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人眼目,竟然是一抽屉的金元宝。
方学渐自幼孤苦,在寺庙中长大,过惯的是清贫日子,有生以来,给他手掌
捂暖过的,最体面也不过是一只二两重的小银角,现在,突然之间见到这许多金
子,一时血气上涌,心口怦怦狂跳,呆呆地望着那堆小小金山,目光痴定,再难
移开。
好半天才从迷糊中返过魂来,心中暗叫一声:“好家伙,有了这许多金子,
我方学渐还不成桐城县里的一大阔佬,回去以后,购房买地,娶上七、八房的美
貌妻妾,下半辈子就可以好好享福咯。”想归想,也知无此可能,自己转眼便是
那群蛇虫的夜宵糕点,这样的好福气看来只有下辈子才能享了。
望着满抽屉的金元宝,方学渐长叹一声,伸手取了一锭,装入怀中,这叫
“不拿白不拿,权当留作纪念”,这跟后世小子在小山包上踏个青,小池塘里游
个泳,都要签上“某某到此一游”的恶习,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边的抽屉倒是挺容易就能拉开,外面是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宝贵的物事。里面放着一个灰扑扑的扁长盒子,木质密实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奇
异香气,一看就是用一种极珍贵的木料所制。方学渐伸手取了,打开锁口,丝绸
为底,里面是一本数百页厚的书册。纸张略略泛黄,封皮之上四个篆体大字:逍
遥神功,字形古朴苍劲,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方学渐手拿书册,不知自己是该喜呢,还是该悲?死期临头,美女、黄金和
武功秘籍,一样不少地送到自己的面前,老天爷还真是喜欢作弄人啊。翻开第一
页,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十六个字:天下无道,唯我逍遥;神功出世,顿悟天道
方学渐差点吐血,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却偏
偏拣这当儿“出世”,临时抱佛脚看来是来不及了。唉,只怪自己命不好,这个
“天道”多半是要到蛇肚子里去领悟了。随手把秘籍往怀里一揣,想想又不对,
取出来卷成一团,塞到底裤里面,外面再用裤带束紧。万一被人搜身,总不会也
和荷儿一样,喜欢到自己的内裤里鼓捣鼓捣。
结束停当,方学渐眼光扫处,瞥见盒子底下还有一张素签,展开一看,不由
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上面画着一男两女,一个脸长长的丑恶女子躺在地上,眼光
狠毒地盯着站着的一男一女。男子左脚点地,右足凌空,作势欲踩地上的恶妇,
脸上一副委屈的顽皮相,龇牙咧嘴,却是被另一个女子揪着一只耳朵。女子娇嗔
薄怒,眉目俊秀如画,身子婀娜飘逸,正是荷儿的娘亲。
图画虽只寥寥数笔,但把几人的形态和神情皆描摹得唯妙唯肖,看了让人忍
俊不禁。那丑恶女子和顽皮男子的边上还各注着一行小字,方学渐凑近烛火,仔
细观看,只见那恶女边上写的是“天下第一心如蛇蝎貌比无盐的强盗丑婆娘袁紫
衣”,男子边上则写着“天下第一负心薄幸不识好歹的无赖坏男人龙啸天”。
方学渐哈哈大笑,心想自己这个未来的丈母娘,竟然还有这等幽默的艺术细
胞,当真十分难得。笑声未歇,只听客厅里“砰”的一声巨响,顶住房门的饭桌
倒飞而起,重重地摔到对面墙上。“嘶嘶”声中,无数蛇虫爬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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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蛇口
方学渐大吃一惊,转眼望去,只见门帘轻轻抖动,几个蛇头已从帘布下方冒
了出来。他的心弦一下子抽得死紧,不及多做思考,把那张素签往怀中一塞,操
起放在桌上的门闩,一跳而起,便朝那几个蛇头挥去。
蛇性最是敏锐,一觉风声不对,立时纷纷躲避,有的伏低,有的缩回,有的
侧偏,一待劲风袭过,又会蓦地弹射回来。
方学渐门闩挥出,陡然间只觉手上一轻,三尺多长的一根门闩竟一分为二,
杖尾横飞,“啪”地撞在墙上,只余了半根杖头留在手中。他不禁暗暗叫苦,原
来匆忙之间,竟忘了手中的武器已被自己撞裂,刚才还连皮带筋,现在是彻底分
了家。
蛇头蓦退蓦进,只一眨眼的工夫,房中已窜进数条蛇虫,皆是头颅高昂,红
信吞吐,呼啸着向他猛扑过来。方学渐失了趁手武器,哪里还敢应战,提了半截
门闩,踩着椅子,跃上了桌面。
翠绿色的卧室门帘如筛糠般不住抖动,红的、黑的、绿的、花的,美的、丑
的、妖的、艳的,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各类蛇虫从门帘下汹涌而入,房中一股
腥骚恶臭之气越来越浓,让人闻之欲呕。
方学渐居高临下,像是在看一场万蛇大展览,“蛇模特”们依次从门口徐徐
游入,挤进这间原本就不是很宽敞的卧室。房中“嘶嘶”的蛇信吞吐之声一时大
作,听在耳内,让他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桌子靠墙而立,离地约莫三尺,方学渐站在上面,围在桌前的一般小蛇对他
显然已是无能为力,只有身长五尺以上的大蛇才能真正威胁到他。小小的卧室之
中,很快就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蛇虫,房内昏暗,一眼望去,仿佛一口搅动着的陈
年污泥塘,上面漂浮着色彩斑斓、滑腻腻的一片污物,让人更恶心的是,这些污
物还在不停地飘荡起伏、上下翻腾,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方学渐握紧手中的半根门闩,双股颤颤,心中直喊“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两眼却紧盯着正从蛇群前面挤出来的五、六条大蛇。这几条大蛇之中,最苗条
的也和成年男子的手臂相仿,大的更是有汤碗口那般的粗细。
方学渐看着几条大蛇从桌前慢慢的人立起来,血红色的长长舌信蓦吞蓦吐,
几双冰冷的蛇眼一齐瞧定自己,寒光湛湛,似乎正在打量从身上哪块皮肉下口比
较肥嫩一点。初秋天气,面无人色的方学渐贴墙而立,全身冷汗却是澄澄而下,
心中恐惧之极,又绝望之极。
终于,进攻开始了。五条大蛇像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般,分上中下三路,张开
血盆大口,露出嘴中尖尖的獠牙,分别朝他的头、腹、脚扑咬下来。方学渐避无
可避,吼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嚎,双目充血,抡起手中门闩,朝那个正往自己头
顶扑落下来的巨大蛇头用力挥去。
那条巨蛇的全身鳞甲鲜红欲滴,两只蛇眼亮得仿佛天上寒星,晶莹幽深,犹
如两粒夜明珠,发出琥珀一般的光芒,正是传说中能炼化人形的赤练毒蛇。赤练
蛇将头一偏,躲过门闩的挥击,巨口猛张,正待将方学渐的脑袋整个咬下,突然
之间,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法术一般,张嘴定在了那里。
长长的尖利毒牙离方学渐的脸颊肌肤已不到半寸距离,舌信吞吐间,一道晶
亮的液体从蛇口中垂落下来,湿嗒塔的滴落到他乱发丛生的头顶上,然后沿着额
头、鼻翼、唇角、下巴,一路滑溜下来。方学渐惊恐地张大嘴巴,双目圆瞪,两
颗眼珠子已经有一半凸在了眼眶之外。这一瞬间,时间停顿,呼吸停顿,连心跳
似乎都停顿了。
然后,怪事发生了。屋子里的那些蛇虫,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生平最害怕的
物事,纷纷骚动起来,接着便开始掉头往屋外游去,一条跟着一条,次序井然。
头顶上的赤练巨蛇也慢慢地收回了它的尖牙,在向屋外游去的时候似乎还瞟了方
学渐一眼,可能是在惋惜已经到了嘴边的夜宵就这么泡汤了。
等意识从地狱或天堂一点点回到那个站在桌上,双手紧握半根门闩做挥舞姿
势,面孔扭曲,眼珠暴突的少年脑中的时候,卧室内的蛇虫已经走得所剩不多。
方学渐看着那块翠绿色的门帘,在蛇虫撤退时又在筛糠般不住抖动,这才彻
底明白过来,他还活着!他没有被那些仁慈的蛇虫们瓜分美餐!他的美女,他的
黄金,他的武功秘籍,一样不少的都还在!
“扑通!”方学渐腰板笔挺、双腿打颤地跪倒在桌子上,这次颤抖不是因为
恐惧,而是因为激动,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向
老天爷,向佛祖,向弥勒佛,向太上老君,向玉皇大帝表示他最衷心的感谢,并
口头开始郑重许诺,若干年后一定给上面诸君都塑十七、八个金身,都搭十七、
八座庙塔,以报答对他的眷顾之恩。
“嘶”的一声,卧室门口突然传来的撕帛之声,打断了他正准备信誓旦旦出
口许诺的“天天烧香、月月祭祀”的豪言壮语。
方学渐抬眼一望,惊奇地发现那块翠绿色的门帘布正迅速地张大嘴巴,发出
一声撕心裂肺、极其痛苦的刺耳惨叫,然后痉挛扭曲,萎倒在地。
一只轻巧纤秀的绣花小红鞋伸进来,踩在了上面,远远望去,就像一朵大红
牡丹盛开在一大片绿叶之中,显得格外鲜艳好看。方学渐不觉看得有些发痴,耳
朵里却听到了一个如铃铛般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娘,这里有个傻小子,好像
还活着。”
方学渐抬起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面带好奇地望着
自己,明眸皓齿,眉似远黛,鼻若瑶池,挺胸翘臀,曲线圆润,玲珑浮凸,全身
衣裙鲜红如火,好一个人见人爱的泼辣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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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蛇口(下)
一群人鱼贯而入,跟在泼辣美女身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穿一
件对开襟的淡紫色宫装,步态从容,神情安详,杏眼桃腮,除了脸形略有些偏长
之外,倒也是个有五、六分姿色的美貌妇人。
方学渐心中一动,想起那张素签之中,荷儿母亲画的那个脸长长的丑恶女子
袁紫衣,莫不就是眼前这个妇人?但细观眼前的女子,虽然不能和自己未来的丈
母娘相提并论,但也算长得很不错的一个女子了,离“丈母娘”评价的“天下第
一心如蛇蝎貌比无盐的强盗丑婆娘”,至少在外表上还是有一定距离的。看来,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中年妇人的身后跟着四个装束一模一样的男子,有老有少,身上衣衫尽是耀
眼的金色,看上去好像都是庄丁家人一类。四人之后,走进一个满脸皱纹的佝偻
老人,手中拄着一支黝黑的铁拐杖,正是那个逼迫方学渐跳崖的小金蛇的主人。
两人一个照面,都愣了一愣,然后,那个原本垂头丧气的老头脸上突然放出
光来,挤到美貌妇人的跟前,手指方学渐,用激动的声音喊叫起来:“是他,夫
人,他知道金蛇王的下落!”
“哦,”美貌妇人扫视屋子的目光转到了方学渐的身上,启齿一笑,道:
“小兄弟,你知道金蛇王的下落?”她笑起来的时候,先是把眼睛咪起来,然后
才露齿展颜。俗话说“笑眼弯弯,钩人魂胆”,这弯弯的笑眼,倒给她平添了三
分勾人的魅力。
方学渐也咪起眼睛朝她微笑一下,装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样,道:“这位大姐
姐,那条小金蛇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告诉这位拿铁杖的老丈了。”
美貌妇人“扑哧”一笑:“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我岁数大的都可以
做你娘了。”
“真的吗?”方学渐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使劲摇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道:
“我看大姐姐的岁数,最多比你身边的这个红衣姐姐大上四、五岁。”爱美是女
人的天性,虽然称赞之人是个近乎邋遢的少年,但赞语入耳,还是逗得美貌妇人
手指掩鼻,“咯咯”轻笑起来。
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女听他如此“调戏”自己的母亲,心中早就不耐,当下
“呛啷”一声,拔出肩头的“凤语”宝剑,遥指方学渐的胸口,道:“臭小子,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快快交代!否则,本姑娘的宝剑可没长眼
睛。”柳眉倒竖,秀目圆瞪,给她明珠般光洁滑润的俊俏脸蛋平添了三分威仪。
方学渐双手抱胸,装出一副很害怕的神情,怯生生地道:“我叫方学渐,是
桐城县昭明寺主持晦觉禅师的俗家弟子,奉师父之命到安庆迎工寺公干,结果迷
了路,在山中歇了一宿,醒来之后就遇见了这位老丈。然后……然后这位老丈就
拿着那根铁拐杖追打我,我避无可避,只好从一个有瀑布的山崖上跳了下去,落
进一个很深的水潭,然后就被冲到前面那个湖里了。至于这间屋子,我来的时候
就是空无一人,我见没有上锁,就暂时进来借用了一下,谁知……刚才来了好多
蛇……”方学渐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