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方学渐就是那个“欺人太甚”的王思文。
楼阁全由木板搭成,王翠翘无助的求饶声从那边隐约传来,间杂桌翻椅倒的
“乒乓”之声,想来战况异常激烈。龙红灵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跟
我来。”
方学渐只得放下酒杯,他最怕与人打架,硬着头皮跟在大小姐的身后。两人
刚跨出房门,迎面正碰上进来的酒保,手中的一个盆子差点脱手撞飞。
“小姐,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酒保见两人神色古怪,急忙斜身一
拦,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我们到隔壁去见一个熟人,你先把饭菜放到桌上,酒钱少不了你的。”龙
红灵抬眼望去,只见斜对面的厢房门口立着三条大汉。三人均身着劲装,身材高
大,魁梧雄壮,正是那种富贵人家常见的虎狼奴仆。
中间那个三十多岁年纪,身高六尺,比方学渐足足高出一头,虎背熊腰,肌
肉虬结,想来便是那个福旺了。
酒保听他二人是去拜访旧友,当下不再阻拦,进房去摆弄饭菜不提。
方学渐见这阵仗,早已气馁,凑到龙红灵的耳边,轻声道:“大小姐,我们
真的要过去?”
龙红灵不料对方有三人之多,而且看那福旺的模样,一身横练功夫只怕已有
十几年的功力。她从小住在神龙山庄,虽然练了十年武功,真正临阵对敌却还是
首次,心中多少底气不足,但事到临头,终不成一招不出,便打退堂之鼓。
龙红灵硬了硬心肠,道:“你怕了?你如果怕了,就先回去喝酒。”
方学渐心中害怕,但更怕被自己属意的女子轻视,看见美女眼中尽是鄙夷之
色,登时气往上撞,头脑一热,朝前跨出一步,挡在她的面前,说道:“我怕什
么?不就是三个…癞蛤蟆吗?再多十倍我也不怕。”声音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激
动,还是恐惧?
“好,面前的三个家伙交给你,里面那个王思文,江湖人称‘霹雳无敌超级
乾坤拘命判官’,武功厉害无比,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就交给我来对付。”龙
红灵双掌交错,抵住方学渐的后背,推着他稳步前进。
“大小姐,他们看起来好壮,加起来八百斤都不止,我这一百多斤,被他们
压都压死了。”方学渐见三人目露凶光,六只眼睛一齐盯在自己身上,犹如芒刺
在背,冷汗直流。
“这些傻大块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有二十年内力吗,到时候劲灌拳头,狠
狠挥过去就是了。”
楼上共四个包厢,甬道宽仅四尺,左右各二。五人相距两丈,却磨磨蹭蹭地
走了半盏茶的工夫。
方学渐心中打鼓,脑子飞转,想着如何和三位大汉打招呼,第一句该说“兄
弟们,吃了吗?如果没吃,小弟做东,小酌几杯如何?”还是说“三位大哥长得
如此英俊潇洒,一看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小弟今天初到玉山县城,所谓在
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以后小弟有什么难处,还请三位大哥多多照顾……”
在距离三人五尺之外站定,那福旺粗眉一抖,低声喝道:“你两个鬼鬼祟祟
的,想干什么?”
方学渐的脸上立时开出一朵亲切动人的笑容,正待采用第一方案,请三人喝
上几杯,交个朋友,却不料身后的龙红灵已抢先叫了起来:“对面的三只癞蛤蟆
听了,这一位牛少侠一生行侠仗义,专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已任,他见你们强抢民
女,今天要好好教训你们一下。”
楼道里静了片刻,那三人面面相觑,突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一人道:“两
个毛都没长全的雏儿,到爷儿面前来胡吹大气,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福旺眼神犀利,看清楚躲在方学渐身后的是一个美貌少女,当下嘻嘻一笑,
道:“小姑娘长相蛮甜,却不知许了婆家没有,我这两个兄弟至今还是光棍,你
这乖乖送上门来,却不知看中了哪一个?”两个青年汉子登时脸露猥亵之色,目
光瞟向方学渐的身后,淫笑起来。
方学渐心道:红颜祸水,果然如此。事已至此,要想挽回势如登天,索性放
手一搏,或许还有获胜机会。甬道如此窄小,对方三人同时夹攻断无可能,自己
好歹学过一年功夫,又有二十载的超强内力,只要守住阵脚,单打独斗,未必就
输。
方学渐打定主意,登时面色一沉,双手往腰上一叉,喝道:“你们这三只看
家小犬,本大爷今天就是路见不平,拔……拳头相助的,你们有种的就一起上来
咬我啊。”
三个汉子勃然变色,做奴仆的最忌讳别人说他们是看家狗,何况“犬”之前
还加了一个“小”字。三人互望一眼,看见对方的眼中都是怒火。
福旺向站在左首的大汉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出手先和这个出口无状的黄
口小儿过几招。那大汉立时跨上一步,一言不发,呼的一拳,向方学渐的面门击
来。
方学渐不料他说打就打,急忙侧头避开。大汉不及缩回右拳,左拳又出,砰
的一声,正击在方学渐的脑门之上。方学渐头上剧痛,眼前金星乱飞,脑中昏昏
沉沉,腾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大汉见他自称是“专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已任”的“少侠”,又来势汹汹,
料想肯定技艺过人,所以乘其不备,上来就是一番抢攻,谁知只出了两拳,就将
他打倒在地,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站在那里,愣了一愣。
正愣神之际,忽听空中一声娇叱,一团红影倏然飞到他的面前,鼻上突然一
凉,脑中跟着嗡的一声,面门之上已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大汉蹬蹬退了两步,撞
进福旺的怀里,鼻孔内突然滚下两道鲜血,两眼翻白,已然晕了过来。
龙红灵落下地来,回头见方学渐坐在地上发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道:
“喂,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那人的拳头好快。”方学渐摸了摸脑门,又摇了几下头,终
于摇晃着站了起来。
福旺冷哼一声,把怀中的弟兄交给另一个大汉,两道锋利的目光盯住了龙红
灵,道:“看不出你这个女娃子还有两手,就让我来和你过两招。”
方学渐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那雄壮的躯干和龙红灵娇俏玲珑的身子相对而
立,形成强烈的对比,当下咳嗽一声,跨上半步,把美女护在身后,道:“要比
拳脚,你找我来。男子汉大丈夫,只想着欺负弱小女子,要不要脸?”
福旺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自己拳头一重,只怕
当场要了他的小命,当下大喝一声:“小子嘴硬,吃我一拳试试。”一拳击出,
风声呼呼,威势惊人,正是“少林罗汉拳”中的“单臂流星”
福旺是莆田南少林的俗家弟子,学艺十载,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已有相当
根基,普通棍棒不能伤其毫发。出师之后,他当过镖客、护院,后来从军当兵,
因为得罪上司,被胡乱找个由头要军法处置,幸被四川巡抚张时彻救下,这才保
全了一条性命。
张时彻见他武艺高强,人又本分,三年前安排他做了独子王思文的保镖。福
旺感激他的活命之恩,做事兢兢业业,对这个从小娇纵的王大少围护有加。
福旺一拳击出,只带了三成功力,故意弄得风声呜呜,声势吓人,想让方学
渐知难而退。
方学渐在这套“少林罗汉拳”上曾下过一年的苦功,此刻见他使出“单臂流
星”,想也不想,右拳疾扑,也是一招“单臂流星”,迎向他的拳头而去。
两拳相撞,风声骤停,楼道内随即静了下来,忽听格格几声脆响,好像寒冰
解冻,又似骨头碎裂。
方学渐“哎哟”一声,退后一步,手抚拳头,雪雪喊痛:“拳头好硬,像撞
在铁板上一样。”
福旺站在那里,一条右臂笔直地伸着,额上黄豆般的冷汗涔涔而下,目光呆
滞,犹自不信这是真的。方学渐劲随意走,铁拳挥出,内力到处,已将他的指骨
震碎四根。
龙红灵哪肯错过这等制敌良机,身子腾空,“无敌鸳鸯腿”连环踢出。噗、
噗、噗,福旺的胸口连中三脚,闷哼一声,身子飞出,和身后的两个汉子撞成一
团。
龙红灵乘胜追击,金莲轻晃,三声杀猪似的惨嚎响起,已在三人的胯部各踢
了一脚。
亲眼目睹龙大小姐又准又狠的“踢裆神功”,方学渐看得目瞪口呆,心口怦
怦乱跳,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太过得罪这个野蛮美女。和眼前犹如地狱的悲惨世界
相比,自己以前吃她两拳,挨她两掌,那真是幸福得像在天堂里了。
龙红灵收拾完三只拦路老虎,向他回眸一笑,又温柔又体贴,问道:“你的
手还好吧?”
方学渐吓了一跳,急忙甩了甩胳膊,道:“没事,没事。”
龙红灵见他一切正常,登时放下心来,砰地踢开房门,走了进去。方学渐随
之进门,只见房内桌椅东倒西歪,地下杯盘狼藉汤汁横流,一对男女贴在北面墙
上,衣衫凌乱,散落一旁。
两人追逐多时,王翠翘毕竟身子柔弱,被他撕破了衣衫,逼到墙角,难以反
抗。
王思文光着屁股,一颗脑袋埋在美女胸前,“咂咂”有声,正吮得起劲。房
门突然被人踢开,转头回望,只见一对陌生男女走进房来,心中惊慌,颤声道: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是人,不是发情的种马,自然是用脚掌走进来的,”方学渐瞄着他光
溜溜的下身,“王大少,天气冷多了,你整天光着屁股,小心着凉啊。”
龙红灵扑哧一笑,瞟了方学渐一眼,笑吟吟地转身把房门关了。
王思文听见自己的手下在房外痛苦地呻吟,心中又惊又怕,面上一阵红,一
阵白,拾起裤子,躲到一边去穿。
方学渐啊的一声,身形凝滞,双眼放光,仿佛被点中要害,半分动弹不得。
两道贪婪的目光犹如铁粉碰上了磁石,被牢牢吸在板壁之上,脑中嗡的一声,鼻
腔一热,两根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口中喃喃:“哇,好圆好白啊。”
眼前陡然一黑,两团又香又软的物事包住了视野,耳旁一个又甜又脆的嗓音
道:“小色狼,不准看,跳一跳,向后转。”正是龙大小姐多管闲事,用小手蒙
住了他的眼睛。
第二十一章 弄鬼
王翠翘原是秦淮河上的七大名妓之一,由于她经常不听鸨母的吩咐,鸨母就
把她卖给了一个年老的富商为妾。王翠翘表面上答应得痛快,却在夜里收拾金银
细软,和丫环绿珠偷偷溜走了。
两人逃到嘉兴府,为了隐瞒身份不敢重操旧业,只是每日徘徊在南湖岸边。
一日在湖畔,遇到了安徽桐城县的一个富家子弟罗龙文,罗龙文见她姿色艳丽,
谈吐不凡,神采奕奕,于是上前搭话。
王翠翘也急着想找个男人“依靠”,便有心与他往来。过了没有多久,罗龙
文就正式纳她为妾。成亲后的第七日,王翠翘发现丫头绿珠突然不见了,后来才
探知被自己的丈夫送给了一个清客——杭州净慈寺的明山和尚。明山和尚带了绿
珠远走他乡,再也没有音信。
罗龙文官瘾甚重,他变卖部分家产,又从王翠翘的手中骗去了两万多两的私
房钱,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开春,上京谋职。光阴荏苒,春秋移
位,不觉已过一年有余,也是音信全无。
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倭寇六、七十人,流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
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流窜数千里,杀伤四、五千人,三省居民闻风丧
胆,纷纷背井离乡,拖家带口,往大陆内地逃窜。
王翠翘等不到丈夫回来,只得随了逃难的人群,从嘉兴经湖州、长兴,到了
安徽宣州,后来听说安徽也不安全,又连夜雇了马车一路向南逃亡,从景德镇、
德兴,一直跑到玉山,跑坏了两匹高头骏马,这才作罢。
王翠翘出来匆忙,手头没有多少现银,经这一番折腾,登时捉襟见肘。她在
玉山县人地两生,别无他法,只得干起了老本行,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不能轻易
卖身,便在县城最红的妓院——玉春堂,挂了秦淮名妓的招牌,卖艺糊口。
玉山县的官吏豪绅听说“玉春堂”来了一位秦淮名妓,不但长得国色天香,
貌美如花,而且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登时闻风而来,直如过江之
鲫,“玉春堂”的门槛一夜之间就被磨平了两寸。
众人久候,美女袅袅而出,果然生得目如秋水,眉似远山,小口樱桃,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