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功夫后,莫研笑吟吟带着展昭进了开封府衙的厨房。平日无事的时候,她常来此地帮马大嫂打打下手,厨房里各式各样的东西在何处她可谓是了若指掌。将展昭按坐在小桌旁,燃起壁上灯盏,她轻车熟路地翻了翻纱橱和大锅,欢喜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有剩饭。”
“是么。”展昭笑道,他向来不注重吃食,觉得有剩饭裹腹也不错。
莫研手上不停,流水般端了好几个盛着吃食的碗盘出来,喜滋滋道:“还有些油爆鹅肉,糍糕,灰葫芦条。”顺手拈起一小根灰葫芦条送入口中,赞道,“马大嫂腌菜的功夫真好,我怎么也及不上。你尝尝……”
她又拈了一小根,晃晃示意他,展昭摇摇头,她依旧送进自己口中。
“有这些剩菜,热一下也就足够吃了。”他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碗盘,笑道。
“有剩菜,有剩饭,”莫研在篓子里又翻出了两个鸡蛋,笑道:“我们就吃金玉满堂,好不好?”
“金玉满堂?”
“就是什锦炒饭。”
“你做?”
“你会做么?”
展昭老实道:“我不会。”
“那我来做。”莫研解下披风,挽了挽袖子,边捅炉子边笑道:“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做饭,二哥哥的嘴最刁,味道若略差些,他就宁可不吃……”
展昭微笑:“我还记得在船上时你煮的鱼粥,味道很好。”
闻言,莫研又是欢喜又是得意道:“那当然,马大嫂都说我的厨艺不比她差。”炉子里的火升起,火光映在她脸上,眉梢眼角均是笑意盈然。展昭见她复快活起来,不由也随着她欢喜。
方才莫研挽起衣袖时,曾取出袖中之物,正散落在小桌上。展昭见其中有一钱袋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钱袋还这么鼓,怎得说自己迟早要饿死呢。”
莫研拿着锅铲正尝味道,扭头看过来,不在意道:“可惜不是我的,你瞧瞧,里头可都是好东西。”
展昭依言打开,略瞥了瞥,神色骤然沉重,随即将首饰尽数倒出,细细查看之后皱眉道:“这些可都是宫里的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我在街上抓了个贼,刚问事主钱袋里头的宝贝从何而来,那人就跑了,连钱袋都不要。”
“事主是何模样?”
“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穿了身男装,”莫研颦眉回想,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用的脂粉不像街面上卖的,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不太地道,连小毛贼都抓不住。说来奇怪,要是象她那般身手都能进大内偷东西,那我当捕快也太屈才了,当个大内侍卫都应该绰绰有余。”
展昭思量半晌,也想不出头绪,遂问道:“那这钱袋你打算如何处置?”
“正好,你拿给包大人。”她端着盛得冒尖的碗过来,狡黠一笑:“就算作你的功劳,不过……你得替我向包大人求情,把我巡街的日子缩得再短些。”
第三章
复收好首饰,展昭微微一笑:“怎得你自己不说?”
“我说过,可包大人罗罗嗦嗦了半日,什么典不可废,什么体察百姓疾苦,什么责任重大……总之就是非要我熬过这三个月。”
“我虽可替你求情,只怕也是不成。”展昭取了筷子,递了一双给莫研。
“包大人连你的话都不听?”
坐在热腾腾的什锦炒饭面前,莫研咬着筷子,实实在在发起愁来:“要不,我装病吧?有什么病是既严重又不会死,能拖上一个多月呢?”
展昭提醒她:“你莫忘了公孙先生,有病没病,他一望便知。”
“你是说……”她腾得一下瞪大眼睛,“……我应该先把公孙先生解决掉?”
展昭差点被呛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莫研的师兄师姐都喜欢敲她的脑袋:“我是说,装病不是个好法子,我自会尽力替你求情。”他猜想包大人如此坚持,多半是因莫研过于年幼,还需多多磨练性情。
“当真?”
“嗯,只是——若包大人不答应,你也不可胡来。”
“哦……”
见他应承下来,莫研心头稍宽,实在饿极,埋头在饭中。展昭微微一笑,也低头吃饭。
面前的饭虽是用剩菜剩饭做成的,卖相却十分好看:鸡蛋炒成桂花般的小粒,油爆鹅肉剔骨切成小丁,灰葫芦条细细切丝,夹杂在饭内,旁边佐以大碗海菜汤,这海菜汤原本是与排骨同炖,只是排骨早被吃尽,汤里仅余下海菜。她复热过,又加了几滴醋在其中,吃来爽口非常。
展昭吃得几口,抬眼间不经意发觉莫研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着他……
“好不好吃?”她问。
“好吃。”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比醉仙楼的菜还要好吃。”醉仙楼的菜味道如何,他早已想不起来,只觉得比起素日所吃,面前的剩饭剩菜却是分外香甜。南侠说话办事向来稳重平实,这话虽听着略有夸张,却因在他心中,确确实实如是所想。
莫研不会想这许多,他既如此说,她自然就相信,嫣然一笑,欢欢喜喜地低下头接着吃。
吃罢,与莫研作别,展昭至包拯书房。此时天还未亮,而书房内灯火明亮,不知是包拯彻夜未眠,又或是清晨起早。
“展护卫,你来得正是时候!”不若平常,包拯一身官袍正襟打扮,却是刚从宫中回来。他神情焦切,也顾不上问展昭此行顺利与否,急急道:“豫国公主下落不明,皇上密旨,务必让她平安归来。”
“下落不明?”展昭一时不明白其中之意,“可是被歹人带走?”
包拯摇摇头,似有难言之隐,沉默片刻才道:“圣上已下旨,将豫国公主许给耶律洪基。豫国公主怕是心中不满,故而出走宫城。”
“此事万不可泄露,圣上已派出大内侍卫寻找,但豫国公主自小深受圣宠,性格骄纵,恐单凭大内侍卫无法劝服她回宫,更怕她做出过激之事。”包拯起身,绕过书桌走来,“公主对你向来钦佩,颇为推崇,圣上命你将公主找回,务必毫发无损。”
“圣上要我去……”
展昭怔住,将一个弱质女子找回送至番邦,他又何尝忍心。
包拯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拍拍他肩膀,叹道:“辽国狼子野心,对我大宋窥视已久,现下又与西夏联姻,圣上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展昭明白。”
深知其中厉害,展昭暗叹口气,也顾不得歇息,领命而出。刚跨出门槛,突得想起一事,复返回来,掏出莫研所得的钱袋……
“这是?”包拯疑道。
“这是小七昨夜巡街所获。”展昭顿了一下,解释道:“就是莫姑娘。”
提起这个丫头,包拯有些无奈,警惕地看着展昭:“你莫不是被她找来当说客的?”
展昭微笑,只好不语。
“你当我想让她巡街么?”包拯摇头叹气:“她巡街以来,我耳根就没清净过,整日里就听见王朝和赵虎叨咕她又惹了什么事,幸而也就剩一个多月,再忍忍就过去了。”
“大人……”展昭听得包拯也十分烦恼,不由暗自好笑。
“本来免去也无不可,但她心性未定,行事毛躁,身上又有些江湖习气,若不好好历练,如何能明白庙堂与江湖之别,岂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虽然不免心疼莫研,但心知包拯所言有理,故而展昭不再多言,笑道:“还是大人思量周全。”遂转入正事,他解开钱袋,示意包拯看过来,正色道:“……大人,您且看这钱袋中的物件,可都是宫中之物。”
包拯微惊,走近细看,内中各件首饰做工精致,珍珠翡翠玛瑙,晶莹剔透,无一不是上上品,确皆为大内才得见的物件。
“她从何处所得?”
“据说,是位十七八岁、女扮男装的姑娘。”
包拯皱眉片刻,遂急唤人将莫研叫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莫研一脸的欢欣鼓舞,连跑带窜地进来了。听闻包拯唤她,她猜想展昭求情有功,包拯终于肯特赦她不必再巡街。
“包大人!找我何事?”
看她一副乐开花的模样,直往前凑,包拯轻咳两声,退到桌后。展昭无奈,把莫研拉回坐下。
“包大人想问你关于这钱袋的主人。”
“啊……哦……”莫研迟疑片刻,犹豫问道:“是不是宫里发现了?她是偷跑出来的宫女?”
包拯不答反问:“你且说说那姑娘是何模样?”
“那姑娘穿了袭皮袍,料子崭新,应该是才买的。穿小鹿皮靴,上头似乎原来有装饰珍珠,但被扯掉了,留了点痕迹在皮面上。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不像是街面上卖的普通脂粉,连她所用的头油也非寻常人家所用,多半是宫里头使的。”
“那姑娘相貌如何?”
“相貌……”莫研却不知如何形容,“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特别的。”
包拯闻言颦眉:“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挺是扁,你可记得?”
“这我倒没留意。”她摇摇头,却又补上一句,“反正,她虽扮了男装,却还及不上展大哥好看。”
饶得事件严重,包拯还是忍俊不禁,望向展昭,后者俊脸微红,亦是无奈。
“按她说来,此人应该就是豫国公主。”展昭转回正题。
包拯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叹道:“堂堂公主,流连市井之中,还扮成男子,成何体统。”
展昭起身,朝包拯道,“事不宜迟,属下现在就去寻回公主。”
闻言,莫研赶忙跳起来拉住他,附耳小声嘀咕道:“巡街的事你说了吗?”
展昭不答,只拍拍她肩膀,微笑道:“你一宿没睡,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未等莫研说话,他即急步出门而去。
“……”
莫研无法,回头望向包拯:“展大哥有没有和您提巡街的事。”
“他提过几句……”包拯替展昭打遮掩,手指向桌上钱袋,“你巡街尽忠职守,本府甚感欣慰。再过得月余,蒙圣上隆恩,你便可升任捕头,此时万不可懈怠。”
莫研艰难地将他的话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你是说:我还得接着巡街?”
包拯点头:“正是此意。”
“……大人无事的话,那我就回去了。”
她蔫头耷脑地往外头,口中不满地自言自语,包拯隐约只能听见嘀嘀咕咕什么什么包子,想来不是好话,却也听不出究竟何意。
第四章
直至日近黄昏,展昭才安排豫国公主赵渝先在城中官驿住下,官驿的闲杂人等统统离开,再派大内侍卫在周遭守卫。
其实找到公主并不难,只是赵渝生性任性,又视契丹为洪水猛兽,说什么也不愿回宫去,若是听得旁人多言,她便以咬舌自尽要挟。展昭费了半日,才算劝得赵渝暂不离京,也庆幸莫研前夜缴了她的钱袋,此时的赵渝身无分文,要想离京也非易事。
展昭匆匆回府,欲向包拯回报公主所在,还未进府,便远远的看见王朝正往这里来,他背上还背负一人……
待看清那人模样,展昭心中猛地一沉,疾步迎上前,急问道:“小七怎么了?”
王朝皱着眉,喘了几口粗气,看展昭满脸焦切,才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昏过去了。”
莫研的脸斜斜靠着,额上一块青紫显而易见,蹙眉闭目,几缕黑发在其上,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怎么会昏过去?可是旧伤复发?”
“不是,不是……就是给吓的。”
王朝边说边往里走去,展昭随其后,将莫研送回她的房间。因是女儿家,若与其他捕快住在一起,怕多有不便,故而特意安排她独居一处小院。小院就在东角门边上,并不很远。待将她安置到床上,王朝才长吐口气,无奈摇头道:“这丫头,我就知道她惹事迟早得惹到自己身上。”
“可有受伤?”莫研毕竟是女儿家,展昭生怕她不止额头一处受伤,却苦于不能替她检查,“不如唤公孙先生来瞧瞧。”
“展兄莫急,她不过是跌了一交,头碰在门槛上,应无大碍。”
“你方才说她是被吓着了?”
“此事说来……”王朝没好气地摇摇头,本不想说,但看展昭甚是担忧,才没奈何道:“启圣院街上的豆腐坊两口子吵架,都快打起来了,这丫头只好去劝架,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那婆娘一甩身就回了里屋。过了半晌,听见里屋一声桌椅响,她推门进去看,哪知正好看见那婆娘吊在梁上,这丫头直接一头栽倒。现下,上吊的婆娘都已经救回来了,她倒还没醒……女娃儿胆子就是小,我早就和包大人说过,这差事如何是女儿家能作的。”
展昭方才放下心来,莫研胆小他是知道的,这一吓只怕不轻。目光落到床上,莫研发丝与衣裳被雪濡湿。他转身欲出门……
“展兄?”
“我去劳烦马大嫂来给她换件衣裳,她就这么和衣躺着,只怕要激出病来。”
“我去我去,”王朝忙道,“正好马兄要我给嫂子带句话。”他是个急性子,边走边道,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到了门外了。
展昭复转回身,迟疑片刻,替莫研盖上被衾,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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