞一开……”
欧阳明接道:“雷兄瞧出了什么?”
雷庆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追杀令婿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欧阳明点点头,接道:“高见,高见,雷兄何妨畅述所见。”
雷庆道:“好,在下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语声一顿,接道:“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用心就指向了老堡主,希望把你逼得重出江湖,离开绿竹堡,天龙只不过是他们安排的一个借步。”
欧阳明道:“仔细想来,确也是如此了。”
雷庆叹口气,道:“但是我们早该说穿才对,寒阴透骨掌本是中人无救,偏巧的柳三夫人,就有那么一节参王……”
欧阳明哈哈一笑,道:“雷兄,再深一层想,那不是什么参王,根本就是解药,只是它形状改作参王罢了。”
雷庆道:“对啊!当时大家都注重在杜兄弟的生死之上,有谁去留心那参王是真是假?”
欧阳明凝目思索了一阵,道:“他们自始至终,就没有杀死天龙的用心,但压力却一波强过一波,存心逼得小婿无路可走,自然就逼得老夫出头了。”
雷庆道:“老堡主不愧是一代武林领袖人物,坐在绿竹堡,竟然把事情了解得如此深刻。”
欧阳明道:“听小女述说了经过之情,再听适才诸位详说各节,凑在一起,老夫才有了这个推断,留下雷兄只是想再多求证一番。”
雷庆道:“确然如此,但如老堡主不提起来,咱们却又无从想起……”
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重大的事,接道:“冷八公的出头,荒野截击,似乎又有些认真了。”
欧阳明道:“不错,老夫出堡的事,我相信他们知道十分快速,这时他们倒很认真的准备杀死各位了,以淹灭逼我出山的证据,只是他们千算万算算错了两件事,唉,这大约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雷庆道:“是哪两件事呢?”
欧阳明道:“一是凌度月少侠突然出现,而且又全力为小婿助拳,二是黄蜂女和苗奇的倒戈,自然这全是雷兄之力,点穿了对方的阴谋,使两人变成了小婿很忠实的帮手?”
坐在一侧的欧阳成方,只听得圆睁双目,道:“爹,这里面竟有这大的曲折。”
欧阳明道:“江湖上太复杂,也很奸险,你知道的太少,这就是为父的平日不让你们多在江湖上走动的原因,走江湖,武功的强弱,只是条件之一。”
欧阳成方一欠身,道:“孩儿敬谨受教,不过孩儿还有很多不明之处。”
欧阳明道:“好!你问问看?”
欧阳成方道:“他们如若忌在绿竹堡,引诱爹爹出山,为什么不直接侵犯咱们的绿竹堡呢?”
雷庆微微一笑,道:“直接侵犯绿竹堡,是一件立刻哄动天下的大事,大约他们还不致这样明目张胆。”
欧阳成方道:“至少,他们可以下个帖子,约家父在什么地方会晤,也可省去不少手脚。”
欧阳成方啊了两声,未再多言。
雷庆道:“老堡主,经过之情你都已了解,但我也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
欧阳明接道:“雷兄只管请说,区区留下雷兄,就是借重雷兄的金闻博见,以解决其中很多存疑之处?”
雷庆道:“老堡主已经退隐很久了,而且是千真万确的不去闻问江湖中的事。少了老堡主这个障碍,对他们岂不是利多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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