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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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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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是半夜,电闪雷鸣,整个月宫似乎空无一人。因为一个宫女突发疾病,她不得不冒雨去往药室取药,为了赶时间而抄了一条几乎无人走过的荒僻近路。而在那样一个荒凉的深夜,在隆隆的雷雨中,她竟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月神在上,我,用全部的血在这里立下誓言!”

“从今日起,不惜一切也要复仇!”

那个少年就这样站在荒僻的高台上,指着天,一字一句地说着什么,语气压抑而疯狂,仿佛是暗夜里孤独的狼——她听不清他前面的诅咒和誓言,只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把这条路走到底——”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脱口而出:“灵均大人!”

暴雨里,他失神地回过头,看到了空荡荡高台下的她,目光凝聚。

在那个瞬间,她知道,他心里是闪过杀她灭口的念头的——然而,她并无退缩,任凭他走过来,用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面颊。

她看不清面具后他的表情,却能看到雨水顺着他的面具滑落,而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他……是刚哭过吗?她不知道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什么,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一种强烈的感情令她奋不顾身,只想为眼前这个孤独而又痛苦的人做一点什么。

“胧月……胧月愿意陪大人走这条路!”那一刻,她冲动地开口,“只要您开口吩咐,胧月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你,就是侍奉我师父的那个胧月吗?”他审视着她,眼神闪烁不定,已经完全忘记多年前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了。她怯生生地点头,看到了面具后他眼里浮动的杀气,却并没有转身逃走。

“你喜欢我?”他凝视着她,却忽然间发问,“是不是?”

那一刻仿佛有一把刀刺入了内心,她全身一震,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他居然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地掩饰着所有的情感,甚至在孤光祭司面前都不曾吐露丝毫——却不料在那双洞察的眼睛里,一切早已无所遁形。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中感情汹涌而来,再也不顾上羞怯,只是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夺眶而出,竟然啜泣着说不出一句话。

头顶有隆隆的雷电,闪电一次又一次地撕裂黑夜。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在电光中浮现,每一次闪电映照出他的脸时,面具后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变化——只是短短的刹那,却已经不知道流转过了多少念头。

他凝视了她片刻,放开了手,低声道:“那好吧。”

杀气在瞬间消失,她松了口气,几乎瘫软在地上。

“我相信你。”暴雨中,他点了点头,对她伸出了手,“那么,就陪我把这条路走到底吧——所有挡我路的人,无论是谁,都得死!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她清晰地回答,“此生此世,唯您所愿。”

“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他点了点头,深深看着她,嘴唇边忽然露出了一丝微弱而可怕的笑意,说出了一句令她一生都难以忘记的话——

“先替我去杀了我师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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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按他说的去做了。联同灵均一起,将孤光祭司秘密地封印在了这座永不见天日的墓地里,谎称其外出云游。而现任拜月教主明河沉迷于禁忌之术,不问教务已经多年,所以教中大权自然而然地就旁落到了灵均手里。

那之后,那个在雨夜高台上指天发誓的少年做了一些什么,她并不能完全知情。然而心里却也能隐约猜测到几分——是的,既然他要扫清这一路上的所有障碍,那么,孤光祭司自然便成了第一个需要被除去的人!

那么多年了,她一直陪着他走着这条路,做尽了一切肮脏的事——

可到了现在,他居然说不需要她的陪伴了?

胧月匍匐在高台上,想要哭泣,却发现喉咙里如同锁了一把锁,竟然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她只能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抠入泥土,无声地哭得全身战栗。

许久许久,她终于颤抖着撑起了身体,踉跄走下了高台。

她在暗夜里奔跑,几乎跑得不辨方向。到最后推开了月神殿的门,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空荡荡的神殿里。烛光如海,白玉雕成的月神像站在光之海上俯视着她,眼神是悲悯而洞察的,宛如三年前看到她做出弑主恶行的那一刻。

神……我向您忏悔我的罪过。还来得及,对吧?

月神俯视着她,宝石镶嵌的眸中流转过一丝冷光。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神殿,一层层走下白玉高台。月下的圣湖是干涸的,湖底的白骨在三十年前已经被火化了,月光照在空荡荡的湖底上,发出淡淡的冷光。今夜不是满月,月光有些惨淡微弱,朦胧莫辨。

她站在湖边,怔怔看了湖中心某处许久,终于走了过去。

湖底都是嶙峋的乱石,空无一物,胧月直直地走过去,在一个地方忽然跪下来——那里没有乱石,只有一片细密的白沙,在月下折射着微微的光。那片白沙来得古怪,方圆一丈,仿佛是一轮圆月坠入了沧海桑田的湖底。

孤光大人……请您……宽恕我。

夜色如水,她的泪一滴滴落下,悄无声息地被吸入了沙中——就在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一片平静空无的白沙上,忽然起了微微的波动!就如水纹一掠而过,微弱而冷淡,仿佛一张苍白的脸忽然在地底微微蹙眉。

“啊?”她震惊地握紧了一把白沙。

地底又是一阵波动,隐约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仿佛是一声叹息。胧月怔了片刻,将脸贴到地上,忽然间失声哭泣,咽喉里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一边疯了似的将双手深深地插入了那一片白沙里。是的,就在这里——三年前,她亲手犯下的罪孽,亲手将施过血咒的剑,刺进了恩人的身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舌尖放在了牙齿间,用力一咬。

一道狂风忽然平地卷起,将她束好的长发瞬间吹散!猎猎的狂风里,胧月身体前倾,将双臂插入沙里,在狂风里念动了咒语!她的声音已经被灵均封印,此刻是用舌尖灵苗之血强行破开,所以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喷涌的鲜血。

那一道疾风卷过,白沙忽然在眼前散开。

圣湖底下露出了一块光洁的白石,如同玉一样细腻洁白,端端正正地位于整个湖的中心。平整的白石上,篆刻着两个字,用朱砂书写着一道封印,如同血一样醒目。

她战栗着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

那道朱砂符咒横过了白石,将篆刻的字拦腰截断。她知道,那里刻着的两个字是失传的上古滇南秘文,意为“永恒”——这个湖底的封印下面,隐藏着历代祭司之墓。

数百年来,拜月教所有祭司的长眠之所。

那些可以沟通天地、俯瞰古今的祭司们,如今都静静躺在水晶雕琢的灵柩里,长眠在这个秘密的墓地。而墓地中间,生长着无数灵芝仙草,汲取日月的精华,呼吸着那些躯体里残留的巨大灵力,悄然绽放出七叶。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只有现任教主和祭司才能进入的禁地里,所有的灵柩中,其中一具,却禁锢着一个活人。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孤光大人在地底下一定非常痛苦吧?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她可以倾尽所有,将这个错误挽回来!

胧月用尽全力,想要劈开这一块白石,然而刚一触及,那一道血色的封印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狂风重新平地而起,只是瞬间,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击中,朝后飞了出去!

那是灵均书写下的封印,以她的力量,根本无法破除!

落地的时候,只看到眼前又起了一道旋风。那些散开的白沙重新聚拢,呼啸而来掩盖住了湖底,再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甚至连她也将一起被掩埋!

她凝聚起了仅剩的所有灵力,咬碎舌尖。

一口血喷出,在风里直射出去,竟然将席卷而来的白沙之幕射穿了一个洞!胧月竭尽全力提起一口气,纵身一跃,循着血迹跃出了那一片沙海。

看来,以她个人的力量,如今是打不开这个结界了!

除非是……去找教主前来!

密室内,帷幕重重垂落,惨惨灯光暗淡犹如同永夜。穿着黑衣的人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坐在水池上的女子,盘膝而坐,手指扣着锋利的暗器。

水池边上,拜月教主依旧保持着二三十年前的容颜,丝毫不曾随着光阴老去,只是长发已成雪。此刻,她双手结印,虚合在胸口,口唇极快地翕动着,吐出普通人无法听得见的咒术。咒术中,她的一头长发竟然慢慢生长,垂落,在水里飘拂,如同活了一样蜿蜒游动——每一缕发梢上,竟然悄然开出了一朵菡萏。

那满池的莲花,簇拥着水底那一具死去的躯体。

——确切地说,是属于不同人的一具躯体和一个头颅。不知道在水底沉了多久,那没有生气的躯体却还是宛如生时,仿佛昨日刚刚被一刀斩下,身首分离。

黑衣人守在一旁,默默凝视着水底,眼神复杂地变幻。

一转眼,居然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如今江湖早已更新换代,所有的往事湮灭入传说。谁又知道,这个躯体的主人,拜月教的前代祭司迦若,和那个斩下的头颅青岚之间,又有着怎样微妙而复杂的关联呢?

当年,大难来临之际,迦若祭司在漫天劫灰之中狂呼听雪楼主萧忆情的名字,求他助自己一臂之力。人中之龙闻声拔刀,断然斩首,让祭司的首级坠入湖底,将那些恶灵一并超度——生死之际,这对立的两个死敌之间,又有着怎样外人所不能知晓的相惜相敬?

时光如流,一切都已经化为烟尘了。

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沉睡在地底,或者转入轮回,世人也已经渐渐将他们忘记。唯有他还受人之托困在这里,守着那些泛黄的传说往事,寂寂而终。

和眼前这个接近疯狂的女人一样。

她在用咒术催开满池的莲花。然而,当第三瓣花瓣展开之后,那朵莲花便再无动静。

已经蕴功七日七夜,那些莲花却始终无法开放,她甚至无法将灵力重新凝聚!看来每一次失败之后,她的力量便削弱了很多,再这样下去是永远也无法做到想要做的事情了——将死去那么多年的不同的两个人的头颅和躯体合在一起,重新召唤三魂七魄,注入灵台,逆转生死。这样的事情,又怎能是人所能做到的呢?

哪怕是苗疆最神秘的教派,拜月教的明河教主。

“明河教主……”终于,黑衣人叹了口气,“放弃吧,你做不到的。”

“不……不可能!”那一刻,女子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喊,双手向天举起——她一头长发瞬间从池水里飞起,如同灵蛇一样飞舞,缠绕着水池底下那一具躯体和一个头颅,竟然将它们托出了水面!

什么?黑衣人瞬间站起,眼里露出震惊的神情。

头颅缓缓凭空移动,和躯体对接。雪白的长发缠绕着它们,如同血脉一样覆盖全身,蜿蜒流动,似乎在将灵力不停注入这早就没有了生机的体内。

不……不可能!已经几十年了,断首怎么还能再复原?就算复原了,从冥界里被召唤回来的,到底是迦若还是青岚?或者,谁都不是,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怪物?

黑衣人越看越心惊,然而,不等他出手阻止这一切,空中飞舞的长发停止了,似乎骤然失去了力气。满空的长发只停顿了一刻,就颓然软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躯体和头颅重新沉入水底,一动不动。

明河教主再也无法保持凌空盘膝的姿态,整个人随之往下坠落。

在那一瞬间,一旁的守护者及时掠了过去,伸臂横抱,一把将她接住。

明河在他怀里合起了眼睛,气息微弱,唇角沁出了血迹——刚才那一瞬间,她咬碎了舌尖,用灵苗之血灌入发梢,强行将死去的人托出水面,可一切只维持了片刻便化为乌有,如沙盘一样崩塌。

那一刻,耗尽了全部力量的女人容颜在瞬间枯萎,如同一朵花的刹那凋谢,褪去了美丽,转眼成了五六十岁应有的样貌。

这几年来,虽然经常出现施法失败,但如此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一沉,连忙将她托起,扣住她的腕脉,用内力注入,巡行于她的七经八脉。然后按照以前的惯常手法,从神龛里拿出一个长颈的羊脂玉瓶,将里面的紫色丹药倒了一颗在她嘴里,再用内力助她化开。

然而,一切都做完了,明河教主却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时间一分分流逝,这次她的衰弱和昏迷比任何时候都长,令他不安。他想起孤光祭司的嘱托,不由得心里焦急,将她安顿在了软榻上,站起身走向了门口。

——事已至此,他应该去找拜月教的人来商量一下。

然而伸手一推门,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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