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黑袍怪人一句话也未说,又一躬腰,随即转身向来处那黑黝的山坳中行去。足下依然离地盈寸,有如随风飘行。而那青袍人却是足下离地足有半尺,轻摆双袖,随后跟进。
这三人飘行看似极为缓慢,其实快捷异常,转瞬间便已抵达那座巨冢之后。
这座巨冢面对着山口,背后是一片黑黝阴森的白杨密林,距离那满山遍野的乱坟荒冢甚远,地势十分突出,巨冢系由一色的灰砖砌成,足有丈高,墓碑也似以整块大理石凿就,既高又大。藉着月色,隐约可见上面字迹行行。而且冢前冢后,似乎经常有人清扫,既无积尘,又无杂草。
就在主人行抵巨幕后之际,奇事顿然发生。那巨冢前端的砖壁,竟似暗中有人操纵,突地陷下一块一个人高的洞穴,赫然呈现在眼前。紧接着一阵阴风扑面而出,吹得那瓜型小灯的绿火乍明乍灭,不住闪烁,显见得这洞穴颇为深邃。两黑袍怪人掌灯前导,引着青袍人向那黑黝、阴森的墓洞走入。
洞口随即又行缓缓合上,恢复原状,看不出…丝痕迹。
洞口之内,是一条盘旋而下的甬道,四壁全由大理石砌成,虽然深陷地底,却不显得潮湿窒闷。甬遭两旁,每隔十丈悬挂着一盏绿光惨淡的小灯,照得甬道内一片惨绿。前行百丈,甬道突然左折,似乎已至尽头。转过拐角,一座地下宫殿骤然入目。这座宫殿气势宏伟而壮丽,形式奇古。绝不类现下建筑。
一入宫殿,两个黑袍怪人径自掌灯向殿左行去,转瞬不见,却由殿后一扇月门内,袅袅转出两个髻云高簇的白衣少女。这两个少女凤目柳眉,琼鼻檀口,堪称艳绝,只是那本该娇艳如花的两张粉面,却白得怕人,而且神情举止也显得呆滞。两个白衣少女莲步轻盈,行至青袍人面前,同时检衽为礼,神色木然,投有开口说…句话儿。
青袍人神色更显冷漠,阴鸷而残酷的犀利目光一扫两女,道:“她醒了么?”
居左的白衣少女,微微点了点头,仍未出声。青袍人双眉突然一轩,举步向月门中走入。穿过月门,绿光倏敛,一道蜿蜒曲折的画廊直通殿后另一座偏殿。偏殿中,重重锦帐低垂及地,一片淡谈的红光隐隐透出,而且暗香浮动,那里还有一丝前殿那种阴森森的鬼气。
青袍人行至偏殿门前倏然驻足,望着那低垂的重重锦幔,双目异采突现,在那张色呈惨白的俊面上,飞快地起了一阵轻微抽搐,神情显得极为激动,似在犹豫不决。半晌,这才举手轻轻在两扇敞开着的朱漆长门边敲了两下。
剥啄声方起,锦幔之后,修地传出一声轻微悦耳、恍似银铃般的惊呼:“谁?”
呼声入耳,青袍人身形又自微微一震,随即发话,竟然带着微笑,但却有点颤抖:“此地主人,也是你的昔年旧识。”
锦幔后的女子似是对这旧识两字颇感诧异,寂然片刻,方始说道:“既是昔年旧识,那么请进来。”
青袍人跨门而入,伸手掀开锦幔。
幔后房中,陈设极为华丽,红毡铺地,宫灯高悬,白玉几头香冷金猊,八宝榻上红被重叠,隐隐还散布着一丝淡淡的兰麝异香,有胜王妃寝宫。
此际,那八宝软榻旁,正坐着一位气质高雅、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妇,白衣少妇一看掀幔而入的青袍人,神色遽变,霍然站起.讶然欲绝地退了一步惊呼:“是你?”
青袍人微笑点头:“不错,是我。难得小妹还认得我,算得上昔年旧识么?”
白衣少妇就在刹那间已自恢复镇定,微颔臻首,道:“不错,你算得上是我昔年旧识。”
青袍人阴鸷目光一闪笑道:“多谢小妹还记得昔年往事。”
白衣少妇黛眉微扬,淡淡说道;“往事如过眼烟云,提起来徒乱人意,我早忘了。
青袍人深注白衣少妇一眼,扬眉笑道:“是么?”
白衣少妇神色泰然,道:“信不信由你!”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既是旧识,久别重逢,小妹,你怎地还是当年那种令人无可奈何的脾气?夏梦卿可好?”
白衣少妇娇餍看上一丝黯然神色,一闪即逝,淡淡笑道:“你想错了,我并没有嫁给他,只是知道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青袍人神情微愕,“噢!”了一声,道:“这倒是出人意外,小妹对他一见倾心,深陷情海,不克自拔,甚至于为他舍弃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到头来却井未与他一修双好,共偕白首,这是为何?” . 白衣少妇唇边徽起一阵抽搐,似乎强忍心中如绞痛苦,淡淡说道:“我说过了,昔年旧事我早忘了,而且我也不愿再提,那原因,恕我难以奉告。”
青袍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边浮起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微笑,道;“小妹,我看得出你很痛苦,是因为未能与夏梦卿缔结鸳盟,还是如今所适非人?”
白衣少妇黛眉微挑,冷冷说道:“你休要自做聪明,未能与夏梦卿结为连理,我深感庆幸,因为我已嫁得一位好丈夫。他英豪盖世,权倾当朝,较夏梦卿……只有过之……”
青袍人淡淡笑道:“看来我真是自做聪明了。小妹,这么说来我根放心,我能知道他是谁么?”
白衣少妇娇颜上浮现无限骄傲神色,挑眉说道:“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也可以告诉你,神力威侯傅小天,你应读知道。”
青袍人显然大感意外,神情一震,连连点头:“盖世英豪,铁铮奇男。我久仰了,而且心仪得很,只恨福薄缘浅,未能一睹这位朝廷柱石的风采神仪,小妹皓命一品,光耀门楣,我这个表兄也深以能沾得一份光采而感到无上荣耀。”
这位白衣少妇,正是那夏梦卿、傅小天两人正自五内欲焚、踏破铁鞋,寻遭人海,却不得芳踪的薛梅霞,她自然听得出对方这番话里暗含讥讽。淡淡一笑,道:“薛梅霞不是人间贱女子,若单凭他那神力威侯四字,对那诰命一品的头衔,我尚能不屑一顾。傅小天也不是俗人庸官,论文不稍逊那满腹珠玑的夏梦卿;论武也足可和玉箫神剑闪电手并称一时瑜亮,而且,如你所知,他是盖世英豪、铁铮奇男。”
一番话,听得青袍人脸色刹那数变,薛梅霞话声方落,他便双目阴鸷之光连闪,冷冷笑道:“自然,自然.这个我当能深深地体会到,无论是夏梦卿抑或是傅小天,都比我这个既是表兄,又曾是指腹为婚却遭舍弃的未婚夫婿,强过百倍。”
薛梅霞娇靥上倏凝寒霜,双眉一挑,终又默然未语。
片刻后,方始神情稍缓地淡淡说道:“诚如你所说,昔年旧识难得重逢,再说这次也算是你拯我于难,我不愿闹得彼此不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青袍人似在犹豫,最后扬眉一笑,道:“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小妹既然要知道,我自当告诉你,这里是恭王陵墓,建于东汉建武十一年,深藏北邙山地底,直入幽冥,隔绝人世!”他这几句话显然是有意和薛梅霞适才哪番话儿针锋相对,而神色间之得意,却较薛梅霞犹有过之。
薛梅霞听得娇躯微震,旋即淡淡笑道;”你该知道我的胆子不比你小,何必以此神鬼之事欺我?”
青袍人微笑说道:“小妹如果愿意,不妨止出这寝宫看看。”
薛梅霞兰心惠质,冰雪聪明,闻言立即厂然青袍入之言不虚,神情又是一震;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说道:“看来你这几年十分得意,也很有成就。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青袍人自然也听得出她这话儿中暗含讥讽,但他毫不在意,微笑说道:“小妹夸奖,我不过稍微不同弓:昔年而已,谈不上得意,更不敢白诩有所成就;要有,哪也得感谢小抹的激励和姑父母,以及两位表兄血仇的驱使。”
薛梅霞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父母及两位哥哥的血仇?”
青袍人道:“朝夕萦绕于心,不敢或忘。”
薛梅霞道:“你查出了那行凶之人是谁么?’’青袍人愧然摇头:“小妹,你难道不知道我埋首深山,数年未出江湖,如今才是开始……”
薛梅霞冷笑接道:“你何不说想重振你雷家声威,图争霸业?”
青袍人呆了一呆,突然纵声大笑,狂态毕露地道:“小妹何异我之鲍叔?慧眼当前不敢隐瞒,重振家声,那倒未必;图争霸业,却正有此意。”
薛梅霞听了不由皱了皱眉,冷冷说道:“依我看来,夏梦卿、傅小天只要有一人在就绝难容你,何况两人都好好地活着。”
青袍人双目凶光一闪傲然笑道:“傅小天未曾领教过,夏梦卿又待如何?雷惊龙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鹿死谁手如今很难预卜。”
薛梅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你有点大言不惭,近乎痴人说梦。”
“是么?小妹!”青袍人挑眉笑道;“狠如冷面狼心活阎罗赵君平者,我尚能杀之于神鬼不知之间;昔年威震宇内,武林闻风丧胆的南荒七毒如今也都俯首听命,供我驱策,小妹,你自己想吧!”
薛梅霞知其言不虚,心中暗震,口中却仍淡淡说道:“不错!我原该想到你与那南荒七毒本是一丘之貉……”
“小妹!”青袍人突然色变,一声轻喝,双目暴射逼人凶芒:“雷惊龙已非同昔日,奉劝小妹说话最好三思。”
“用不着!”薛梅霞冷然挑眉:“在我眼中,你和昔日没有什么多大差别.而狂妄无知,阴狠凶残却较当年犹胜,我自知是你阶下囚,要杀听便,何必威迫于我。”
青袍人脸色更形惨白,绿光大盛,方一挑眉,旋又神态一缓,笑道:“小妹,你何言之重?怎么说我们也是表兄妹,我岂能……”
“谢谢你!”薛梅霞冷然接道;“只是我却不敢以表妹自居,家父母在日,就已断绝这门亲戚关系,你若是顾念半点亲戚之情,当年也不致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禽兽不如的事了。” I青袍人听得双目凶光又自一闪,淡淡笑道:“我知道小妹 是指我酒中下药,窃取钗佛之事……” 入耳“紫凤钗”.薛梅霞心神羹然大震,忙地伸手向怀中摸去,及发现紫风钗仍在怀中,这才心中稍安,暗吁一口大气,青袍人视若无睹,接着说道:“这也难怪小妹耿耿于怀,至今难忘。但小妹当也知道我是出于万般无奈,当时我全家身中奇毒,生死存亡操诸七毒之手,而七毒却以此逼我窃取钗佛,小妹,若你是我,你又将如何?”
薛梅霞丝毫不为所动,道:“那夏梦卿与此又有何干?你竟也欲暗下毒手,将他置诸死地。”
青袍人笑容一敛,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怨毒,道:”为你,他使我嫉妒,甚且恨之入骨,而且当时他是窃取钗佛一大阻碍。”
薛梅霞被他那目光看得不由心头一懔道:“要恨,你该恨我,夏梦卿完全处于被动。” 。 青袍人凶态倏收,一叹说道;“是的,小妹,你说得不错,要恨我该恨你移情别恋。不,这样说实在不妥。你何曾对我生过情愫?厌恶犹恐未及,但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不 恨你。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恨过你?只是我对你的爱比恨多。有时候,我差恨交加,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常常痛苦地想自求解脱,我敢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你不但不同情我,反而处处和夏梦卿表示亲呢来刺激我,小妹,对我这个未婚夫婿,你居心何忍……?”
青袍人越说越激动,头上青筋崩现,面上绿光更盛,双手紧握,一口牙齿咬得格格做响,神态极为怕人,说到最后竟然语不成声,说不下去。薛梅霞也觉侧然,缓缓垂下蜂首。
这重重锦幔低垂,暗香隐隐浮动的偏殿内,刹那间陷入一片寂静,空气也十分沉重。
半响,青袍人方始渐渐趋于平静,满含歉意地望了薛梅霞一眼,苦笑说道:“小妹,原谅我一时的激动,情难自禁……”
薛梅霞倏抬螓首,微一摇头,遭:“不要这么说,我对你也有一份愧疚。只是我觉得夏梦卿看在家父母面上,不为已甚,对那次之事并未加以追究,你就该深知悔改,永不复出,怎地却又卷土重来,图谋霸业?”
此言一出,青袍人神情又复激动,双目凶光闪烁地咬牙说道:“小妹投入别人怀抱,雷惊龙落得痛苦一生,悔改又有何用?夏梦卿逼我走上极端,我只有图谋霸业,与夏梦卿互较一日之短长。”
薛梅霞心头一震,方欲张口。
青袍人却又挑眉摇头:“小妹不必相劝,我心意早决,否则我也不会埋首深山,卷土重来。这陷我…生于痛苦的夺妻之恨,我誓必要报,己不如人之耻,我誓必要雪。”
薛梅霞听得心神俱颤,强持说道:“你仗恃着些什么?”
青袍人纵声狂笑,“何言仗恃?凭我和座下七毒已是太多薛梅霞淡淡又道:“你这么有把握?”
青袍人剑眉双轩地道:“小妹,对你我不愿相瞒,七年前,我就在此无意中巧得百年前毒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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