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在气恼之下,忘了背上的人双手已经没法用力,这么一动,原重楼就从她背上被甩了下去,重重落到了石堆上,一下子没了声音。
“喂……喂!”苏微慌了神,在黑暗里摸索着四处寻找,“你没事吧?”
终于,她在下面一人多深的凹坑里摸到了那个掉落的人,然而他却一动不动。“别吓我……喂!”她试图将他扶起来,可他身体沉重,黑暗中再也没有丝毫动静。“你怎么了?”她失声喊着,俯下身去试探他的鼻息,手都是颤抖的,“醒醒!”
就在那一瞬,她听到黑暗中忽然有人笑了一声:“我没死,不用那么伤心欲绝的。”
“……”苏微一下子怔住。
“不要说谎了,”他吃力地抬起头,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问,“迦陵频伽,你是舍不得我才回来的,是不是?”
“不是!”她心中猛然一乱,“我、我答应过要治好你的手,所以……”
“是吗?只是因为这样?”原重楼在黑暗里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你们汉人女子真是奇怪……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还嘴硬?马上我们就要一起死在这地底下了。”
“不会的,”她脸颊发热,却咬牙道,“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不等他有机会再说什么,便俯下身一把将他背了起来,继续在黑暗里摸索,手足并用地在堆积满了尖利碎石的洞窟内前行。
这个洞非常深,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陡峭的转弯,弯道里堆满嶙峋的巨石。她一块一块地攀爬过去,渐渐筋疲力尽,在攀下一块大石头时膝盖一软,支撑不住地跪了下来。那一刻,生怕背后的重伤之人滚落,她往前一步,迅速用膝盖抵住了地面——然而情急之下,黑暗里没看清面前正好有一块碎石,尖利的棱角唰地刺入了她的膝盖。
苏微发出了一声痛呼,又硬生生忍住了。
“没事吧?”原重楼在背上问。
“没事。”她咬着牙,默默将刺入膝盖的碎石拔出,血顺着腿部流了下来。她只觉得膝盖痛得失去了知觉,几度想要站起来,竟然没了力气。
“你怎么了,迦陵频伽?”他在黑暗中也感觉出了她的异常,“你在发抖!快——快把我放下来!”
“不……我们得继续往前。”她喃喃,竭尽全力背着他,摇摇晃晃撑起了身体,“要是一停下来,说不定……说不定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我们必须要——”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直直地看着前面。
眼前无止境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苏微狂喜地大呼,“前面有光!是出口!”
她背着原重楼,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踉踉跄跄,一路上几度跌倒,又迅速地爬起来。只是过了一盏茶时间,就奔到了那个光亮处。
然后,忽然又僵住了,全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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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来处,竟然不是洞口,而是一面绝壁!
这个绵延入山腹十几里的洞窟至此戛然而止,再无出路。洞窟的末端是一堵石壁,顶上密布着钟乳石,水浸透了山腹,从石上一滴滴落下。那些钟乳石里不知含着什么成分,在黑暗里幽幽暗暗,明明灭灭,如同星图——仔细再一看,原来是石壁下面有钟乳石所积成的一潭水,水面粼粼,不停泛起波光,折射在了石壁上。
这是绝路,再也无法出去!
苏微看得怔住,只觉得提在咽喉里的一口气忽地散了,颓然坐倒在地,双肩微微发抖。她背上的人也随之落在地上,折断的手应该剧痛,却忍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说了我们出不去的吧?”原重楼笑了一声,语气居然无所谓。
她无话可说,木然坐在黑暗里,却有一股绝望的愤怒和烦躁直冲上来,再无法抑制。忽然跃了起来,大喊一声,用力地将钢钎扔向了对面的绝壁!
唰的一声,钢钎化作一道光直插入石壁,深入两尺。她跃过去,一把将钢钎拔起,接二连三地在石壁上一顿猛刺,石屑纷飞,火光四溅。
终于,她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一丝力气,颓然地倒了下去。
“何必呢?”她一顿发泄,原重楼似是看得呆了,此刻不由得讥诮,“你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在石壁上挖出一个洞来直通外面,何必浪费力气?”
这一次她没有反驳他的冷嘲热讽,只是怔怔地看着尽头的石壁和石壁上粼粼的波光,一直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后悔吗?迦陵频伽。”黑暗里,忽然听到耳边的低语,“你看,如果你不回头来找我,现在,估计都已经在回中原的路上了吧?”
“闭嘴,”她喘着气躺在地上,累得全身虚脱,“才不后悔!”
他也斜躺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奇特而深远。苏微心里蓦地又是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然而这一动似乎碰到了他的伤口,原重楼啊了一声。
“怎么了?”苏微吃了一惊,凑过去时才发现固定断手的木条又歪了,连忙低下头将绑带重新正好。
“我说,你真是蠢……现在做这些还有意义吗?”原重楼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讥诮,“我们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了,还有谁会在乎一具白骨上的手骨正不正?”
“别乱动。”她却皱着眉喝止了他,小心翼翼地包扎他的手臂。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变幻,忽然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嗯?”她愕然,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你的真名,”原重楼在黑暗里叹了口气,“你总不会真的叫迦陵频伽吧?”
她想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我叫苏微。苏醒的苏,微笑的微。”
“苏微……好名字。”他在黑暗中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似乎笑了一笑。他躺在那里,看着洞窟顶上的钟乳石,听着那些水一滴滴凝聚随后滴落在潭中的声音,忽地开口问:“你还有什么没有完结的心愿吗?”
她想了一想,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他却追问,“比如回到中原去,嫁给那个叫停云的人?”
怎么又提这个?她霍地转过头,在黑暗中怒视着他:“闭嘴!”
“都到这样的时候了……咳咳,还要面子,不许人说真话。”原重楼喃喃,语气是一贯的尖刻,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很快……很快我们都要闭嘴了,闭很久很久——在能说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
苏微一怔,怒意转瞬淡了。她沉默下去,凝望着离合的波光,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不,不想了——以前我是很想嫁给他的。但现在,是再也不想了……”
“为什么?”原重楼问,“是因为你中了毒,他却不管你吗?”
“不是。只是忽然觉得没意思了而已……”她摇了摇头,“原本总觉得这应该是属于我的,到后来才发现,从一开始这样的想法就有些可笑。凭什么呢?这个世上,又有谁天生就该属于谁?”
她顿了顿,忽然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他在黑暗里笑起来,漫不经心,“本来就是烂命一条,苟且偷生,也没人在乎我的死活——还说得上什么心愿?”
她听得心里一沉,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们一起在黑暗里沉默着,只听到洞顶上的水凝聚在钟乳石上,一滴滴地滴落在潭中,此起彼伏,绵延无尽。
“真是讨厌的声音,”原重楼喃喃,语气烦躁,“弄得像到处在下雨一样。”
“你不喜欢下雨?”她随口问。
“嗯。我恨下雨天,”他仰躺着,看着黑暗,“可惜滇南的雨季长得出奇。每次下雨我都去喝个大醉,一觉睡到天放晴。否则,就会觉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笑了笑:“会觉得这个世间到处都有人在哭。”
“为什么?”苏微有些奇怪,“哭?”
“可能是母亲的缘故吧……”原重楼喃喃,语气虚无,“我对于她唯一的模糊记忆,就是她总是在不停地哭泣……而外面又下着无止境的雨。”
那是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她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唯一的记忆?是去世了吗?”
“是啊,”他淡淡道,“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抱歉。”
“没什么,”他在黑暗里仰望着头顶,平静地回答,“这一辈子我没有和一个人提到过这件事……在快要死之前说一下也好,免得憋到下一辈子去。”
苏微脱口道:“她一定很美吧?”
原重楼忽地回头,在黑暗里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她顿了顿,本来想找个借口把话绕过去的,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你长得就很好看啊……所以,你母亲肯定也是大美人。”
“是吗?”虽然身处绝境,这句话居然让原重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不?在腾冲,不,在腾冲方圆三百里内,有很多姑娘倾慕我呢!”
“知道知道,你不用自吹自擂。”苏微有些没好气,在黑暗里白了他一眼,有点后悔自己夸赞了他,“你有一双桃花眼,嘴巴又坏,一定很受欢迎——否则那个叫阿蕉的姑娘早就把你打出去了,怎么还会容你一直赊账?”
“嘿嘿……”原重楼揉了揉鼻子,笑了起来,“想当年,我母亲是方圆三百里内最出名的美人,摆夷族寨老的唯一女儿,而我的父亲,据说也是个美男子。”
“据说?”她愣了一下。
“是啊,据说,”他的语气低落下去,喃喃,“我没见过他。”
苏微沉默了一下,最终只是“哦”了一声,不知怎么接话。
原重楼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父亲叫原子纲,是个腰缠万贯的大行商,做药材生意,路过腾冲时看中了母亲,苦苦追求了两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嘿,据说那时候父亲大手笔地在寨子里办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光酒就喝了一千坛!”
“可是好日子不长,”他喃喃,语气低落了下去,“成亲后头一年,父亲还只是偶尔回老家去住个一两个月,然后又回腾冲来——但后来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第四年,他在一次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苏微愕然。
“他把我母亲抛弃了呗。汉人天生薄情,没几个好东西。”原重楼冷冷回答了一句,“我母亲托人四处打听,却发现他不但谎话连篇,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我母亲几乎疯了,就把我扔了下来,孤身一路往中原寻了过去。”
“……”苏微没有说话。商人重利轻别离,一个从未出过深山的滇南摆夷族女子,竟要去千万里之外寻找自己不知姓名的丈夫,想想就是一件艰苦而心酸至极的事。
原重楼叹了口气,低声:“后来,母亲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扬州找到了他——原来我父亲是当地出名的富豪巨贾,朱门深宅,壁立森严。可是,无论我母亲怎么呼唤哀求,我父亲却闭门不出,只让正房太太出来扔下一百两银子,打发她回去。”
“正房太太?”苏微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
“是啊……我母亲这才知道父亲在中原不仅早就娶了妻子,还有三房如夫人,妻妾成群。但他常年经商在外,生性风流不甘寂寞,便在每个落脚的地方都娶了一房姬妾。”原重楼冷冷地笑,“而我母亲,只是他遍布天下的第十一房小妾罢了。”
苏微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怒道:“该死!”
“是啊……该死。”原重楼语气也冷峻,毫不以骂的人是生父而有所收敛,“这样的男人都该下辈子投胎当种猪!”
“那后来呢?”她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
——这样一个弱女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告到官府去?从天到地,从民到官,都不会有任何一方对她伸出援手,也就只能在门外闹一场,哭一场,然后一个人回到滇南去吧?
原重楼顿了顿,忽然道:“你知道连心蛊吗?”
“连心蛊?”苏微吃了一惊,道,“以前听师父说过。是用黑天蛾养出的一种蛊,在苗疆里比较多见,并不算是非常高明的蛊——蛊虫有一对,分别种入两个人的心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吧?”
“对。”原重楼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微妙,“你知道吗?我外祖父是摆夷族寨老,也是当地著名的鬼师,当年我母亲执意要嫁给外来汉人时,他是强烈反对过的——但我母亲性格刚烈决绝,一旦决定了要托付终身,除非杀了她,谁都无法阻拦。”
他停了一下,道:“所以,当他无法阻拦女儿的婚约时,便留了一个心眼:趁着婚礼的交杯酒,在我父亲身上偷偷种下了连心蛊。”
“啊……”苏微吸了一口冷气。
“外祖父本来是打算亲自出面去收拾这个负心人的,可惜那时候他的病也已经很重,几乎已经是弥留之际。”原重楼低声,“所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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