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怎能不大吃一惊!
兄妹二人都愕住了。
过了良久,雷铁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这实在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有关这位前辈的往事,我们听得实在太多了……想不到他老人家已经遁迹佛门……”
“可不是!”刘昆微微摇了一下头,“有关这位老人家的种种传说,江湖上众说纷纪,我们也实在是难辨真假,不过有一点,却是真的!”
雷金枝急忙问道:“刘大班头莫非指的是这位前辈是在逃避仇家的纠缠?”
铁掌刘昆惊讶地道:“姑娘竟然也知道这件事!不错,他老人家确是在避免与当年那个厉害仇家见面——”
雷铁军道:“刘兄指的是二十年前,与居士齐名的野鹤崔奇——崔老前辈?”
“谁说不是——”刘昆气馁地道,“据说,他们是死冤家、活对头;这辈子只要一碰上,必然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双方年事都已经高了,况且双方之一既已遁迹空门,对于生死仇恨,未必没有另一番新的见解……在我看来,这位任老前辈虽然忘不了当年旧恨,倒也未必非要寻着故人一了宿仇不可,我想,这正是他老人家皈依佛门的缘由所在。”
雷氏兄妹听了这番叙说,都点了一下头。
刘昆脸上带出一种神秘,微微笑了一下:“真正使得这位老人家逃避的原因,直到现在也并不为外人所知——似乎只有在下能道其详,这也就是希望贤兄妹千万代为守口的原因!”
“大班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雷金枝真有些忍不住了。
铁掌刘昆却是不慌不忙地道:“贤兄妹虽然都知道他当年结仇之事,却绝不会知道这位老人家还是当年大内重赏缉拿的钦命要犯吧!”
雷氏兄妹对看了一眼,觉得出乎意外!
铁掌刘昆冷笑了一声,又道:“就在我身上,还保留了一张二十年前大内颁传下来的海捕公文。就凭着这一纸细述,经过我多年的留心暗访,终于查出了这一桩当年的无头公案……却也使得这位遁迹空门的老和尚,不得不当面向我吐述一切——他求我法外施仁,对他网开一面。我也就权衡当年之势,眼睁眼闭,多年来听凭他法外逍遥……我们之间的这一秘密,已经保留了许多年了,若非是贤兄妹今天问及,我是不会随便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雷铁军喟然道,“刘兄虽是公门中人,倒是很讲江湖义气,愚兄妹实在是失敬了!”
铁掌刘昆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在下虽然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银,却不忘出身武林世家,对于江湖上的朋友常常心存关怀。刚才所说的那位任老前辈,更是在下自童子时即心存敬仰的人物,自不会卖友求荣——显然,贤兄妹对在下为人还不够清楚!”
“刘大班头这句话可就说错了!”雷金枝微微一笑,“我们如果没看清你刘大班头的为人,岂会甘冒性命之危与那个杀人魔王在酒楼拼搏,我哥哥又岂会落下这一身重伤?”
铁掌刘昆脸上一红,点点头道:“姑娘这么一说,刘某人真是愧疚得无地自容了!”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一次向阳君挟技南来之事,我早已耳闻,沿途州府不断地发下缉拿追捕的公文,案落之后,府台大人面谕限期拿人。我久闻此人非比等闲,深知自己绝非他的对手。经过再三斟酌,才想到求助老和尚帮忙——哪里知道,适值老方丈坐关之期,在达云寺一直等了三天也不见他醒转。衙门里快马一日三催,无可奈何地匆匆赶回来;若非是遇见了你们兄妹,只怕这条性命已葬送在那厮手中了!
看来这都是命中注定之事,如果那一天请动了这位老和尚,说不定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雷金枝面色一喜,道:“对了,如果他老人家真肯出手对付那个向阳君就好了!”
雷铁军微微摇了一下头,面现苦笑,道:“事情不会有这么容易,这位老前辈如今到底已非武林中人,佛门戒杀,想要请他老人家再出来拿刀动剑,只怕是千难万难!”
铁掌刘昆愕了一下,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老人家果真还有点江湖公义之心,这种事岂能不予闻问?再说,别人的事他尽可不闻不问,我刘某人的事他却不能袖手不管!”
言下之意,无非是指他多年来对于这老和尚的知情不报、道义袒护,老和尚果真心存感激,就该知恩答报——雷氏兄妹当然省得。
雷铁军微微一笑,并不乐观地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况乎这位前辈早已放下屠刀,即使他以此推卸,刘兄亦不能怪他无义——”
铁掌刘昆哈哈笑道:“当然、当然,不过这件事关系我得失荣辱太大,老和尚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天不早了,忙道:“此去西塘达云寺,还有一段路,我看雷大侠你的伤势不轻,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雷铁军原来对于求医之事,丝毫没有信心,然而现在既知求医的对象竟是内心非常敬仰的一位武林前辈侠隐人物,不禁油然潜生出一线希望,也就点头答应了。
当下,即由雷金枝小心搀扶着哥哥,一行人步出客栈。
栈外早已备好了一辆宽敞的骡车,刘昆及雷氏兄妹上车之后,余人分骑四匹健马,当即向西塘出发。
虽然距离不远,却也费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到,达云寺建在西塘镇北的半山之上。
由于刘昆早已着人去寺里打了招呼,所以在山道入口处,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
双方见面之后,雷铁军见对方是一位六十上下的年老比丘,此人面相清癯、骨瘦如柴。
刘昆走上前去,客套地道:“有劳师父久候,罪过!不知静虚老师父是否已经醒转?”
老比丘道:“刘施主不必客气,施主刚刚离开老上人就醒过来了。住持大师将施主来寺之事面禀老上人之后,上人起了一卦,算定施主今夜当与贵客上门,所以特着老衲在此恭候。老衲才出得寺门,就见施主派来的快马官差,说是施主一行等随后就到。不一会工夫,施主等一行就来了。”言罢,双手合十轻轻宣了一声佛号:“无量佛——善哉,善哉——”
老比丘一双深深陷在眶子里、阴沉的眸子注视着雷铁军兄妹,欠下腰道:“这两位施主,想必就是敝寺上人恭候的贵客了?阿弥陀佛——”
雷铁军抱拳道:“大师父太客气了,在下兄妹不速之行,太打扰了!”
老比丘呵呵笑道:“不然,不然,荒林野寺,无以待客,敝寺简陋……老上人还在恭候,各位请吧——”
言罢,单手一揖,另一只手高举着灯笼,在前头带路,不一刻来到了达云寺前。
寺庙虽然并不宽大,更称不上金碧辉煌,却有一种幽深的庄严气氛——
小小茅亭悬挂着一只青铜巨钟,一个年轻和尚正在撞钟。一声声钟鸣在山间萦绕,洋溢起漫天回响,给人一种无比的宁静感觉。
两排苍松拔云直起——松树高矮如一,双双对立,显得极有妙致。松树干上,相对地平支着一盏盏纸灯,灯宠上书写着“佛”字。在远处看,宛似两条婉蜒的火龙,一路伸展直下,尽头处的那个月亮门,就是寺院的入口之处。
一行人随在那个年老的比丘之后,踏着满地的枯枝,一路进入寺门——
雷氏兄妹边走边思索着:这位当今的佛门高僧,亦即当年的风尘侠隐的身世变迁,不知包含着多少外人难以知晓的辛酸,诚若佛门禅语所言:“不可说!不可说!”
堵在月亮门正前面的,是一方隐蔽墙。墙边有一块占地颇大的放生池,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写——三湘净土。
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石道直通内殿,石道上铺着一式的六角形石板,色泽红紫不一。足步踏践时,发出一种清脆的异响之音。雷金枝好奇地细问之后,才知道这条蜿蜒石道名叫琵琶径,道上石块称琵琶石,为天台山的佛门特产。
至此,前殿已在眼前,一片木鱼诵经声传出来——透过大殿敞开的一排轩窗,可见数十僧人正在夜课。
一行人不敢打扰,在老比丘引导之下,绕过正殿,前行了一段路,见有一座平矮的偏小殿舍,掩藏在松柏之间。那里有一盏高挑灯,散发着一片蒙蒙的光华,照着刻有“俗止”两个大字的一方青石。
青石旁边,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沙弥立在那里。
见了客人,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老上人交待,因地方大小,仅请刘施主与两位贵客入内,余下的各位施主,请至前面佛堂饮茶休息!”
刘昆遂向刘吾等四人道:“你们先在佛堂里坐一坐,我们去去就来。”
老比丘乃向四人比着手势道:“四位施主请暂随老衲到前院看茶,请!”
刘吾等四人原是心存瞻仰而来,一听这话,未免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便随着年老比丘转向前面佛堂,那个年轻的小沙弥同着雷氏兄妹等三人,继续向偏小殿舍行进。
一缕淡淡的檀香,由舍房里发出来,微风袭处,静悬在檐前的两列风铃,发出极其轻微的叮叮声。
却闻得禅舍里传出一声深沉的叹息,这叹息声,使得行近门前的几个人俱为之止步。
稍顷,听见一个苍老但含磁性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勿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雷氏兄妹对看了一眼,觉得话中含意似对他们有所影射,又像是在自我解嘲。铁掌刘昆微微一笑,正想上前出声招呼,即听得房中那苍老声音道:“三位来得正好,若再等不至就扰了老衲的晚课时间,请进来吧!”
刘昆微笑着道:“大师父真是神机妙算,怎么知道我们来的是三个人?”
房内的声音:“你等未来之前,老衲已由卦上测知,刘施主请关照贵客兄妹进来吧,不必拘礼了!”
雷氏兄妹听后,不禁暗暗吃惊——盖因对方非但事先知道有客人登门拜访,甚至能测出来者为兄妹二人,当真是神机妙算了!
当下,刘昆答应着,随即同着雷氏兄妹步入禅舍。
正面偏殿有一金身如来宝像,静虚上人的禅房却在偏右的那一间。
但见房门前悬有两面粉色贝壳,其薄如纸,大如巴掌,既非门帘,更不知用作何用?
禅房里亮有栲栳大小一团灯光,灯盏式样古雅——为一只青铜仰首的仙鹤,由长长的鹤嘴内吐出碧青色火焰,满室生华。
三人先向那尊金身如来佛像行礼膜拜之后,才走近亮有灯光的禅房。那个引导他们三人来此的小沙弥,站立在殿门外未曾跟入。
刘昆同着雷氏兄妹二人,方自行近门前,距离禅房尚有丈许,即听得眼前传出一阵清彻的脆响声。雷氏兄妹不禁猝然一惊——竟是那悬在门扉上的两片贝壳作祟。
那两片贝壳打磨得极其薄刃,垂系在细如茧丝的两根垂线上。殿堂内风息不染,那贝壳原呈静止状态,一沾微风,哪怕是人身转动带起的细微风力也能使其激荡出声,设计之巧妙确是极尽灵思。
那阵子贝铃声息,直到三人深入禅房之后,才行自止。
但见一位貌相清癯的瘦高和尚盘坐在一樽蒲团上。
禅房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除去和尚坐的一樽蒲团之外,另外尚有两樽,分设左右,外有矮几一张,白木矮凳一张。
老和尚身披杏色袈裟,迎着三人单手打了个问讯,口宣佛号道:“无量佛——三位施主远来辛苦,请各自落座,不必客气。”
雷铁军合十作揖道:“弟子雷铁军与舍妹金枝参见大师!”
静虚上人侧身道:“当不得——雷檀越兄妹请坐!”
兄妹落座之后,刘昆才叹息道:“老上人,在下晨间离开时,正好你老坐关未醒,因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能久候,来不及请示就匆匆去了。适才听那位接引的师父说,在下刚走了不久,老上人就已醒转,可真是太凑巧了,现在又来打扰,实在是罪过之至!”
和尚清癯的脸上,未着丝毫表情,淡淡一吁道:“老衲记得前岁与施主曾经有过一次长谈,当时老衲将心迹向施主说得甚为明白。出家人心如古井,是凡俗事皆视为魔障,不宜沾得——阿弥陀佛——老衲这一点苦心,尚希施主垂注,赐以谅解才是!”
雷铁军心中一怔,暗忖着果如自己所料,这和尚必然知道刘昆来此心意,是以不待对方开口说话,就先推脱个干净。
然而,刘昆自有应付方法,他听了老上人的话,脸上并不失望,而是哈哈笑道:
“好说、好说,在下当然不曾忘记。老上人,这件事我们等一会儿再谈。这位雷兄,眼前遭了暗伤,却是刻不容缓,需请大师父施展妙手,赐以活命之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大师父,这可是善功一件呀!”
静虚方丈讷讷道:“阿弥陀佛,老衲虽然深擅医术,却因课业繁忙,已经多年不以此济世。这位少施主的伤势看来甚重,老衲是否能有把握医好,却是不得而知!”
他边说边把目光视向雷铁军,点着头道:“雷施主请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