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真微笑颔首:「阿苹,咱们许久没见啦!」
劫苹闻言一笑,杏眼中绽出光芒,却没失半点分寸,就着马背上敛衽施礼:「三哥好。」守礼合宜,语声清脆毫不扭捏,果然是一派名门千金的气度风范;只有在轻咬粉唇的小动作里,才泄漏出一丝少女独有的羞涩喜悦,虽只一瞬,却是分外惹怜。
劫真点了点头,没敢多看一眼,旋即转向劫惊雷。
「二叔从观霞岭赶赴京城,仓促之间,可是不及带上人马?」
劫惊雷冷然道:「另有五百骑驻於城外邮驿。我入中京,单人孤剑亦无所惧!若非阿苹坚持,我连『飞虎十八骑』都不想带,看哪个能拿我怎地!」劫苹皱了皱眉,轻声道:「阿爹!」颇有责备之意,又像是提醒父亲谨言慎行,短短一唤,竟似有无数心思。
劫惊雷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附近的巡城兵卒纷纷掩耳走避。豪笑未止,铁面铮铮的「贯虹紫电」彷佛被打回原形,变成一个既心疼又得意着女儿的老父亲,面对爱女的管束全无招架之力,面色舒缓,点头道:「不提这个。走!我们路上说。」一夹马肚,昂首缓策而行。
劫真纵马跟上,两人并驾齐驱,不住交头接耳。「飞虎十八骑」未得号令,在原地端立不动,个个面如铁铸,睁眼迎风,人马俱是昂首挺胸、明刀云甲,分外精神,直把警跸皇城的驻军给比了下去;附近的行人远远围观,俱都赞叹不已。
劫惊雷与劫真行出十余丈远,劫兆正想跟上,忽见劫惊雷左手举起,飞虎十八骑一起策缰,两两并辔,鱼贯从劫兆马前横行过去,头两骑还几乎将他撞倒,彷佛当他是透明一般。
劫兆骑术平平,胯下坐骑又不如飞虎骑的西域名种奔云骢神骏,陡然间被大队横拦,那马不住扭身跳蹄,要过又不敢过,转得两圈,渐渐晕乱起来。他手忙脚乱,口里吁吁乱叫,马匹却不听话;蓦地横里伸来一只窄袖小手,用力攒住马缰,拉着马嚼子固定不动,口里「得得」几声,马匹居然就平静了下来。
劫兆一挥额汗,抬见劫苹秀气的脸上带着一丝同情怜悯,感激的话到了嘴边便出不了口,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迳自拍马追赶。
劫苹轻叹一声,与他并驾而行。她马术极精,不唯姿态轻盈优雅,控缰更是如身使臂,劫兆不知不觉间被她所引导,两人从飞虎十八骑当中穿行而过,两列长队应声两分,让她俩回到队前,煞是好看,彷佛已为此刻练过了千百回。中京人哪里见过如此精巧的马队表演?顿时彩声如雷,沿街不绝。
劫苹拉着劫兆的马缰,巧妙的安抚马匹,不让被行人的鼓噪喧哗所惊扰。
劫兆看在眼里,暗自叹息:「我小时候不知欺负过她多少回,也难为她如此不记仇。」心中再无芥蒂,低声道:「多谢你啦!我马骑得原是不好。」
劫苹「嗯」的一声,并不接口,一双大眼睛遥望身前,动静都不离劫真的背影,片刻才微微侧头,微讶道:「你说什麽?」劫兆心里颇不是滋味,三哥文武兼备,自来是人中龙凤,但要比讨女孩子欢心,他劫四爷从小到大可都是花粉丛中的蝶猎、女儿国里的状元,几曾受过这般冷落?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淡淡说道:「没什麽,我跟你问好呢。」
劫苹见他目光闪烁,也只是微微一笑,转开话题:「听说你跟『天都七子』行七的常在风比剑,一举夺下了阴牝珠呢!可真有本事。」她与劫兆同年,只比他小了两个月,小时常受他欺负,向来没有喊他「四哥」的习惯,两人说话总是你啊、我的,倒不是她不懂礼数。
劫兆淡然一笑:「不过是侥幸罢了。若不是三哥留手,第二场已然胜啦,也不会惹出后头那些事来。」劫苹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这麽想的。你若能胜常在风,三哥断无不胜的道理,他心中定然有其他的计较,说不定……也是想让你显显声名,也免教二哥占了便宜。」说着翘首眺望,眼里漾着一抹雾蒙蒙的神采。
其实劫兆的想法也差不多,但从她口里听来,就是觉得不痛快。
劫苹比起劫英、盈盈,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清秀有之,但无论如何都说不上美貌,劫兆与她更无情意可言,不知怎的却觉一股酸溜,彷佛打翻了坛陈年老醋,满心都不是滋味,不觉冷哼一声,神情古怪。
或许……是英姿焕发、文武双全的三哥,让他想起了那「颇有乃父之风」的小王爷伏辟疆吧?那个即将要从他手里夺走劫英的家伙……
劫兆黯然神伤,想起又气走了盈盈,更是几欲发狂,恨不得能让二叔再来揍他一顿,打得他牙崩骨裂、脸肿鼻青,才能稍稍平息心里的悔恨与痛苦。或许那样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的自己,才能让离开的劫英与盈盈回头再看一眼吧?劫兆想得惨笑起来,不无自毁之念。
劫苹见他精神委顿,形容憔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想:「听说他这几年纵情酒色,行为放荡,我本来还不肯信。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了。」又见他对三哥颇有不豫,想起传闻中三哥对这个不成气的弟弟是如何的尽心照拂,不觉有些心凉齿冷,眉头一皱,悄悄松开了他的马缰。
◇ ◇ ◇
大队来到绥平府,劫惊雷纵马直入,家丁们都不敢阻,府中的护院侍卫等守责来拦,都让劫真示意退了开去。
西域名马奔云骢在劫惊雷的驾驭下,跨阶穿门如履平地,一路驰进劫震起居的腾龙院里,翻身跃下马来,背后的虎首阔剑撞得护心甲发出「笃!」的一声;行走时每跨出一步,全身的皮甲铜钉都铮錝作响,宛若刀剑交鸣。
「飞虎十八骑」没得到下马的指令,也如游龙矫矢般列队冲入,掀起满庭黄沙。劫真与劫兆没有这等庭园驰马的能耐,在大门外便舍了坐骑,施展轻功急急追入;劫苹微一迟疑,也跟着下马,改用步行。
劫家的武功禀性太刚,不利女子修习,因此劫苹与劫英一样,都只{:文:}随护院武师{:人:}学了些强身健{:书:}体的皮毛功{:屋:}夫,内功、轻功的根基浅薄,不消片刻已被抛在后头。忽见劫真倏然停步,回头赶了过来,拉起她的小手,右掌绕到身后托着她的腰,急道:「妹子请随我来!」发足狂奔,连看也来不及看一眼。
劫苹圆脸一红,芳心羞喜,却知眼下非是卖弄小儿女心思的时候,三人结伴奔入腾龙院,只见十八骑分列两旁,擎刀在手,杀气腾腾;劫惊雷大步走到劫震的书斋前,房门紧闭,原本在房外伺候的仆役们早已吓得四散逃去,一名魁梧的男子持两把大剑挡在门前,肌肉贲起的精赤上身斜紮着绷带,怒发浓眉红如烈焰冲天,却是劫军。
「二叔!」劫军面色严峻,低声咆吼:「家主之前,岂容无礼!请二叔立即退出腾龙院,卸甲封剑、约束下属,来向父亲大人请罪!再有逾犯,休怪劫军无礼!」
劫惊雷与兄长感情不睦,不代表会比较喜欢云阳老宅一些。他浓眉一动,负手踏前,肩上的虎首剑柄却猛地一跳,剑气逼人,未出鞘时便已难以抵挡;同样都是魁梧异常、持有巨兵,劫军却不由自主流出汗来,尽管咬牙不退一步,两人间的气势却有着猛虎与幼狮般的差别。
「军儿,退下。」书斋里传出劫震沉稳但嘶薄的嗓音。
劫军迟疑片刻,垂剑让到一旁,颈间臂上兀自浮露青筋、微微跳动,显然还未从劫惊雷逼人的压力下回复过来。若以这样的态势开打,劫惊雷恐怕一剑便能取下他的人头,还用不上第二招,「神霄雷隐」劫震目光灼灼,自不会坐视发生。
劫惊雷冷笑:「你什麽时候学得这般巴结老宅了?」
劫军怒目而视,却听劫震平静说道:「老二,我不与你计较。京里已经没你的事了,莫想要兴风作浪,我料魔门近日将要蠢动,你速速返回香山,妥善防备,我可以原谅你今日的无礼。」透过镂空的门棂望入,照日山庄的当家之主似乎正埋案伏首,振笔疾书,便在说话时也没有抬头,彷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劫惊雷仍旧是冷冷的笑着。
「我也想早回香山,只可惜还有一事尚未办完。」
劫震终於停下动作,缓缓抬头。
「何事?」
「砰」的一声巨响,书斋前的四扇门扉一齐震开,劫军被轰得跌入屋里!
「我是专程前来……」明间飞散,劫惊雷踩着满地破碎的木棂窗格走进书斋,喀啦喀啦的来到书桌前,低头俯视兄长,铁面具般的脸孔终於有了表情,带着一种激烈的愤恨与嚣狂:「接收你的家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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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照日天劫(010) 執子之手,與子同出
【第十折 执子之手,与子同出】
此言一出,随后赶至的劫真、劫兆两兄弟俱都变色。劫军被他双掌轰入内室,伤上加伤,挣扎半天也只能撑起半身,倚墙盘膝而坐,兀自咬着满嘴殷红,火眉下的一双虎目盯着劫惊雷,似要喷出火来。
劫震稳坐不动,随手从屉内取一只扁平的小木匣抛给劫军,正是九嶷山送来的那匣镇山灵药「存聚添转丹」。
「速速服下,三个时辰内不许动气,以免留下大患。」劫震手捻须茎,看也不看劫军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宗房之事,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儿能管,都给我退下罢。老二,你若有话,咱们两人谈谈便了,何必动上这麽大的排场?」
劫惊雷双手负后,抬头望向房顶,斜乜着冷笑:「怎麽?事关你不可告人处,便不敢让人听了?」劫震神情木然,脸色十分不好看。
劫真口唇微动,正要上前,却被劫苹轻轻拉住。
她踮脚凑近劫真耳畔,前额的浏海在他鼻端掠过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三哥勿忧,我阿爹自有分寸。」忽然省起自己还让三哥揽在怀里,小圆脸蛋儿一热,伸手轻轻推开,不知怎的身子却有些酥乏,心儿砰砰直跳,但毕竟没敢过於放肆,勉力让开些个,就这麽软软的微靠在他肩上。所幸她肤色黝黑,褐亮致密如琥珀一般,脸红倒也不易被人发现。
劫震仍坐在椅中,一边摩挲着光滑的扶手,一边低垂眼睑,彷佛喃喃自语:「你想做家主,我没意见。只是这麽多年来,我南征北讨、为武林伸张公义,立下当世不二的功绩,照日山庄与绥平府才有今日的声名与荣景。老二,你想坐上这个位子,凭的是什麽?是武功、人望、江湖地位,还是好勇斗很?」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猛一抬头,目中迸出冷冽电光。
劫惊雷却不为所动,彷佛成竹在胸,背负双手、冷冷哼笑,一字、一字的说:
「就凭你已经是一个武功全失的废人。」
劫震面色一沉,右手五指倏地掐紧扶手,冷笑:「莫非你想试一试?」
劫惊雷的武功与兄长同出一脉,同样是祖传的大日神功、烈阳剑法,少年时也上过天城山拜师学艺,只是碍於大日神功天生难以突破的限制,他自二十岁上迈入第二重后再也无法精进,论突破门槛的年纪,还比劫震小了一岁;而「平戎八阵法」是云阳老宅的至高绝学,长房这厢自也无从入手。
少年劫惊雷的武学之路似乎已陷入日暮途穷的境地,但他天生坚毅,未肯居下、绝不后人的脾性与乃兄如出一辙,重上天城山求教。那日黄庭老祖兴致一来,用扫帚在落满梧桐叶的庭院里写了个巨大的字,风吹叶飞,庭中铺的青石板上却留下了枯磔纵横、腾蛟起凤般的字迹,每一笔都透入青砖肌理,又没有凿刻的痕迹,反倒像从青石砖里长出来似的,浑然天成。
当时除了劫惊雷,随侍的还有玄鹤、玄鸿等「天城五玄」。五玄长侍座前,知道老祖不论武道已逾十五年,若非秋凉肃杀,仰观天苍地阔有感,断不会忘情出手,无意间显露武学,莫不是摒息凝神,唯恐稍有错漏。
老祖随手写完,扔下扫帚,叹息道:「我将百岁,却难至无心之境。造化玄奇,岂是人力所能抵抗!」背着双手回顾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劫惊雷面上,笑问:「公威!你来说说,我写了什麽?」
劫惊雷凝神望去,只见大字方圆五丈,几乎占据了整个小小的内庭,笔势苍劲错落,既像「武」又像「伐」,说是戟、戕、戮似也无不可,只觉每一笔都像是大兵发动,蕴有万马奔腾、金戈云动的磅礡气势,看得心头一动,竟随手比划起来;回过神时,已空着手将一路剑法使完。
四玄玄鹫最是好武,年纪又与劫惊雷相若,少年心性,忍不住鼓掌大声叫好。二玄玄鸿瞪了他一眼,三玄玄鴒似也被打断思路,皱眉侧目,玄鹫才悻悻然闭了嘴,满脸不豫。
「弟子有僭了!」劫惊雷面上一红,躬身告罪。
「无妨。」老祖满不在乎的摇摇手,笑问:「公威,你瞧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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