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一战,他的胜算并不大,能活着的机会实在很少,但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他就绝不放弃!
他不怕死,却也不愿死在一双肮脏的手下。
他用一条青布带束起了头发,正准备刮脸。
突听一人道:你的头脑还这么乱,怎么能去会佳人?我再替你梳梳吧。
铃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宿酒未醒,又似乎昨夜曾经偷偷的哭过。
李寻欢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突然间又想起了十余年的事。
那天,天气也正和今天同样晴朗,窗外的菊花开得正艳,他坐在小楼窗前,也有个人在替他梳头发。
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双手的细心和温柔。
那天,他也是正准备动身远行了,所以她梳得特别慢。
她慢慢的梳着,似乎想留住他,多留一刻也是好的,梳到最后时,她婆婆就不禁滴在他头发上。
就在那次远行回来时,他遇着了强敌,几乎丧命,多亏龙啸云救了他,这也是他永远忘不了的。
但他却忘了龙啸云虽救了他一次,却毁了他一生——有些人为什么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处?
李寻欢闭着眼睛,苦笑道:那天我走了后总算还回去了,今日我一去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吗?那一次我若就已一去不返,岂非还好得多?——
他不愿再想下去,慢慢将眼帘张开一线,忽然感觉到现在正替他梳着头发的一双手,她梳得那么慢,那么温柔。
他不禁回过头,就发觉有一粒晶莹的泪珠也正从铃铃的脸上往下流落,终于也滴落在他头发上。
同样温柔的手,同样晶莹的泪珠。
李寻欢仿佛又回到十余年前那阳光同样烂灿的早上,恍恍惚惚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哭了?
铃铃红了脸,扭转头,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的约会就是今天,所以才会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已发现这双手毕竟不是十年前的那双手,十年前的时光也永远回不来了。
铃铃接着道:你就要去会你的佳人了,我心里当然难受。
李寻欢放下了她的手,勉强笑了笑,道:你还是个孩子,难受究竟是什么滋味,你现在根本还不懂。
铃铃道:我以前也许还不懂,现在却已懂了,昨天也许还不懂,今天已懂了。
李寻欢笑道:你一天之中就长大了么?
铃铃道:当然,有人在一夜间就老得连头发都完全白了,这故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李寻欢道:他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忧虑,你是为了什么?
铃铃垂下头,道:我是为了你——你今天一去,还会回来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已知道我今天去会的是谁了?
铃铃沉重的点了头,将他的头发理发一束,用那条青布带扎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的,谁也留不住你。
李寻欢柔声道:你长大后就会知道,有些事你非做不可,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寻欢沉默良久,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我并没有为她留下来——我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我——
他霍然长身而起,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这句话未说完,郭嵩阳已走了进来,大声道:我刚回来,你就要走了么?
他手里提着瓶酒,人还未走进屋子,已有一阵酒气扑鼻。
李寻欢道:原来郭兄夜晚竟在与人作长夜之饮,为何也不来通知我一声。
郭嵩阳大笑道:有时两个人对饮才好,多一人就太挤了。
他忽然压低语声,一双手搭着李寻欢肩头,道:小弟心情不好时喜欢做什么事,你总该知道的。
李寻欢笑道:原来——
他两个字刚说出,郭嵩阳的手已闪电般点了他七处穴道。
李寻欢的人已倒了下去。
铃铃大惊失声,赶过去扶住李寻欢,道:你这是干什么?
在这一瞬间,郭嵩阳的酒意已完全清醒,一张脸立刻又变得如岩石般冷酷,沉着脸道:他醒来时你对他说,与上官金虹交手的机会,并不是时常都有的,这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铃铃道:你——你难道要替他去!
郭嵩阳道:我知道他绝不肯让我陪他去,我也不愿让他陪我去,这也正如喝酒一样,有时要两个人对饮才好,多一人就无趣了。
铃铃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黯然道:他说的不错,原来你也是个好人。
郭嵩阳道:我无论是死是活,都不愿见到有人为我流泪,看到女人的眼泪我就恶心,你的眼泪还是留给别人吧!
他霍然转过身,连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却还是有知觉的,望着郭嵩阳走出门,他目中似已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李寻欢闭起眼睛,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忽然发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实在很难了解。
他的确为很多人做过许多事,那些人有的已背弃了他,有的已遗忘了,有的甚至出卖过他。
他并没有为郭嵩阳做过什么,但郭嵩阳却不惜为他去死。
这就是真正的友情。
这种友情既不能收买,也不是可以交换得到的,也许就因为世间还有这种友情存在,所以人类的光辉才能永存。
屋子里骤然暗了起来。
铃铃掩起了门,关好了窗子,静静的坐在李寻欢身旁,温柔的望着他,什么话都不再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郭嵩阳是不是已开始和上官金虹、荆无命他们作生死之斗?
他的生死也许已只是呼吸间的事,但我却反而安静静的躺在这里,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想到这里,李寻欢的心好似已将裂开。
突然间,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接着,外面传入了敲门声:笃,笃笃!
铃铃骤然紧张了起来。
来的会是什么人?
是不是郭嵩阳已遭了他们的毒手,他们现在又来找李寻欢!
笃,笃笃!
这次敲门的声音更响。
铃铃面上已沁出了冷汗,忽然抱起李寻欢,四下张望着,似乎想找个地方将李寻欢藏起来。
敲门声不停的响了起来,外面的人显然很焦急,若是再不去开门,他们也许就要破门而入。
铃铃咬着嘴唇大声道:来了,急什么?总要等人家穿好衣服才能开门呀!
她一面说话,一面用脚尖挑开了衣柜的门,将李寻欢藏了进去,又抓了些衣服堆在李寻欢身上。
李寻欢虽然从不愿逃避躲藏,怎奈他现在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只见铃铃对着衣柜上的铜镜整了整衫,理了理头发,又擦干了额角和鼻子上的冷汗。
她忽然将衣柜的门紧紧关上,格的一声上了锁。
她嘴里自语道:好容易偷空睡个午觉,偏又有人来了,我这人怎地如此命苦。
声音渐远了,李寻欢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声音却反而突然停顿,铃铃似乎是在吃惊发怔,门外的显然是两个和她从未见过面的人。
来的不是上官金虹与荆无命!
门外的人也没有先开口,过了半晌,才听得铃铃道:两位要找谁呀?莫非是找错地方了么?
门外的人还是没有开口。
只听砰的一声,铃铃似乎被他们推得撞到门上,然后就可以听出有两个人的脚步走了进来。
第四十四章 两世为人
衣橱里又暗、又闷,若是换了别人在李寻欢这种情况下被关在衣橱里,只怕要紧张得发疯。来的人显然不怀好意,否则怎会对铃铃如此粗鲁。
但李增欢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寻欢心里几乎想发笑。
他想起自己那天来的时候,铃铃也将他当作强盗,这小姑娘别的本事没学会,装腔说谎的本事倒已真学得和林仙儿差不多了。
但来的这两人却完全不睬她,在外面两间屋子里走了一圈,似乎在四下搜寻着,然后就走了进来。
铃铃冲了进来,大声道:这是我们家的小姐的闺房,你们怎么可以随便往里面闯?
到了这时,来的这两人终于开口了。
一人道:我们正是来找你们家小姐的。
这声音竟然很温柔,很好听,而且说话时还似带着笑意。
来的竟是女人!
李寻欢不禁也觉得意外。
只听铃铃道:你们是来找我家小姐的,你们认得她!
那女子道:当然认得——不但认得,而且还是好朋友。
铃铃道:既然如此,两位为何不早说,害得我还将两位当土匪哩。
那女子也笑了,道:我们的样子看来难道很像土匪?
铃铃道:两位这就不知道了,现在的土匪已经跟以前不一样,有的简直比两位还要斯文,还要漂亮,谁也看不出他的身份来。
那小姑娘当真是个鬼精灵,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也不带。
那女子还未说话,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家小姐到哪里去了?请她出来好么?
这声音很低,说话的人嗓子似乎有些嘶哑,但也很好听。李寻欢觉得这声音仿佛很熟悉,但想不起她是谁了。
铃铃道:两位来得真巧,小姐前几天就出门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晨看家,两位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
那女子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铃铃道:不知道——小且没有说,我怎么敢问?
另一女子突然冷笑一声,道:我们一来,她就出门了,我们不来,她天天都在这里,难道她知道我们要来,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么?
这冲锋是很不客气,果然像是来找麻烦的。
铃铃还是在笑,道:两位既是小姐的朋友,她要知道两位到了,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躲起来呢?
那女子笑:有些人什么人都敢见,就不敢见朋友,你说奇怪不奇怪?
另一女子冷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对不起朋友的事做得太多了。
铃铃笑道:两位真会说笑话,这地方这么小,一个大人就算要躲起来,也没地方躲呀。
那女子道:哦,是么?这地方我虽然不熟,但我若要躲起来,倒说不定可以找到地方。
铃铃道:那么姑娘除非躲到这衣橱里。
她吃吃的笑道:但一个人若躲在衣橱里,岂非闷也要被决死了,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那女人也笑了,道:不错,你们家小姐金枝玉叶,自然不肯躲到衣橱里去的——
两人都笑得很开心,仿佛都觉得这件事滑稽得很。
笑了很久,那女子才道:只不过,你家小姐既然不肯躲到衣橱里,现在衣橱里这人是谁呢?
铃铃道:谁?——衣橱里有人?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那女子:衣橱里若没有人,你为什么一直挡在前面呢?难道怕我们偷你们小姐的衣服吗?
铃铃道:没有呀?——我哪里挡在前面——
那女子柔声道:小妹妹,你虽然很聪明,很会说话,只可惜年纪还是太小些,要想骗过我们这两个老狐狸,恐怕还要等几年。
一个大男人,被人发现躲在衣橱里,那实在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他想不出这两个女子会将他看成怎么样一个人。
他也猜不出她们究竟是怎样的人。
这女子轻言细语,脾气仿佛温柔极了,但每句话说出来,话里都带着刺,显见得必定是个深沉,又厉害的角色。
另一个女子话虽说得不多,但一武器就是在找麻烦,似乎对林仙儿很不满,一心想来找林仙儿算帐的。
听她们的脚步声,武功都不弱,并不在林仙儿之下。
只听铃铃一声轻呼,衣橱的门已被拉开了。
李寻欢闭上眼睛,只希望这两个女人千万莫要认识他。
那女子显然也未想到衣橱里躲着个男人,也怔住了。
怔了半晌,才听她吃吃笑道:小妹妹,这人是谁呀,睡着了么?
铃铃道:他——他是我的表哥。
那女人笑道:有趣有趣,有趣极了,我小时候也常常将我的情人藏在衣橱里,有一次被人发现了,我也说我的表哥。
那女子笑:这位小妹妹倒真是年轻有为,看样子连我们都比她差多了,这才具叫做后生可畏。
另一个女子沉默了很久,缓道:林仙儿既然不在这里,我们走吧。
那女子道:急什么?我们既然来了,多坐坐又何妨?
衣橱的门一开,李寻欢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现在这香气更近了,那女子好像已走到他面前。
过了半晌,她又笑着道:小妹妹,你年纪虽小,选择男人的眼光倒真不错。
铃铃道:这地方的男人不多,好的都被小姐挑走了,我也只好将就些。
那女子道:这样的男人你还不满意么?你看他既不胖,也不瘦,脸长得也不讨人厌,而且看样子对女人很有经验。
铃铃道:他别的倒也还不错,就是太喜欢睡觉,一睡着就醒。
那女子笑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太累了——遇着你这样的小狐狸,他怎会不累?
铃铃道:他年纪也太大了些。
那女子道:嗯,不错,他配你的确嫌太大了些,配我倒刚好。
银铃般的笑着接道:小妹妹,你若不中意,就把他让给我吧,过两天,我一定找个年轻的来陪你。
这女子本来还好像蛮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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