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不然,一向睥睨域外、威傲中原的西域双残,此刻竟似有绝大顾忌一般,丑脸上神色阴暗不定,双目中碧芒闪烁地凝注傅小天,久久不言不动。
片刻之后,哈连堂方始突然打破寂静,阴阴说道:“须弥神功,普天之下仅一人会得,阁下莫非是新疆……”
傅小天倏地一笑接道:“坐井观天,以管窥豹,须弥神功何止一人精檀?你不要自做聪明地妄自猜度了。”
哈连堂一时默然,但旋即,他陡发厉喝,身形电射,五指如钩,疾递而出:“你再接老夫这招拘魂爪试试。”
傅小天微笑不语,突出一指遥遇点向哈连堂掌心。
哈连堂神色剧变,如遭蛇啮,飞身掠向谷口,半空中扬声大呼:“震天指是真不假,此人乃海老人门下,老二还犹豫怎地?”
桑元努身形一颤,扬起一声厉啸,紧蹑哈连堂身后飞射而去。
依为靠山,不可一世的西域双残就这般抱头飞遁。
青袍人入耳海老人三字,面纱后神情剧震,连左右灯使也顾不得招呼便悄无声息地,身形猛然向山壁岩洞内疾射,他立身之处距离洞口不过丈余,眼看着他就要逃入洞内。
傅小天拦阻不及,方自顿足。
夜空中突来一声轻笑:“阁下还想走么?”
一条白影起自崖顶,疾若闪电,恍似长虹飞泻而下,正好拦住洞口。
未见白影有任何动做,却听青袍人一声闷哼,抚胸飞退,寸步不差地落回原来立身之处。
白影敛处,只见一个背插玉箫、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剑眉挑煞,风目含威地卓然站立在石洞之前。
正是那宇内第一奇才:玉箫闪电手夏梦卿。
入目来人,傅小天微吁一口大气,眉宇间洋溢出一片难言惊喜。
而青袍人看清来人时却是身形一震.目中凶芒暴射地突然扬起一阵声如鬼哭狼嚎,满含悲愤的长笑,道:“我道是谁身怀如此绝世功力,能一掌将我震退负伤,原来竟是阁下这位昔年故人,我半年来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的一番布置,为的就是你,也正愁你不敢上钩,却不料你自动送上门来,这是再好不过了,来!来!来!你我放手一搏,分个死活,了却昔年旧债!”口中这么说,脚下却未动寸步。
夏梦卿呆了一呆,颇为诧异地道:“阁下这话何指.谁是你昔年故人?又是什么昔年旧债?”
青袍人抬手扯下覆面黑纱,双目仇火欲喷,一言不发。
入目青袍人容貌,夏梦卿神情微变,“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不错!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昔年遭你横刀夺爱,连番羞辱的薛家表亲雷惊龙。”青袍人咬牙切齿狠声说道:“只是今日的雷惊龙,已非昔日可比,他历尽艰苦,卷土重来,正是要找你夏梦卿一雪羞辱之耻,夺妻之恨。”
刹那间,夏梦卿恢复了他那超人的平静、冷然点头,沉声答话:“不错!我很感意外,我未料到凶残毒辣的千毒门主竟会是你。其实,你先掳薛梅霞,复夺紫凤钗,我早该有所会悟了;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雷惊龙竟还有脸卷土复出,一意找我,你还有脸提起昔年往事?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我承认是夺爱,但那谈不到横刀,因为虽然指腹订婚,薛梅霞对你却毫无情感可言,她根本不同意,你不要以已度人,血口乱喷。”夏梦卿双眉陡挑、但旋即又极为平静地冷冷说道:“即使我根本不曾做客薛家,也根本无缘认识梅霞,梅霞也是会矢志不嫁.独守终生。”
“你胡说!你怎知小妹的心意?”青袍人怒声叱问。
夏梦卿忍了忍,才冷然说道:“梅霞曾私下亲口对我这样说过,我曾劝过她;只是她心坚铁石,宁死不屈,反责我对你缺乏了解。梅霞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问问她……”
青袍人想必也知此事属实,瞪目挑眉,闭口不言。
“你身为薛家表亲,又是梅霞未婚夫婿,亲上你竟泯昧天良,处心积虑欲图窃取佛钗二宝,最后更不择手段,酒中下毒。若非我及时发觉,二宝固沦魔劫,薛门一家五口亦将尽死你手。也是我为了梅霞,一念不忍,略施薄惩后即任你逃去;设若当时我将你擒交梅霞,你如今焉有命在?我那样做并非施恩也不望报,不意你却认为这是羞辱,我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青袍人凶态渐敛,面上骤起轻微抽搐,默然不语,缓缓垂下了头。
夏梦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突然浮现一片黯然,接道:“梅霞家破人亡,父母兄长悉遭毒手.我无意责你,因为我难辞其咎,也该负一部份责任。如今难一使我深感安慰的,是她有了归宿,得夫人中英杰。盖世奇男傅威侯,生活幸福而且美满;心爱之人得能如此,我以为你我都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应该让她安安静静地,以幸福余年弥补过去的创伤。如果你承认还爱她,那么你就不应该使她再受到任何的折磨……她……她过去实在够可怜的了……”
英雄有泪不轻弹,但是这位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随着话儿,却无声地落下了多情的热泪……
月光下,那冠五般的俊面上,看上去是晶莹的两行。
青袍人,头垂得更低,敢情他心中也有着什么感触。
博小天怀抱爱妻立身丈外,那虬辑满布的黑脸上,神色是一片肃穆。凝注在夏梦卿俊脸上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令人难懂。但其中有一种却是毫无疑问可以确定的,那是无限的敬佩,无限的感动。
天下至情本来感人,连那些豪气万丈,满腔铁血的武林群豪也都为之凄然垂首,鸦雀无声。
默然片刻,夏梦卿望了望地上那黑衣大汉的尸身,突然一声轻叹,又道:“我因另有他事,离开不过片刻.断魂谷中你竟又铸惨剧,虽说此人生平恶迹颇多,却尚不足惨死,你的手段较堵昔年更有过之了,若依我性情为人,应该不再容你,但看在彼此究属旧识分上,姑且再放过一次。天外有天,人外有 人,宇内甚多卫道之士,如果你仍然不知洗面革心,就是我夏梦卿袖手不管,别人也容你不得,人不可无大志,争雄闯万,无可厚非,若想席卷天下,那就未免野心太大,古往今来以暴力创业者有几人能够如愿?前车之鉴,劝你三思。我不再多说了,相信你已体会了我的意思。最后的要求,一月之内将梅霞送往京城,把众英雄所中之毒的解药及佛钗二宝留下,你走吧!”
一番话,仁尽义至,大忍大恕,只听得青袍人一个身子倏起颤抖,仍然垂首不语。
但怀抱昏迷的爱妻的傅小天,入耳夏梦卿那句“一月内将梅霞送往京城”之语,却不禁呆了一呆,满腹诧异地看了夏梦卿一眼,正待开口说话。
蓦地,青袍人猛然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剑眉倒剔,厉声大喝道:“不行!我历尽艰辛,备受万苦,数年埋首深山,此次卷土重来,为得就是找你夏梦卿报仇雪恨,一决雌雄。今宵相逢,若是就如此这般毫无所获地一走了之,实在难以甘心。”
群豪变色,傅小天陡扬双眉,但夏梦卿却似已预知,毫不在意地谈淡说道:“依你之见?”
青袍人目中赤芒连闪,咬牙切齿狠声说道:“头顶皓月,面对群豪,藉这断魂谷丈圆之地,我要与你放手一搏,若是我雷惊龙仍然功逊一筹,技难匹敌,一切皆了,死也瞑目,你的话儿我也完全做到。”
夏梦卿眉锋一挑,目射神光,微微点头:“也好,为了使你死心,我只有接受。我也正想看看数年不见,你从西门豹所遗那本毒经之上,究竟学到了些什么;我接你三掌,你既视我为深仇死敌,那么只管全力施为,不要留情。
话落,威震宇内的大静神功随念运起,遍布全身,负手含笑卓然而立。
青袍人被激的凶心勃起,杀机狂炽,钢牙猛挫,目眦俱裂,暗提八成歹毒霸道的诡奇功力,袍袖扬处遥空一掌击了过来。不带劲气,未见罡风,但所具力道却足可摇山撼岳,石破天惊。
掌力打实,砰然微震,夏梦卿神色泰然,恍若无事。那力道千钧,足可开山裂石的一掌,竟未能扬起他一丝衣角。
青袍人心神震颤暗暗生懔,阴阴一奖,陡提十二成功力,遥空又击出了第二掌。
虽然收了点效,这第二掌也只震得夏梦卿那雪白的衣袂,如遇疾风;—阵飘拂,却仍未能改变他那飘逸卓立的萧洒姿态分毫。
呆了呆,青袍人厉笑一声又击出第三掌.这一掌迥异于先前两掌,竟是一胜令人难见的淡淡罡气,而且佛钗二宝.一只玉瓶,随掌拂出,掌力方吐,突然人化做长虹,疾射夜空。
夏梦卿微笑着正待发话,猛然神色剧变,剑眉双桃目射奇光,沉声轻喝:“狼子野心,凶性难移,我容不得你了。”左掌电出接住佛钗、玉瓶,右掌疾抬以接引神功攫向半空中的青袍人。
青袍人懊发闷哼,似遇莫大吸力,身形飞坠落地,罡气受拒,反震折回,青袍人自食恶果,一声凄厉惨嚎,双手捂面满地乱滚,丝丝鲜血由指缝间缓缓渗出,其状惨不忍睹。
夏梦卿三物入握,怒溢眉宇,右掌再扬枯禅掌就待击出,如目青袍人的惨状,玉面上忽然浮现一丝不忍神色,杀机尽敛缓缓垂下右手。
良久方始无力地一叹说道:“我本想杀你!看在梅霞分上,我仍然放过你这一次,事不过三,你不要想再有第四次了,掌力暗渗毒砂,用心狠毒,恶果自尝。如再不知悔改,惨痛报应必更胜今宵百倍,伤势你当能自疗,谅必用不着我多费手脚,莫忘一月限期之约,否则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你走吧!”
青袍人再不说话,一声悲惨长笑,腾身飞射而去。
夏梦卿双目失神,呆呆地望着青袍人逝去方向,唇边骤起一阵阵轻微抽搐,脸上一片黯然久久不语。
皓首神龙齐振天,望了他一眼,向他走来,轻轻地咳了一声,神情至为激动地拱手说道:“老朽等久仪侠名,只恨福薄缘浅,未能识荆,今宵得见绝世风范,复蒙大德援手,感激之余,犹感荣幸。”
夏梦卿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忙自还礼说道:“齐堡主言重,卫道除魔,人人有责。夏梦卿忝为武林一介,岂敢袖手,只恨晚来一步,致使诸位身中奇毒,私心甚觉不安……,’蓦地里,大笑震天,傅小天大步行了过来:“老弟,客气完了么?中州第一楼上神龙一现,今夜再次相逢,你怎可冷落我?”
豪放中满含至性,夏梦卿暗感心折,忙道:“侯爷受惊了。”
傅小天哈哈大笑,扬眉说道:“老弟!你又来了,哪里是什么受惊?我倒觉得如同睡了一场好觉,今宵我是第一次瞻仰绝世身手,见识真才实学,好不佩服哇!”
夏梦卿赧然道:“侯爷这是骂我,海前辈亲传,傅威侯神威,只有令……”
“够了,老弟!”傅小天蹙眉笑道:“谈点正经的,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小弟有点莫名其妙。”
夏梦卿呆了一呆,旋即了然,双眉微扬,淡笑说道:“侯爷是指我纵走了雷惊龙,还是指我那句一月之内将夫人送往京城?”
博小天毅然点头:“两者都是,不过我对你那大仁大恕的做法并不反对。”
夏梦卿微微笑道:“多谢曲谅,其实雷惊龙不过是一个被人驱使,形同傀儡的可怜角色面已,杀他何用?西域双残虽然名为护法,若论重要性,只怕犹在雷惊龙之上。我倒觉得侯爷虎威惊退了双残,有点令人扼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满面诧异,方待再问。
夏梦卿似不愿做进一步说明,淡淡一笑,飞快接道:“至于后者……那是侯爷至今仍不知怀中人并非尊夫人。”
语出惊人,连旁立的齐振天也为之震动。
傅小天更是大感困惑,虽然他明知夏梦卿不会虚言,却仍然有点难信,因为他觉得没有人比他对薛梅霞知道的更清楚了,蹙眉说道:“者弟,你这是……”
“我很清醒,侯爷!”夏梦卿一笑接道:“侯爷可还记得那中州第一楼头人,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再仔细看看……”
侯爷忽有所悟,心神猛震,伸手在白衣人儿耳根下一摸撕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入目眉目如画,昏迷婵娟,怀中哪里是枕边人,分明是那中洲第一楼头,巧扮歌妓,暗中施毒的聂小倩。
傅小天脑中轰地一响,又失望、又懊丧,浓眉挑处,扬掌就待劈下。
夏梦卿掌出如电,轻轻托住铁腕:“侯爷且慢,我还有用她之处。”
傅小天颓然收手,半晌,方始神色黯然地放下聂小倩,蹙眉说道:“老弟,这事委实令我糊涂,你怎知……,’夏梦卿淡笑说道:“侯爷:你太看轻那雷惊龙了,他绞尽了脑汁,挖空心思的一番布置,主要为的是我,他知道我必然会来,而且目的首在救回尊夫人。既然如此,他隐藏尊夫人犹恐不及,怎会再毫无顾忌地让尊夫人出现于天下群豪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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