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其实不必这么用力,门在里面并未下闩。
屋皇,一张八仙桌两侧,有两个人正在面对面的细声交谈着,门扉突然开启的声音惊动
了他们,两张脸迅速扭了过来,那是两张充满了讶异神情的脸。
展若尘很快的认出了其中的一张脸:黑中透亮的肤色,突额吊眼,狮鼻厚唇——不是
“九手金刚”赵双福是谁?
另一个的面孔却是苍白的,属于阴沉的那种苍白,尤其一双眼睛,透着蛇似的冷漠光
芒,年纪和赵双福近似,约莫也在四十上下。
反手掩上门,展若尘首先验明正身:
“你是赵双福?”
那黑汉早已跳到一边,他怒瞪着展若尘,恶狠狠的道:
“我是赵双福,你又是什么人?”
那阴沉的人突然表情大变,他急促的道。
“不好,双福,这人可能是那边派来的刺客!”
赵双福退后一步,粗浊的呼吸着,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悸,却也流露出极度的愤
怒:
“你,你是那边派来的么?”
展若尘平静的道:
“‘那边’是什么意思?”
“咯崩”一咬牙,赵双福厉烈的道:
“金申无痕那老虔婆!”
展若尘摇摇头,道:
“金楼主原是你的主子,如此称呼她,不嫌逾份?”
赵双福怨毒的道:
“什么主子?我恨不能食其内,寝其皮,将她挫骨扬灰,这个专横霸道,赶尽杀绝的暴
君!”
展若尘冷冷的道:
“看来,也不必留给你仟悔的时间了,你是不会仟悔的,因为你把你的错失归罪在那不
肯姑息你的人身上,把你的忘恩负义抹煞于叫嚣之中—
—赵双福,你认命了吧!”
面孔苍白的那人缓缓的道:
“我说得不错,双福,他是那边派来的刺客!”
展若尘萧索的道:
“不是‘刺客’,朋友,是执刑者!”
额头上已冒出汗珠,赵双福嘶哑的咆哮道:
“好一个忠实走狗,无耻爪牙,仰承金夜叉鼻息的奴才,我就看你今天能不能得遂所
愿!”
苍白面孔的那人阴沉的道:
“‘金家楼’中并没有见过你这号人物,你是金申无痕从何处召来的?”
展若尘双目平视,生硬的道:
“这你不用管,你们只要明白我是来干什么的就行了!”
那人瞅着展若尘道:
“金申无痕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替她卖命?”
展若尘道:
“无尽德泽,无尽恩惠,这还不够向她尽全忠、效死命?”
赵双福猛挫身,就在一只立柜之后探手一摸,一条银光闪闪的长链业已在手,银链的两
端上,一头系连着拳大的三角形尖锥,另一头则是同样大小的一枚圆锤,锥链互映,显示着
这是一种极为凶狠的兵器!
面色苍白的那人走到八仙桌的一边,双目冷锐,神情凝重的道。
“双福小心,金夜叉向来老谋深算,稳扎稳打,不干没把握的事,她既遣来此人,而且
又是独自一个,足见来者不善,早有计较,我们不必贪功,尤戒激动,和他耗着干,时光拖
下去,他就难以得逞了……”
赵双福咬着牙道:
“我省得,便是拼上一死,好歹也得拖着这奴才垫背!”
展若尘古并不波的道:
“你们都说妥了吧?”
“了”字宛似一颗冰珠儿弹碎于空气中,冷冽的尾韵有如冰屑的飞散,展若尘上身微
倾,两抹芒电在同一时间分别暴刺赵双福及他的伴当!
赵双福猛侧急斜,手中锥锤并出,仿佛抖起了两团闪掣的流星。
面色苍白的那人足尖倏钩、人和桌“呼”的倒翻,“砰”“砰”连响,那明明是一抹刃
光,却陡然在翻起的桌面上穿透七道裂痕!
展若尘的袍袖飞挥,寒芒吞吐“挫骼”两响,赵双福的锥锤立时荡向左右。
凌空人影倏旋,那人双腿横旋,快不可言的扫卷过来。
展若尘身形倏偏两尺,“霜月刀”脱袖而出,一片轮形的光华猛然滚回,空气立时激涌
呼啸,那人跟着连连倒翻,血同雨洒!
“好畜牲!”
赵双福狂吼一声,双臂挥舞交穿,人在屋角,锥锤飞闪,如雷火劈豺,似流矢纵横,朵
朵银花,便密急无匹的绽映于展若尘四周!
展若尘不动不移,出手准确快疾,伸缩之间,刃芒弹掠舒卷,指顾来回,宛如可罩天
地。
于是,金铁的交击声盈耳不绝,任是赵双福动作如电,有似九手齐展,却也仿佛骤雨打
油伞,滴滴也浸不进去!
那面色苍白的人,全身受了五处刀伤,俱是刀刀见骨,肌翻肉绽,他的脸孔更形惨白
了,但他却一声不吭,咬牙挣扎起来,抽冷子淬然由后扑进——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两尺长
短,粗若拇指,顶端罩有倒钩的“穿心刺”!
展若尘就在刺尖将要沾身的瞬息,贴着尖头回转,身形甫动,右手刀刃暴翻,那人已闷
曝半声,一头撞出几步之外,略微抽搐之后即已寂然不动。
怪叫着,赵双福长身扑来,锥锤交织翻飞,像煞狂风暴雨,强有力的锥锤回射旋舞,砸
得满屋子的东西碎裂迸溅,歪塌倒斜!
展若尘快逾石火倏忽闪掣腾挪,身影流走,似是一抹有形无质的幽灵。
左回右旋,赵双福扭动着姿势,锥锤暴烈的追击着敌人,他满头大汗,喘息如牛,模样
真似发了疯!
倏然——
展若尘不再躲避,他流虹也似暴迎当面而来的锥锤,“霜月刀”却在锥锤近身的刹那偏
出,“呛啷”声响,他的人已掠过赵双福肩头。
“嗷……晤……”
赵双福结棍的身体猛然一僵,他直挺挺的站着,凸瞪着眼珠,闭嘴吸气,却忍不住那窒
息的呻吟,他的面孔已经扯歪了,黝黑的光亮在迅速减退——减退成那种可怕的灰黄色……
展若尘背对赵双福,缓缓抽回右手,他的“霜月刀”,便也缓缓自赵双福厚实的背脊中
拔出,刀刃依旧晶莹清澈,宛若秋水一汛。
当刀尖离开了赵双福的身体,他才叹息般吐了口气,一堆烂泥般软软倒了下去。
很快的,展若尘扑向里间,那是一间卧房,空荡荡的并没有人,他毫不犹豫,又迅速撞
进另外一个房间,也只是刚刚把门踢开,面对着他,一个女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展若尘意外的怔了怔,一怔之后,不禁又为难起来,他不喜欢杀戮女人,尤其是一个毫
无反抗之力,正在向他下跪的女人!
那女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细皮嫩肉的,生得十分妖媚,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属于良家
妇女的那一类型!
现在,这个女人正在全身发抖,满眼含泪,那张原本媚气十足的脸庞也因为过度的恐惧
而走了形,她跪在那里,哆嗦得几不成声:
“饶……命……英雄……求你饶命……”
展若尘皱着双眉,冷冷的道:
于你是赵双福的什么人?”
那女人抽搐着,筛糠似的抖:
“我……我……我是……他……他的……他的………
展若尘大声道:
“是他的老婆?”
那女人惊惊的哭出声道:
“不……不,我不是……不是他的……老婆……”
展若尘暴烈的道:
“不是赵双福的老婆,你却躲在他的卧室之中做什么?”
几乎要吓瘫了,那女人连跪都已跪不稳,她匍匐在地,噎着声哭:
“英雄饶命……我真的不是赵双福……老婆……我……我是暂时在这里……在这里侍候
他……”
展著尘重重的道:
“这话怎么说?”
满面的泪痕浸融着脂粉,女人的那张脸就花糊糊的益发不中看了,她颤凛的抽着气道:
“我们……曾经言明……他出八百两银子……让我陪他一年……”
展若尘哼了哼,道:
“原来你是赵双福的姘头,还是临时性的姘头!”
话说得很不好听,但这女人岂敢顶撞一个字?根本她也没有想到要顶撞或辩解。目前,
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而她深切明白,站在当门的这个主儿,乃是存心来宰人的,对方业
已血淋淋的活杀了一双,决不在乎再缀上她一个江湖上的纷争与纠葛,大多带着赤漓漓的色
彩,由始至终,全是拼命断魂的事,一旦沾着边,至少也得脱层皮,她知道自己已经卷进来
了,而且窥及了这场杀戮的隐密,照说,保命的希望实在不大……
冷汗并着热泪,这女人哭得好冤……
展若尘阴沉的道:
“你陪着赵双福有多久啦?”
抖索着,女人咽着声道:
“才才……两个多月……”
展若尘目光冷硬的道:
“有关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猛的打了个哆嗦,女人悸怖的申辩:
“英雄……明鉴……我只是一个……出身贫贱……的苦命寡妇……由于日子过不去……
才经人说合……以一年为期……暂时来赵大爷身边侍候……他的事,又哪里会向我说?”
展若尘道:
“你会一点都不知道?你甚至不间他为什么要潜逃,要匿藏,不怀疑他为什么放着‘南
岭’一家大钱庄的老板不做,却跑来此处终日惶惶的寄人篱下?”
那女人抽噎着道:
“我不敢问啊……他也没向我说……但……但是我也猜想得到他是出了事……这些日
来,他的情绪十分紧张……脾气也极暴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连个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
得一跳……我明知不妥,他不说,我半个字也不敢提……”
展若尘沉默了一下,道:
“你的名字?”
女人窒着声道:
“我姓季,季月美。”
展若尘道:
“方才你说的都是真话?”
季月美叩了个头,位声道:
“英雄,求你可怜我,我决没有半句谎言……”
展若尘道:
“和赵双福在一起的那个白脸汉子,他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摇摇头,季月美道:
“那人是干什么的我不晓得,他只是这两三天里才常常来,赵大爷从来也没给我引见
过;他们每次会面便聚在一起密谈,谈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到时候给他们泡茶、做
饭……”
展若尘低咱一声,道:
“连那人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
回思着,季月美忽道:
“对了,我好像记得赵大爷称呼他‘老游’,至于他是不是姓游,或者乃是他的绰号,
我就不敢确定了……”
展若尘凝视着这季月美,好半天没有说话,季月美不禁又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泪如
泉涌,哀恳着道:
“英雄……请你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我对你毫无害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
女人……英雄,我与你们之间的恩怨全然无关……”
双眸的光芒冰寒而木然,展若尘在酌量着,他站在那里,就宛若一座山!
季月美吸位着道:
“我可以向你发誓,向你赌咒……英雄,我永不会泄露今天的秘密,永不会向人诉说一
个字……。我会忘了这件事,就当我从未见过经过……
”
展若尘萧煞的道:
“季月美,天底下有许多营生,许多行业,有的正常,有的反常,我想,你大概是专门
靠着同人姘居来维持生活的吧?”
呆了呆,季月美突然痛哭起来,她一面哭,一面吸着气道:
“既是……英雄早知我的底细……我也就不必……瞒着英雄了……不错……我,我是像
这样过活的……但我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我是个女人……无才无识的女人……我已
经有了一个孩子……娘俩都得活下去……我没有别的本事,只好出卖我的身体……一个像我
这样的女人,除了身子,也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沉吟着,展若尘道:
“在这一方打滚久了,你的眼皮子也应该相当活络,季月美,江湖上的传统,想你也多
少知道一点?”
季月美咽噎着道:
“我听过些……”
点点头,展若尘道:
“眼前的事,是一桩不能留活口的事,你明白?”
全身都似要瘫了,季月美挣扎着道:
“我是无辜的……英雄……我发誓不泄漏今日之事……求你放过我,看在老天份上……
也看在我那嗷嗷待哺的孩子份上……英雄,我求你,我求你啊……”
展若尘静静的道:
“你运气太不好。”
季月美绝望的颤着声道:
“英雄……求你……求求你……”
展若尘视线下垂,徐缓的道:
“你运道欠佳,我的运道尤蹩——但我宁愿自己承担责任,也不乐意向你下手——”
季月美瞪大了那双红肿的泪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