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又笑了,道:“从你眼里看来,天下的人好像一共只有两种。”
白衣人道:“本来就只有两种,一种不该死,一种该死。”
叶开道:“今天晚上要来的是哪种人?”
白衣人道:“该死的一种。”
夜。
白衣人用一个很小的木瓶子,在地上洒了一层银色的粉未,就像是灰尘一样。
可是等到星光升起的时候,这些灰尘也开始在闪动着银光。
叶开笑道:“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准备将这院子吃下去,所以先在上面洒点胡椒?”
白衣人冷冷道:“你的话说得大多。”
叶开道:“哦?”
白衣人道:“你也笑得大多。”
叶开笑道:“那只因我已看出了一件事。”
白衣人道:“什么事?”
叶开道:“我看得出你并不是个冷酷的人,有时你心里也想笑一笑,只不过总勉强忍住而已。”
白衣人道:“我为什么要勉强忍住?”
叶开道:“因为你想叫人怕你。”
白衣人转过身,推开了窗户,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叶开笑道:“你若肯让我看看你的脸,我一定还可以看出很多事来的。”
白衣人霍然回头,掀起了草帽。
他的脸本来也跟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却比别人多了九颗星。
九颗漆黑的星。
在冬天的晚上看来,天上的疏星总是分外遥远,分外明亮。
这白衣人脸上的星却更黑冷,更亮。
九颗星在他脸上排列成一种奇异而诡秘的图案,每颗星都钉子般地钉在肉里。
叶开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在自己惩罚自己?”
白衣人居然点点头,道:“每个人都有罪。”
叶开道:“你也不例外?”
白衣人道:“我也是人。”
叶开道:“你的罪是什么?”
白衣人道:“我只恨不能杀尽这世上恶毒卑鄙的个人。”
叶开叹道:“这并不能算是你的罪,你受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
白衣人道,“若是逼见罪更重的人,这九颗星就是杀人的利器。”
叶开道:“杀人的利器?”
白衣人道:“你看不出?”
叶开摇摇头,苦笑道:“我也连想都没有想到。”
白衣人又用草帽掩住了脸,冷冷道:“能看到我这张脸的人就不多,能活着的更少。”
叶开道:“你脸上本来是不是只有五颗星?”
白衣人道:“因为世上的罪人越来越多,我的罪也越来越重。”
叶开道:“所以墨五星变成了墨九星。”
白衣人道:“现在已没有墨五星,只有墨九星。”
叶开道:“这就难怪她会弄错了。”
墨九星道:“她是什么人?”
叶开笑了笑,道:“你猜不出?”
墨九星道:“是不是上官小仙?”
叶开道:“你也知道她?”
墨九星冷笑。
叶开遭:“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九星道:“这次我是来杀人的,杀三个人。”
叶开道:“她也是其中之一?”
墨九星道:“她本来是的。”
叶开道:“现在呢?”
墨九星道:“现在我才发现,这世上比她更该死的人还有很多。”
叶开道:“最该死的是哪几个?”
墨九星道:“多尔甲和布达拉。”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要杀这两个人,只怕很不容易。”
墨九星道:“我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他慢慢地接着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只要还有一个活在世上,我就绝不回青城。”
叶开道:“可是你就是杀了他们两个,也还有两个活着。”
墨九星道:“没有了。”
叶开道:“怎么没有了?”
墨九星道:“班察巴那已死在郭定手里。”
叶开道:“碟儿布呢?”
墨九星忽然从身上拿出块玉牌,抛给了叶开。晶莹无瑕的玉牌上,刻着个手执智慧之磐的魔神。
“这就是碟儿布的护身符,他活着的时候,总是随身带着的。”
“现在怎全会到了你身上?”
墨九星冷冷道:“因为他已是个死人。”
叶开动容道:“是你杀了他?”
墨九星点点头。
叶开道:“你在哪里遇见他的?”
墨九星道:“长安城外。”
叶开道:“他也下了魔山?”
墨九星道:“他们的魔山本就在虚无缥缈间,他们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魔山。”
叶开道:“所以现在他们的魔山就在长安城?”
墨九星道:“他们的人若不死,九九八十一天之内,这长安城就要变成座魔城。”
叶开失声道:“魔城?”
墨九星道:“魔城中也有两种人。”
叶开道:“哪两种人?”
墨九星道:“一种是他们魔教的弟子,还有一种是死人。”
叶开吐出口气,道:“幸好他们的秘密已被你发现了。”
墨九星傲然道:“对我说来,这世上根本没有秘密。”
叶开叹道:“你知道的事确实不少。”
墨九星承认。
叶开道:“我只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你本是个不出山的隐士。”
墨九星道:“你错了。”
叶开道:“哦?”
墨九星道:“墨家的精神并不是出世的,而是入世的,为了急人之难,墨家子弟一向不借摩顶放睡,刀斧加身。”
叶开看着他,眼睛里露出尊敬之色。这个人看来虽冷酷古怪,其实却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世上真正能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并不多,叶开一向最尊敬这种人。
禅房里没有燃灯。墨九星的草帽里,一直在闪闪的发光,却不知道是他的眼睛,还是那杀人的星。
他盯着叶开,忽然道:“我也早就知道你。”
叶开道:“哦?”
墨九星道:“你姓叶,叫叶开。”
叶开微笑道:“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墨九星道:“你总是很开心?”
叶开道:“因为我很少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墨九星道:“据说你的飞刀,现在可算是当世第一。”
叶开苦笑道:“我也听人这样说过,所以我的麻烦也总是天下第一。”
若论麻烦之多,倒的确很少人能比得上他。
墨九星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叶开道:“知道什么?”
墨九星道:“你的飞刀究竟是不是天下第一。”
叶开叹道:“你若真的想知道,我的麻烦就又多了一件。”
墨九星道:“你不想看看我的星究竟是不是能杀人?”
叶开道:“我不想。”
墨九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墨九星冷笑道:“你的朋友只怕太多了。”
叶开道:“朋友多些,总比没有朋友好。”墨九星道:“也许就因为你的朋友比别人多,所以麻烦也比别人多。”
叶开道:“麻烦多些,也比没有麻烦好。”
墨九星道:“哦?”
叶开道:“因为真正没有麻烦的,也只有一种人。”
墨九星道:“死人?”
叶开微笑着点点头。突然“轰”的一响,院子里的短墙被搐破了个大洞,一个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
第二十八章 身外化身
寒星在天。
冷清清的星光,照在这人脸上。
他的脸也在发着光。
青光!
没有人的脸上会发出这种青光的,除非他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
这人的脸上就戴着青铜面具,在星光下看来,显得更狰狞而怪异。
他身上穿着的,却是件美丽的绣花长袍,腰带上斜插着三柄弯刀。
惨碧色的刀鞘上,缀满了明珠美玉。
“来了,果然来了。”
叶开轻轻吐出口气,道:“来的是多尔甲,还是布达拉?”
“你看不出?”
叶开已看出来,这人长袍上绣着的,是象征权法的魔杖。
“多尔甲,也许他还不是多尔甲。”
“还不是?”
“多尔甲的身外化身还有三个。”
什么叫身外化身?
叶开还没有问,已看见了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一个人随着风从外飘了进来,绣花的长袍,狰狞的面具,腰带上也斜插着三柄缀满珠玉的弯刀。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竹林后和屋檐下也出现了两个人。
完全同样的两个人。
叶开怔住。
他实在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多尔甲天王。
“你就算能杀了他们三个,那真的一个还是一样可能会逃走。”
墨九星冷笑。
“他既然来了,就休想再走。”
“你怎么知道他真的来了,你看得出?”
“我看得出。”墨九星冷冷道:“我只知道他非来不可。”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
叶开没有再问下去,也不能再问下去,他已看见一个人踏着星光走过来。
银粉也在发着光。
他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了个浅浅的脚印。
只凭这脚印,难道就能分得出他是不是真的多尔甲?
叶开又不禁叹息,至少他是分不出的。
这个人背负着双手在禅院中漫步,一个人背负着双手走过来。
他们不但装束打扮完全相同,连走路的姿态都完全一样。
墨九星凭什么能分辨出他们的表情?
多尔甲终于道:“青城墨九星?”
墨九星点点头。
多尔甲道:“现在我已来了。”
墨九星忽然道:“滚出去。”
多尔甲冷笑道:“我既然已来了,要我走只怕就很不容易。”
墨九星道:“你一定要死在这里?”
多尔甲的手已握住了刀柄。
墨九星道:“你本来不配我出手,可是现在……”
多尔甲道:“现在你不出手,就死。”
刀光一闪,他的刀已出鞘,惨碧色的弯刀,眨眼间已劈出三刀。
墨九星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
他已看出这三刀都是虚招。
多尔甲手腕一翻,第四刀劈下去,已不是虚招。
刀光削破墨九星头上的草帽,擦着墨九星的鼻尖削下,只差半寸,墨九星的脸就要被这一刀削成两半。
只可惜他还是差了半寸。
墨九星居然还没有出手,却皱了皱眉。
突然间,一点寒星飞出,打在多尔甲头上。
多尔甲并不是没有闪避,只可惜这一点寒星来得太快,大意外。
他看见寒星飞出时,想闪避已来不及了,突然咬了咬牙,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肚子上。
血光飞溅,他人已倒下。
墨九星还是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可是眉心之间的一点寒星,已不见了。
这种暗器竟用不着动手,就可以发出来,他只要皱一皱眉就可以制人于死地。叶开叹了口气,道:“果然是杀人的利器,一点不假。”
墨九星道:“这个多尔甲却是假的。”
叶开道:“你看得出?”
墨九星点点头,冷笑道:“这人的死,也是假的。”
叶开笑道:“这就连我也看得出来。”
墨九星道:“哦?’叶开道:“这种刀锋可以缩回去的魔刀,我已看过不止一次,却连一次都没有骗过我。”
墨九星淡淡道:“要骗过你,的确也不容易。”
倒在血泊中的“多尔甲”果然“复活”了,突然抽出了另一柄刀,翻身站起。
可是他这一刀并没有劈过来,又是一点寒星飞来,钉人了他的咽喉。
他人又倒下。
叶开叹道:“看来这次已不是假的。”
墨九星冷冷道:“他本来不必来送死。”叶开道:“他也不配你出手。”
墨九星道:“我并没有出手。”
他的确连指尖都没有动过,无论谁也看不见这种暗器会在什么时候发出,当然更没法闪避。
叶开又叹道:“看来上官小仙果然没有说错。”
墨九星道:“她说什么?”
叶开道:“她说你是世上最可怕的三个人之一,甚至就是最可怕的一个。”
墨九星冷冷笑道:“的确没有说错。”
院子里有人在冷笑,却不知是谁在冷笑。
三个同样的人,全部背负着双手,站在星光下。
墨九星刀锋般的目光在他们脚下一转,忽然停留在一个人的脸上,冷冷道:“你不必再要别人送死了。”
这人道:“我?”
墨九星道:“就是你。”他眼睛在草帽里发着光,这人的眼睛也在青铜面具里发着光。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就像是刀剑相击。
风也冷如刀锋。
这人突然大笑,笑声比刀锋更冷,更尖锐:“好!好眼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墨九星道:“你们的人可以作假,脚下的脚印却是假不了的。”
“你有多深的功夫,就会留下多深的脚印,功夫越深,脚印越浅,这的确是假不了的。”
叶开这才明白墨九星为什么要在院子里遍酒银粉的用意。
多尔甲也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对本门的功夫也很熟悉。”
墨九星道:“天魔十三大法,在我眼里看来,根本不值一文。”
多尔甲冷笑道:“好,很好。”
他挥了挥手,另外的两个人就退了下去。
叶开忽然发现他的手在星光下看来,也像是刀锋般冷厉。
他的手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