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只是将手按在他肋下,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低下头看她,忽然听到她垂下头,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萧停云吃了一惊,脸上神色微微改变。
“楼主!你没事吧?”那一刻,楼里的弟子们已经赶到了,围上来纷纷惊问。
“路上遇到伏击,韩松和孙立已经死了,幸亏赵总管没有事。”萧停云不动声色地开口,吩咐众人,“此刻那些人定然还在附近,大家需要小心——文舟,你即刻带人和楼里驻守的人马联系,要小心这一路上的埋伏。”
“是!”左右领命。
“赵总管受了惊吓,我先扶她进去休息。”萧停云扶着赵冰洁吩咐左右,“好好看着渡口。如果有船过来,即刻通知我——我亲自出去迎接苏姑娘。”
“是!”
显然先前到来的楼中子弟清过场,酒馆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老掌柜和店小二还躲在一角,敬畏地看着这一对男女从外面缓步而入,战战兢兢。
萧停云一路上殷勤搀扶着赵冰洁,左臂揽着她的腰,始终不曾松开手,显得亲密非常。他们两人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然而就算坐下了,两人依然贴得极紧,似是难分难舍。
“咦?”店小二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个公子哥儿倒是风流,这两人是黏一块儿了吗?”
“嘘,少多嘴!不要命啦?”掌柜连忙低声叱喝,“快去!”
店小二撇了撇嘴,忙不迭地拿托盘送了两盏茶出去。一边走一边将肩膀上的毛巾甩下来,拧了个手巾把子准备抹桌子。
这一边,萧停云只是静静地看着身侧的女子,揽着她的腰,嘴角浮起一丝奇特的笑意,重瞳幽深,令人看不到底。然而赵冰洁只是用没有光泽的黑色眸子看着前方空空的桌子,冰冷的手没有离开过他的左肋。
——只要她一动,袖中的朝露就能刺穿他的脏腑。
——同样的,只要她一动手,他也能在瞬间震断她的颈椎。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而微妙的时刻,就仿佛两柄出鞘的刀,刃口对着刃口在静静对峙,在无声之中充满了张力。
然而,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时,一个人却不知好歹地闯入了他们之间——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堆着一脸笑走了过来,展开毛巾把子,准备将他们面前的破旧方桌擦上一遍,“要不要照老样子,来一壶冷香酿?”
萧停云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旁边的赵冰洁表情冷肃如石雕。
“好嘞!”店小二殷勤地将桌子擦了一遍,重新把毛巾甩上肩头,扬声对里面喊道,“一壶冷香酿。”
谁也不曾想到,变局就在那一刹那发动。
在店小二那一声拖长的尾音之中,赵冰洁的手忽然动了!
朝露之刀在那一瞬间从她袖中划出,如同一滴朝露冷冷掠过,锐利的刀锋刺破了身边之人的肌肤——这一刀的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在暗地里练习过几百几千次。
刀光一闪而没,仿佛叶上朝露,瞬间消失。
血从刀锋上如瀑布般流下,染红了女子握刀的手,让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变得狰狞如厉鬼。赵冰洁还是坐在那里,手里的刀却已经刺入了面前之人的胸口。
“你……”被猝不及防一刀刺穿的人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喘息。
她的刀,刺入的是那个店小二的胸口!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第一次杀人,赵冰洁脸色苍白,只是沉默着用力一转手,锋利的刀锋将面前人的内脏瞬间搅碎,然后狠狠地拔出!
血如同箭一样喷上了她的衣裙。刀一抽出,酒馆的店小二踉跄着扑倒在方桌上,手指痉挛着,几度仿佛想要用力扳开什么。那一刻,赵冰洁的第二刀挥出,咔嚓一声,竟然将他整个右手齐腕斩断!
断手在桌面上伶仃滚动,手里的毛巾把子散开了,露出了冰冷的金属:里面是一筒机簧已经打开的暗器。
那是天下第一的暗器:暴雨梨花针。
一旦扣下机簧,三千六百支密如牛毛的针将织成一道网,在周围一丈之内,任凭再厉害的绝顶高手也无法逃过!
在赵冰洁拔刀的那一瞬,萧停云同时闪电般地飞身掠起,然而却不是为了躲避朝露之刀,也没有攻向赵冰洁——只是一按桌子,折身飞掠,在赵冰洁解决了店小二的同时,出其不意地逼近了酒馆的掌柜。
一道清光横泻,对手还来不及动手,夕影刀便停在了咽喉上!
仿佛是心有灵犀,他们两个人在那一瞬间同时拔刀,各自攻向不同的对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兔起鹘落,只是刹那,酒馆中胜负立分,精确利落得令人惊叹!
“没想到,你的眼睛居然已经看得见了?”萧停云转头看着她,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还是你一直只是假装失明?就如你一直假装投靠听雪楼一样?”
她拔刀而起,眼神亮如闪电。听到他的话,只是眉梢微微一动,并无回答。
“这是唐门暗器,你从哪里拿到的?”萧停云转过头去,将刀压在了掌柜的脖子上,眼神冷酷,低沉地问,“莫非,唐门也是天道盟中七大家之一?”
同伴已经横死,然而那个掌柜的却眼也不眨一下,冷然不动。他只是直直地看着赵冰洁,眼里露出愤怒和不可思议的光芒,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状况——是的,这个女人明明是自己人,却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
那个掌柜的刚刚扣住了算盘,还不等发动机关便被制住,若不是被扣住了腕脉要穴,半身瘫痪无法用力,他便要咬舌自尽。萧停云挑开他的外衫检查,看到了内衬里面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金色的纹章,眉梢忽地跳了一跳。
“不,你们不是天道盟的人!是风雨的金衣杀手?”他的声音冰冷,“原来的那位掌柜和店小二呢?是被你们杀了?谁雇的你们?”
掌柜的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答,只是暗自用力,想把手里的算盘握起来。
他的手指略微一动,萧停云便立刻发现,低喝一声,出手如电,咔嚓两声拗断了他左右手臂的关节。赵冰洁冲过来,小心地将他手里握着的算盘拿下来,平稳地放到桌上——每一颗算盘珠子里都填满了火药,做成了霹雳子。只要往地上一扔便会迅速爆炸。
这样重重设伏。大概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就算听雪楼主侥幸可以逃脱道上的伏击,来到酒馆里,也要将他和所有人的性命一并取去吧?
看这些火药的分量,一旦爆炸,只怕方圆十丈之内无人可以幸存。
——今天这个杀局,竟然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看到最后的砝码也已经被识破,那个掌柜虽然刀刃压喉,却毫无畏惧,冷然道:“要杀就杀,啰唆什么!别以为从我嘴里能问出什么!”
“我自然是不抱这种期望的。”萧停云放下火药,微叹了一声,“风雨中的金衣杀手,一击千金,不中必死——自从秋护玉创建后,风雨能立足黑道数十年而不倒,组织里的当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的称许令对方眼里的寒芒略微一缓,冷哼了一声。
“今天的伏击,除了你们两个,应该还有别人吧?”萧停云低声,“风雨杀人,从来一环扣一环,绝无只两波行刺未成便结束的事儿。只要你告诉我,后面还有哪些人埋伏在哪里,我就会放你走。”
那个掌柜的没有说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丝毫不动。
“没有时间和你们再耗下去了。阿微就要返回了,我必须在她回来之前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完。”萧停云皱了皱眉头,手腕往里一压,瞬间割断了对方的咽喉,“没关系,杀了你,我一个一个解决后面的就是!”
“啊!”就在被杀的那一刻,那个杀手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冲开了左右手被封的穴道,忽然朝着萧停云撞了过来。刀锋刺穿了他的咽喉,一蓬血飞溅而出,阻挡了萧停云的视线。就在那一刻,他听到赵冰洁在身后呼叫:“小心!”
他只听到背后一声呼啸,有什么东西疾驰而来。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赵冰洁飞身扑过,一把将他撞开,身体前探,一刀擦着自己的鼻尖反掠而上。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枚一寸长、蓝莹莹的小针被朝露之刀截断!
断了的飞针继续飞出,转折了方向,噗的一声钉穿了萧停云的衣角。就在一瞬间,白衣迅速泛黄,赫然蚀出了一个洞!
萧停云吃了一惊,迅速挥刀将衣角一刀斩断,抬头看去,赵冰洁已经飞掠到了窗下,一手扣住了一个枯瘦的老人。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家小酒馆厨房的灶台下,居然还有一个暗门。
“咦,是九公?你……你居然还活着?”赵冰洁看着那个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由得微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在上次江城梅家的灭门行动里一起被杀了呢……看来在苏姑娘的血薇剑下,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九公看着眼明手快制住自己的女子,眼里也满是震惊之色:“你……你不是梅景浩手下那个家臣的……叫什么来着……赵九?对,赵九。”他喃喃,竭力回忆,“你不是赵九的那个瞎眼的女儿吗?你……你为什么要救萧停云?!”
朝露之刀微微颤了一下,在老人皮肤皱褶的脖子上擦出一道血痕。赵冰洁咬着牙,微微点了点头:“我父亲名叫赵履,排行第九。你给我记好了。”
“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九公嘀咕了一声,目眦欲裂地看着赵冰洁,呸了一声,“贱人!你明明是我们安插的人,居然在这时候背信弃义?天打雷劈的叛徒!”
赵冰洁微微笑了一笑:“笑话——谁说我是你们的人?”
“贱人!你还想抵赖?”九公厉声,怒斥着叛徒,“你们赵氏世代都是梅家的家臣,你爷爷、你爹、你娘,都是梅家的人!当初你爹你娘拼了性命才把你送到听雪楼去卧底,你今天这般负恩反噬,难道不怕天打五雷轰?”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去。因为刀锋一紧,逼得他无法说话。
“负恩反噬?”赵冰洁微微冷笑,不屑一顾,“笑话!我父母愿意为连他们名字都记不住的‘主公’死心塌地地卖命,那是他们的选择——可凭什么要我一生下来就要继续做梅家的奴才?梅家于我,何恩之有?”
“你……”九公额头青筋凸起,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给我听好了,九公!”赵冰洁站在窗前,手里握着刀,一贯平静的语气也变得说不出的狠厉,“我才不是梅家的奴才!梅家,是我的仇人——杀父杀母的仇人!我恨死了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如今还是一个父母双全、待嫁闺中的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变成如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语音里已然有了哽咽,双眸里竟然仿佛烈火在燃烧,回过手用刀柄击在老人的头上,重重将他击倒在地!
九公呻吟着跌倒,口鼻里有鲜血急涌。
从进入这间酒馆之后,萧停云的眼神就落在了赵冰洁身上,警觉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眼神凝重,杀气并不曾放松半分。
这个女人实在是敌我难分,不到最后一刻,他都无法完全信任她。
然而,听到这句话,萧停云的脸色变了,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这么多年来,他居然还是第一次从冰洁波澜不惊的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悲愤之意。
这种深藏隐忍的愤怒和仇恨,已经在她心底燃烧了十几年吧。
“当时,天道盟成立,以梅家为首的七个武林大豪定下了这个计划,把我送去卧底。”赵冰洁将九公击倒在地,封了他背上的大穴,冷冷地俯视着他,“你们挑中我当卧底,除了因为我父母都是梅家的死士之外,也因为我不但为人机灵,而且身体虚弱没有习过武——这样,听雪楼就不大会怀疑一个不会武功的孤儿,而我因为无力自保,也就只能死心塌地地为你们效忠。是也不是?”
她握着朝露之刀,忽然间大笑起来:“笑话!你们杀了我父母,毁了我的家,在我身上下了毒,把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居然还妄想我会为你们赴汤蹈火?!”
“你这个贱人!不知报恩,反而噬主!”九公无法反驳,只能咬牙怒骂,“背叛了梅家和天道盟,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活。”赵冰洁收敛了笑声,平静地道,“把我送到听雪楼的时候,你们就给我下了毒——每一年,我都需要从天道盟拿一次解药,否则就会生不如死。而那种解药在缓解的同时,也会令毒在我身体里进一步加深。你们就是靠这个来绑住我,使我俯首帖耳不敢背叛,对吗?”
那一刻,犹如一道电光掠过心头,将他心中剩下的疑问全部昭然照亮。
“冰洁!”萧停云失声道,“原来是这样。你……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我不是一个喜欢向人示弱求助的人。”她回头看着他,淡淡地笑,空洞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悲哀,“南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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